李姑姑面上的笑意沒有收,瞧向柳依依:“過來給我瞧瞧,方纔那小宮女說,你被王鶯掐了脖子?”
“方纔有些疼,這會兒已經好了許多!”柳依依的嗓子還是有些嘶啞,吳娟的嘴不由撅起:“姑姑,在這宮中,難道可以不守宮規嗎?”
李姑姑拉了柳依依過來,聽到吳娟這話就掩口一笑:“對我們來說,宮規自然是要守的,等有朝一日,你們做……”李姑姑停下說話微笑:“這是我說差了,在這宮中,除了有數的幾個人,別人,誰不敢守宮規呢?”
貴妃,這宮中僅次於皇后的人,可是僅次於,這一步之遙,就怎麼都跨不過去。柳依依耳邊,似乎又響起某一天,秦貴妃的輕聲嘆息。
那時的周婕妤正想問問秦貴妃,秦貴妃已經笑了:“陛下新賞下來的料子,你有喜歡的,就挑一匹去!”這麼一打岔,也就忘了。
可這時候想起來,卻覺得有些別樣味道。柳依依的眉不由皺起。
李姑姑已經擡起柳依依的下巴,仔細瞧着柳依依的脖子。王鶯畢竟是個小姑娘,手上力氣不算太大,柳依依的脖子上只有淺淺的痕跡。
李姑姑還是瞧的搖頭:“嘖嘖,這個王鶯,也太過分了!”
“你又不是不曉得,她偏偏得了羅妹妹的青眼,不過說起來,王鶯這丫頭,長的還算不錯!”楊姑姑也細細瞧了柳依依的脖子,對李姑姑搖頭嘆息。
“這宮裡,什麼時候也不缺長的不錯的!”李姑姑只說了這麼一句就對柳依依道:“你再說句話,我聽聽!”
柳依依雖然覺得奇怪,還是說了一句,李姑姑仔細聽了,笑着道:“只稍微啞了點,走罷,我屋裡有藥,你跟我去,我給你覆上,管保到明兒,就好了!”
柳依依雖然不明白李姑姑突然而來的熱情是爲什麼,但還是行禮下去:“多謝姑姑!”
楊姑姑叮囑了屋裡別人幾句,也就追着李姑姑和柳依依出來。姑姑們住在這片屋子的前面一些,和十幾個小宮女住一間相比,姑姑們兩人住一間,已經算得上很好了。
當然,這和周婕妤昔日住的瑤光閣還是無法相比。
不過當柳依依一走進屋裡,瞧見屋裡擺設時候,柳依依還是忍不住想起一些往事來。
李姑姑讓柳依依坐下,打開櫃子拿出一個小小木頭盒子,從裡面拿出藥膏給柳依依擦在脖子上。
這藥膏很涼,柳依依覺得一擦上去,脖子舒服極了。楊姑姑已經走進來,瞧見李姑姑手裡拿着的藥膏就笑着說:“今兒還多虧了你,不然我還真沒法和羅妹妹說呢!”
“她啊,是想着王鶯十有*能被挑去太后宮中,對她好些也是平常。卻不曉得,去太后宮中,初時倒是風光了,這以後啊,還是難說!”
李姑姑把藥膏給柳依依擦好,收好藥膏和楊姑姑笑着說。楊姑姑不由輕嘆一聲:“這宮裡,真正風光的,能有幾個?”
柳依依擡頭,看見楊姑姑和李姑姑額頭上的皺紋,還有鬢邊的白髮。她們進宮來,差不多有三十年了,這三十年,她們不過是從小宮女熬成老宮女,然後得到新進宮的小宮女們一聲姑姑。
柳依依低頭看向面前的桌子,宮中的東西,就算是這樣宮女的屋子裡,放着的也是好木頭做的桌子,可上面的漆已經斑駁,花紋也不精美。如同這些宮女們在這深宮裡,悄無聲息的一生。
自己,會不會也這樣,悄無聲息地過了一生?柳依依想到這個可能性,感到喉頭開始有些發緊,卻不是方纔王鶯扼住喉嚨的發緊,而是從心裡生出的恐懼,讓人發緊。
“瞧,不過就說了這麼幾句話,就把依依的臉都嚇白了!”李姑姑擡頭瞧見柳依依的神色,對楊姑姑笑着說,楊姑姑也笑了:“她畢竟還小呢,十三還是十二,比我當初進宮時候還小了一歲。”
“剛進宮的時候,不也有些巴高望上的心,可這三十年一過去,就曉得,這能往上爬的,又有幾個?爬上去了,還安安穩穩坐着的,就更不多了!”李姑姑也想起往事,和楊姑姑感慨着。
白髮宮女坐,相對說玄宗!這兩句詩突然從柳依依腦海深處被翻出來,柳依依有些驚恐地站起身,不,自己不要變成這樣的,在許多年後,和同伴,或許那個同伴就是吳娟,在這裡說着往事,而身邊的擺設,還是這樣簡陋!
