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太后卻沒有命朱皇后立即起來,只微一點頭:“皇后費心了,所幸老婆子身子還好,不會被氣死。”
這太不符合杜太后一向對外的形象了,別說衆妃,連朱皇后的神情都有了些微微的變化,接着朱太后就輕聲道:“老孃娘說這話,妾等無限惶恐。老孃娘還請安心養病,妾等在旁服侍就是。”
“皇后,你該知道,我這病,因何而起。”杜太后讓朱皇后繼續跪在那裡,語氣漸漸不平靜了。朱皇后心中已經飛過無數念頭,但面上還是保持着恭敬:“妾並不知,還請老孃娘明示。”
“昨日,是榮明太妃在這。”杜太后的聲音稍微提高了一些,朱皇后當然曉得此刻如果做一個恭順的兒媳就該如何應答,不過朱皇后不願意這樣說。
朱皇后只是瞧向杜太后:“是,是妾的不是,妾原先以爲,榮明太妃和老孃娘當年曾相處那許多年,當初老孃娘和榮明太妃,也是十分融洽的,因此想着老孃娘只怕想念榮明太妃,這才請榮明太妃回宮來,誰知老孃娘竟不是如此想的。因此妾思來想去,此事還是妾的不是。”
杜太后聽着朱皇后這一番話,眉微一挑,太后和太妃,可不是隻差這一個字。
朱皇后的語氣依舊恭敬:“既然如此,妾只有請榮明太妃在壽康宮中靜養,再不來寧壽宮中,如此,想來老孃娘就會覺得清淨許多,也能好好養病了。”
杜太后沒想到朱皇后話鋒一轉,竟會轉成這樣,氣的伸手指着朱皇后:“朱氏,你可知……”
“妾自然知道妾是老孃孃的兒媳,自當侍奉老孃娘,妾更知道妾還該管理這后妃,調停幾位長輩之間的小齟齬,是妾應當做的事。等從老孃娘這裡出來,妾還要去榮明太妃那邊,雖說妾名分上屬於晚輩,身份上妾卻是天下母,妾定會向榮明太妃傳達老孃孃的意思,請榮明太妃安心在壽康宮中靜養。無需再來探望老孃娘。”
朱皇后一口氣說完,也不再等杜太后的吩咐,就站起身,扶杜太后躺下。動作輕柔語氣更是溫柔無比:“老孃娘且請先歇歇,妾還要往壽康宮去。”
杜太后在這後宮一輩子,自問善於各種表面工夫,最愛看的就是別人互相爭鬥,自己在旁當好人,誰知今兒被朱皇后輕輕幾句,又氣的差點說不出話來。
朱皇后脣邊笑容沒有變,不,在杜太后眼裡,朱皇后脣邊的笑,分明是諷刺。
杜太后甩開朱皇后的攙扶,坐起身對朱皇后冷冷地道:“朱氏,你可知罪?”等了那麼久,杜太后終於願意撕下她的僞裝了?此刻殿內已經陷入一片沉寂。
柳依依震驚地看着杜太后,杜太后知道她在說什麼?太后問罪於皇后,或者皇帝問罪於皇后,這在皇家,都是要廢后的先兆。而廢后,自然不是杜太后或者皇帝一句話的事,還需要會同朝臣,杜太后這一句話問的輕易,但後面的事,可不是杜太后能隨意掌控的。
朱皇后在短暫的震驚後,迅速恢復平靜。皇后,是不能輕易被問罪的,因此朱皇后嘴裡對杜太后道:“妾不知妾犯了什麼罪,請老孃娘明示。”
犯了什麼罪?這一問把杜太后給問住了,皇后可不同於一般的宮妃。王尚宮上前一步,驚呼一聲老孃娘。杜太后此刻醒味過來,生生嚥下後面的話,對朱皇后疲憊地道:“我不過是被榮明太妃氣到了,她如此待我,我還要好好待她,着實,着實……”
朱皇后重新把杜太后扶了躺下:“是,老孃孃的意思妾曉得了。妾等會兒會命人,罰掉榮明太妃半年的俸祿。老孃娘且請安心養病。”
杜太后眼神有些空洞的躺下,朱皇后又問過杜太后身邊的宮女,杜太后的起居,這才輕言細語地說了幾句,帶着衆人告退。
不過朱皇后後退一步後又停下,聲音還是那樣溫柔:“妾曉得老孃娘和榮明太妃昨兒起了衝突,到今兒頭還有些昏,因此老孃娘方纔才說出這樣的話。只是這樣的話,對妾也好,對老孃娘也罷,都是不利的。老孃娘在這宮中比妾待的時間長,自然曉得這些話,以後都不該說的。”
王尚宮不等杜太后說話,就已對朱皇后咬牙跪下:“娘娘說的是,老孃娘昨兒也是被榮明太妃氣糊塗了,方纔又聽到娘娘要去安慰榮明太妃,這才失口。”
朱皇后微微點頭,對王尚宮微笑:“尚宮在老孃娘身邊幾十年,自然比我們要明白老孃孃的心,還請尚宮多安慰安慰老孃娘,我們這就告退。”
王尚宮給朱皇后行禮下去,起身恭敬地送朱皇后離去。瞧着朱皇后一行人往壽康宮去。王尚宮這才急急地回到寢殿。
杜太后面色有些蒼白,王尚宮走到她牀邊,語氣輕柔:“老孃娘,這件事,總是……”杜太后睜開眼,王尚宮看見她的神色,沒有再往下說。
杜太后的神色怎麼說,透着一股王尚宮從沒見過的灰白,甚至有種喪氣。就算在當初最艱難的時候,王尚宮都沒見過杜太后這樣。
王尚宮心裡不由嘆息,杜太后,終究是老了。
王尚宮還想開口,杜太后已經坐起身,長聲嘆息:“你是不是覺得,我這一次,是輸定了?”王尚宮當然不肯承認自己剛纔心中也有過這樣的念頭,只是對杜太后微笑:“老孃娘,您不過……”
話沒說完,就見杜太后突然皺眉,接着杜太后口一張,嘔出一口鮮血來。
這一下嚇的王尚宮魂飛魄散,牀邊的宮女也急忙跑出去要叫御醫。杜太后倒精神的很,對宮女們道:“回來!”
