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太后和榮明太妃也很給面子出席了好幾次,總之後宮之中,一時又和樂融融起來,那層窗戶紙,誰也不會主動去捅破。
柳依依也做爲新進寵妃陪了幾次賞花宴,有時候看着坐在上方談笑風生的杜太后和朱皇后,柳依依都會恍然,是不是要做皇后,做太后都要這樣,心裡再不喜歡對方,也要笑吟吟對待,好傳頌出去,說天家婆媳之間十分相得。
朱寶林又講了個笑話,衆人都矜持一笑,杜太后十分給面子的放聲大笑,對朱寶林道:“原先沒覺着,朱寶林這笑話,講的越來越好了。”
能被杜太后稱讚,朱寶林覺得自己面上十分光彩,忙倒杯酒給杜太后:“太后若真喜歡,就飲盡這杯酒,妾面上也光輝。”
杜太后笑着接過酒杯一飲而盡,身後的宮女接走了杯子。杜太后瞧一眼御花園的滿園春|色,眉微微一挑就道:“我活的比你們時候多些,也頗聽了一些古記,今兒呢,我就講一個古記。”
“老孃娘要講古記,這可稀罕,到底是什麼樣的古記?”劉太妃自然要捧場,瞧着杜太后笑的很甜。
杜太后望一眼朱皇后:“皇后向來愛看書,說不定這個古記皇后還曾聽過,到時若我有什麼講的不對的地方,皇后可要記得提點我。”
朱皇后淺淺一笑,恭敬地道:“不敢,還請老孃娘先講。”
“這呢,說的是一家子,有兩個女兒,一個兒子。這兒子呢,早早就中了科舉,在外做官去了。這做爹的把這兩個女兒看的越發如珠似寶的。女兒家,要看的如珠似寶的,那能有什麼?自然是要尋一個如意郎君了。”
杜太后神色未動,開口緩緩道來。
蘇才人已經笑着道:“老孃娘這古記講的真好,這如意郎君,可還尋到了?”杜太后搖一搖手指:“且聽我慢慢講來。”
蘇才人側耳繼續傾聽,朱皇后先是不大在意,等聽到這裡,心猛地快跳一下,看一眼杜太后,接着垂下眼,繼續瞧着桌上菜餚。
“這兩個女兒呢,做爹的最喜歡的就是長女。說來巧的很,這一家子,還有一個門當戶對的通家之好,這通家之好,也有一個兒子,和這長女年貌相當,兩家既是通家,又彼此有意,於是長女就和這兒子從小一起玩耍。”
朱皇后的手微微一抖,差點把面前的酒杯推倒。坐在下方的柳依依並沒去聽杜太后講的古記,而是在那瞧着朱皇后,見朱皇后神色變化,柳依依的眉也微微皺起。杜太后這古記,聽起來也沒有什麼特殊的,爲何朱皇后的神色會如此變化?
杜太后可一直瞧着朱皇后呢,見朱皇后神色變化,杜太后脣邊現出一抹冷笑,接着那抹冷笑消失:“因此呢,兩邊就想着,等擇個吉日,就爲兩人定下婚事,也算得一雙兩好,彼此……”
“啊,老孃娘,聽您這樣說,豈不這兩人後來沒有結成夫妻,這可爲何?”朱寶林已經開口問杜太后。
杜太后又擺一擺手:“要知道,天下婚姻都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雖說兩家有意,可也不能做的如此露骨,因此老天要曲折婉轉,讓他們不能成就,警以世人。”
這個毒婦,朱皇后怎麼不明白杜太后的意思,心裡咬牙切齒,面上神色沒變,想要打斷杜太后,但又不知怎樣打斷才能不露痕跡。
柳依依已經站起身對杜太后笑道:“老孃娘這古記,講的雖好,可是在妾瞧來,只怕是記得人有些不妥!”
杜太后微笑着看向柳依依:“不妥?柳寶林還請說出來。”
柳依依已經走出席位,來到杜太后面前:“妾這些日子,沒做別的,就瞧些史書來消遣消遣,史書之中,也有記載因情而生意,動人心絃的故事。那些記載者都說,情之一字,從心而生,若能……”
“柳寶林大膽了,身爲宮妃,自當謹記宮妃所行規矩,動不動就情之一字,如何動人。此等言辭,不該是身爲宮妃的人所說。”
王尚宮隨侍在杜太后身後,她是女官,有資格說教低等宮妃。柳依依的眼眨一眨,對王尚宮道:“尚宮說的自然是對的,不過我等身爲宮妃,自當對陛下有情,陛下是我等的夫君。我們做妾室的,若對夫君無情,豈非……”
“夠了!”杜太后已經一拍桌子,柳依依急忙跪下,杜太后冷冷地瞧着柳依依:“你也曉得,你不過是陛下的妾室,你,也有資格說對夫君用情的話?”
“妾,妾只是一時口快,還請老孃娘責罰。”柳依依先恭敬請罪,接着才又道:“但老孃娘方纔說的話,妾還是有些不敢贊成,縱然妾身爲妾室,按規矩不能對陛下用情。那要照老孃娘說的,宮妃個個對陛下都無情,纔是對的?如此的話,這宮中豈不十分冷清?”