“你這孩子,怎麼膽子這麼小?”李姑姑把柳依依拉了坐下,楊姑姑也笑了:“這孩子,正經說膽子有些小,人又老實,難怪總被王鶯欺負呢!”
“這真老實還是假老實,誰也瞧不出不是!”李姑姑打趣地說了一句,楊姑姑又是一笑。
李姑姑瞧着柳依依,對楊姑姑道:“我今兒這樣做,也不瞞你,我和你的心是一樣的,想着我們在這宮裡,等再老些,不能被使喚了,到時不想出宮也要出宮了,你我都是沒有親人的人,或去廟裡,或去守陵,那後面幾年,日子難熬。”
楊姑姑伸手握住李姑姑的手,聲音都有些抖:“我一想起這個,就有些愁,我的積蓄雖還有些,可我們常年在宮中過日子,宮外的日子,是什麼樣,想都不敢想。”
柳依依隱約知道了些她們的目的,站在那裡任由李姑姑和楊姑姑上下打量着。李姑姑望一眼柳依依,又對楊姑姑笑:“瞧這孩子,是個沉穩的性子!比王鶯那樣要好的多。這宮中啊,最怕就是性子不沉穩!”
楊姑姑點頭,柳依依聽着她們的品頭論足,不曉得該說什麼,只低眉順眼站在那。
李姑姑說了一陣,就對楊姑姑道:“你曉得我有個結拜的姐妹,原先呢,她是服侍王修儀的,哎,你也曉得,我們這樣的人,能和我們結拜的,也不是什麼能往上的。誰知道她走了運了,前兒陪着王修儀去朝見皇后娘娘,被皇后娘娘一眼瞧中,撥在身邊服侍。”
楊姑姑嘖嘖讚歎了兩聲纔對李姑姑道:“這事我也聽說了,原來就是你的結拜姐妹,哎,這真是天大的好運道!”
李姑姑語帶羨慕地說:“可不是?這運道也不曉得多好。不過她前兩天忙,我也不好去尋她。今兒我抽了空去尋了她,她和我說了好半天的話,還說,皇后娘娘初進宮中,身邊服侍的人,一概都是新人,想從新進小宮女中,挑幾個出色的呢!”
楊姑姑手一拍:“這可是天大的好事!去服侍皇后娘娘,這可是,”去太后宮中,或者聽起來很風光,可太后的宮人,皇帝就算看上了也不會輕易寵幸,后妃宮中的宮女,那可就不一樣了。
若有個萬一,被皇帝看上,寵幸了,那就是一朝飛上枝頭,哪是她們這樣的人能攀得上?李姑姑也笑:“就是說呢,我就留心了,而且,我告訴你件事!”
李姑姑附在楊姑姑耳邊,說了兩句,楊姑姑更歡喜了,瞧向柳依依的神情,活似撿了塊大金元寶。
柳依依覺得,李姑姑說的話,定然是和自己有關,可是想來想去,都沒想到陛下到底有什麼愛好,是自己不曉得的?
這麼一想,柳依依覺得,自己除了記得陛下愛吃什麼,愛穿什麼,喜歡什麼花,別的,好像就再不曉得了!
只記得,陛下笑的,永遠都那樣溫柔,讓人覺得,伴君如伴虎這句話,是不對的。
楊姑姑已經笑了:“難怪呢,這好,哎,我覺得那吳娟也不錯,要把她們兩個都挑去,皇后娘娘準定歡喜!”
李姑姑矜持地一笑:“這事,也只是我們心裡想着,怎麼着也要等我那個姐姐來了,纔好說呢!”
門外傳來羅姑姑的聲音,李姑姑的眉一挑,推柳依依一下:“去罷,我們今兒說的話,你就放在心上,不要告訴別人!”
可是,我想去的,是秦貴妃宮中,這句話在柳依依心中已經存了好久,終究不敢說出來,對李姑姑行了一禮就走出去。
門外羅姑姑正在和另一個姑姑說話,瞧見柳依依走出來,羅姑姑的眼像釘子似的往柳依依身上瞧了瞧,冷笑一聲:“這還沒攀上高枝呢,就以爲自己變鳳凰了?”
“攀不攀上高枝什麼的,這你說了不算!”李姑姑的聲音已經響起,柳依依不敢再停留在她們中間,匆匆離去。
羅姑姑面上的冷笑更深,但她已經曉得李姑姑的那個結拜姐妹被朱皇后看中,挑在身邊服侍。而且那個姐妹對李姑姑還很好,這個時候,羅姑姑自然不會輕舉妄動,只是對着李姑姑冷笑。
李姑姑也不會把她的冷笑放在心上,轉身就要進屋,突然又轉頭對羅姑姑笑:“說起來,來挑人,也就是這兩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