宮女們又跑回來,杜太后靠在王尚宮肩上,喘息了一會兒纔對圍在牀邊的衆人道:“不許說出去。”
宮女們面面相覷,文內侍已經上前跪在杜太后牀前,語氣傷悲:“老孃娘,您不許奴婢們說出去,奴婢們曉得您的用心,可您這身子……”
杜太后瞧向文內侍,微微一笑:“不用擔心,你們難道沒看出來,這口血,是暗紅的。方纔我心中一股怒氣盪漾衝撞,到了這會兒,吐出血來,心口倒是一鬆,沒有方纔那樣衝撞了。我想着,原先我們都想錯了。”
王尚宮和文內侍都是跟隨杜太后幾十年的人,頓時想到一塊去了。王尚宮的眼掃過,頓時殿內的人都退去。牀前只剩下幾個杜太后的親近人。
文內侍顫抖着問杜太后:“老孃孃的意思是,您之前想的,錯了?那咱們之前做的?”
“之前做的也不能算錯,雖說現在昭陽宮中,那些貼心於皇后的人沒有爲我們所用,不過這也是件好事。”杜太后那一口血吐出之後,似乎整個人也輕鬆了。說話也越發流利起來:“昨兒榮明太妃是怎麼說的,是皇后,就不要用妾妃之道。那我就要瞧瞧,一個皇后,要怎麼對待太后!”
說話時候杜太后面上閃過一絲猙獰,朱氏,是你逼我的,誰讓你要做皇帝的好皇后?誰允許你和皇帝貼心了。
王尚宮和文內侍彼此相視一眼,既然杜太后又像從前一樣,那麼就好辦了。這個後宮,只能是姓杜的,不能是姓朱的。
“寧壽宮內應該發生了什麼事,不然宮人們不會驚慌。”榮明太妃和朱皇后兩人相對下棋,榮明太妃的語氣還是那樣平靜。
朱皇后捏起一枚棋子:“此刻,我並不關心寧壽宮。”榮明太妃仔細瞧着棋盤,擡頭對皇后哦了一聲:“娘娘不關心寧壽宮,那娘娘想……”
“我只要做好我這個皇后,把整個後宮握在手中,至於寧壽宮內,杜氏想如何就如此。禮儀不缺,供養不缺,那永遠不會有人說我什麼。”朱皇后對榮明太妃微笑。
這就是所謂的皇后之道吧?榮明太妃心中想着,把一枚棋子下在棋盤裡,正正攔截住朱皇后的退路:“那麼,如果有人要害娘娘呢?”
朱皇后放聲大笑,下了另一枚棋子,接着把那一片都連起來:“太妃,承讓了。”
能把整個後宮都握在手中,杜太后,又怎會尋到人來害自己。她手中的東西原本就不多,不過依仗的是皇帝對她的忍讓,靠的是她那些自以爲得意的手段。
和這樣的人用那些手段,朱皇后怎麼可能會贏?要知道面對的對手是個把這些手段出神入化的人。
既然如此,那就壓過去吧,用皇后的身份,壓過去。朱皇后的眼很亮,榮明太妃又笑了:“娘娘的意思,我明白了。”
說完榮明太妃嘆氣:“若我能早一點像娘娘這樣,明白這些事情,也許當日……”
朱皇后的眉挑起:“當日先帝爲何會下詔命……”榮明太妃有些疑惑地望着朱皇后:“竟是娘娘問起這件事,我也是很久之後才知道,先帝當初下詔書,不過是爲了他在外時候,皇長子能得到保護。誰知道先帝並沒回來。”
後面的事,朱皇后已經知道的很清楚了,因此朱皇后的眼簾垂下,不發一語。
“不過就算知道了,又怎樣呢?先差一着就是先差一着,不管是我還是柳貴妃,都是如此。柳貴妃那時和我斗的你死我活,她當時,的確對我動過惡念的。誰知被杜氏搶了後位。想起那些往事,我總恨我自己當時對人不防備,卻不知道這個世上,原來還有另一種方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