柳依依的話轉化的極快,杜太后一時被問住。朱皇后差點笑出聲來,接着朱皇后就站起身:“老孃娘且請息怒,雖說柳寶林一時口快,但這話仔細想來,也有道理。都說日|久生情,縱是一塊石頭,天天揣在懷裡,也會熱了,更別提人呢。都說,規矩不外人情。若事事只講規矩,不講人情,這宮裡,可有什麼意思?”
“娘娘,恕臣無狀,娘娘身爲……”王尚宮轉向朱皇后,話才說了一半就聽到耳邊傳來皇帝的聲音:“皇后此話說的對極。宮妃對朕用情,並非無禮之舉。”見皇帝突然現身,衆人除杜太后外,都跪下相迎。
皇帝走上前,先扶起朱皇后,又對柳依依道:“柳寶林起來罷,你方纔說的話,很對。”
柳依依沒想到皇帝會突然出現,不管他現在出現是報有什麼目的,橫豎這會兒,已經把杜太后的嘴給堵上。
因此柳依依先給皇帝行禮,口中才喃喃地道:“可是陛下,妾方纔衝撞了太后老孃娘,理當受罰。”
皇帝瞧一眼杜太后,對柳依依笑的更爲溫和:“母后說的話也對,但宮妃對朕生情,也是常事。母后又何必只記得規矩,不記得人情了?”
杜太后深吸一口氣,讓面上笑容和平常一樣,纔對皇帝道:“陛下如此說,豈非怪我從來都不近人情?”
“兒子不敢!只是兒子記得母后當年在兒子小的時候曾經說過,做天子的人,可要記得規矩和人情之間,如何處置。兒子從沒忘了這句話。”皇帝對着杜太后,一臉恭敬地說。
杜太后望一眼朱皇后,接着眼又轉到柳依依身上,面上的笑容帶上一些諷刺:“既然陛下都這樣說,柳寶林,你就起來罷。”
柳依依對杜太后再次行禮,這才站起身,杜太后也已站起身,對皇帝道:“既然陛下來了,那陛下就在此賞花,我不打擾了。”
“兒子送母后回寧壽宮去。”皇帝上前扶一把杜太后,杜太后沒有推辭,和皇帝一起離去。朱皇后並沒跟隨皇帝和杜太后離去,而是對宮妃們道:“既然聽不到古記,那就都散了罷。”衆宮妃對朱皇后行禮後各自離開。
柳依依心裡惦記着朱皇后,回到聽雨樓後換了衣衫稍事歇息後就前往瑤光閣,果真朱皇后還是在瑤光閣內看書。
看見柳依依走進,朱皇后就放下書對柳依依笑道:“你來了,今兒多虧了你。”
柳依依瞧着朱皇后面上怎麼都無法掩蓋的疲憊,對朱皇后輕聲道:“娘娘的舊事,老孃娘這樣翻出來,娘娘會不會?”
朱皇后搖頭:“不會,我也不擔心。那些,都是舊事,都是往事。況且那個人,已經成爲我的妹夫。依依,你今天說的對啊,做了后妃,自然只能對自己的夫君用情。依依,我從入宮那天起,就曉得,很多事無法……”
朱皇后神色很鎮定,語氣很平靜,可柳依依分明在她眼裡,看到晶瑩的淚花閃現,只是那淚花,如此倔強,怎麼都不肯流下來。
算起來,朱皇后今年也才十九歲,頂着這個尊貴的名頭,可要應付的,比天下十九歲女子加起來的事情,可能還要多一些。
柳依依覺得鼻子有些酸了,對朱皇后輕聲道:“娘娘,妾,妾……”朱皇后伸手把眼裡將要流下的淚花擦掉,對柳依依道:“什麼都別說了。依依,你知道嗎?你得寵,比別人得寵要好許多。依依,這個世間,對我來說,榮華富貴是十分輕易可以取得的東西,唯獨人心,我不知道,能不能得到別人真心。”
“娘娘會得到的,娘娘這樣好,陛下定然會給娘娘以真心。”柳依依自己都覺得這話沒辦法說服自己,但還是要對朱皇后這樣說,朱皇后果然笑了:“依依,連你都在騙我。”
“我不是在騙娘娘,我是希望娘娘能高興一些,快活一些,是真的快活。而不是榮華富貴點綴下的快活。”柳依依一口氣說出心中的話,語速很快,生怕自己說慢了,會被朱皇后打斷。
朱皇后有些驚訝地看着柳依依,進宮這麼幾年,朱皇后原本以爲,自己對皇帝也好,對宮中別的人也好,所用的都不過是利益大於別的,但柳依依這番話,卻是真正的,發自於心的。
朱皇后的驚訝柳依依看的十分清楚,柳依依覺得有些不好意思,牙咬住下脣對朱皇后道:“娘娘,秦貴妃臨終之前,曾經說,這個宮裡,是沒有真心的。我只想告訴秦貴妃,她錯了,錯的很徹底。她……”
柳依依深吸一口:“她踐踏了別人的真心,別人自然也不會真心相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