舞陽公主低下頭去,原本是意料之中的結果,只是明知道會是這樣的答案,她卻仍然不肯死心啊。
“那……公主還有別的事情嗎?如果沒有的話,我……”
“沒有了,抱歉,在這裡耽擱了三殿下。”
“沒有關係,既然公主沒有別的事情了,那我就先走了。”
舞陽公主輕輕點了點頭,蕭亦淳便是邁開步子,繼續往前走了,然而還未等蕭亦淳走出幾步,舞陽公主卻又是出聲喚住了他,“三殿下請等一下。”
蕭亦淳聞言轉過身看向舞陽公主,“公主還有別的事情?”
“你能跟我說說他嗎?”
聽到舞陽公主說這樣的話,再看她此時臉上的神情,蕭亦淳不由在心中暗自嘆了一口氣,這位公主也是個癡情的,就算心裡明知道蕭文彥娶她不過是出於利益的考量罷了,但還是癡心不改啊。
“但是我跟二皇兄,其實並沒有多熟悉。”
“沒關係,我只是想要知道多一點有關他的事情。”雖然自己跟他相處過一段日子,但彼時他是無名,並不是蕭文彥,自己想知道他在做蕭文彥的時候是什麼樣子的。
既然舞陽公主這話已經說出來了,蕭亦淳也不好拒絕,便是應聲道:“那好吧。”
……
下了一場秋雨之後,天氣越發涼了起來,高志安從龐掌櫃的手裡接過一件銀灰色的披風,含笑道:“多謝龐掌櫃了。”
“這有什麼謝的,我們本來也是開門做生意,你是給了銀子的,算是客人。”龐掌櫃看了一眼那披風,道:“又是給那個孩子的吧,你對他還真好,光這一陣兒你都從我這裡給他做了多少衣服了。”這披風對於高管事來說未免太小,一定是給那個孩子的。
“沒辦法小孩子長得快,去年的衣裳都不能穿了,這天又涼了,都得置辦新的。”冬天的衣裳也得早一點置辦起來了,不然天氣驟然一冷,肯定是來不及。
龐掌櫃笑着搖頭,“我看你是真的把那孩子當做親生兒子養了,不知道的人怕還以爲他是你的私生子呢,你這樣的話,哪家姑娘敢嫁你,一出嫁就成了後孃了。”
“那也沒辦法,誰讓我是他的師父呢,一日爲師終身爲父,說我是他的父親倒也沒錯,至於娶妻什麼的,看緣分吧,人家不想嫁,我也不能強娶不是。”
“你這小子,我剛剛說的那些不過是玩笑話罷了,要是你肯點頭同意,難道還愁找不到媳婦兒?就你這條件有多少姑娘願意嫁呢,可你不是不肯點頭嗎?還是說……”龐掌櫃突然湊近了高志安幾分,壓低了聲音,“難道你的心裡還不能放下五小姐?”畢竟他們兩個之間也曾提起過婚事的,只不過被琴姨娘給攪和黃了,如今五小姐嫁給了明朗少將軍,志安心裡想必也是不好受。
高志安聞言卻是哭笑不得,這誤會可大了,“您想到哪裡去了?”
可龐掌櫃卻是不信,高志安也就不再解釋了,算了,讓他們誤會去吧。
高志安從成衣鋪裡出來之後,便是去了蘇家的藥鋪,因爲高志安如今每日裡都要來藥鋪教年風嵐唸書,所以藥鋪裡的這些夥計對高志安也都很熟悉了,看到高志安進來,便是對他道:“風嵐在後院裡呢。”
高志安笑了笑,便是邁步走去了後院,一進去,卻看到年風嵐正坐在梧桐樹下發呆,也不知道在想些什麼,只是那神情看起來很是悲傷,是的,悲傷,這兩個字原本是不應該出現他這個年紀的臉上的,但是高志安看得真切。
他一直都知道這個孩子的心裡藏着某些不願意被人知道的事情,那一定是令人傷心的往事。據風嵐自己所說,他們家是因爲一場大火而被燒光了,他的母親當時拼死把他抱了出來,母子兩個就相依爲命,可是沒多久之後他的母親也染病去世了,舉目無親的他就只能以乞討爲生,後來碰到了二小姐,便是被二小姐送來了藥鋪醫治,從此便在這裡留了下來。
也是,一個孩子小小年紀經歷了這些事情,怎麼能不傷心呢?所以他們這些人也從來不過問風嵐之前的事情,不想再揭起他的傷疤。
“風嵐。”高志安喚了一聲,打斷了那少年的思緒。
年風嵐聞言朝着高志安看了過來,恭恭敬敬地叫了一聲,“師父。”
高志安把手中的披風遞給道:“天涼了,以後出去的話,別忘了穿這個。”
年風嵐伸手接過高志安遞過來的披風,輕聲道:“多謝師父。”這少年一向冷淡,不會像其他孩子一樣表示親暱,但是他心裡是很感激高志安的。
“好了,走吧,開始今天的功課吧。”
其實高志安一開始接觸年風嵐的時候,就知道他之前肯定是有過先生,或是上過私塾之類的,因爲書上的很多東西他都明白,而且這孩子的領悟能力也比其他跟他同齡的孩子強。只是這孩子跟自己一樣,似乎對考科舉這件事很排斥,自己有自己的原因,卻是不知道這孩子究竟是爲了什麼。
“好了,今天就到這裡吧,等晚上的時候再把今天的書溫一遍,明天我要考你。”
高志安說着就要走,卻是被年風嵐給喚住,“師父,我能離開幾天嗎?”
高志安聞言詫異,“離開幾天是什麼意思?”
“我想……自己一個人出去走走,散散心。”
高志安微微彎下身子看着年風嵐的眼睛道:“你最近是有什麼心事嗎?不能給師父說說嗎?”
不知道爲什麼,這段日子風嵐很有些反常,平常上課不專心也就罷了,之前還擅自跑去雋王府湊熱鬧。事後,高志安怎麼想都覺得不合理,自己對風嵐太熟悉了,他是個極其安靜的孩子,甚至有些不願意跟旁人接觸,怎麼可能去雋王府湊那個熱鬧,平常他都是躲都來不及。
他覺得風嵐這孩子這陣子一定是有心事,但是自己問他他又不說。
果然,年風嵐還是搖頭,“沒什麼,我只是覺得太悶了,想要出去走走散散心。”
“那我陪你一起出去散心,你想去哪裡?我陪你去。”
年風嵐聞言低下頭去,沉默了半晌,纔開口道:“我想自己一個人去。”
“那怎麼行,你一個孩子,路上多危險。”
“師父,我已經不是孩子了。”
“那師父也不能讓你一個人出去,這樣吧,如果你真的想出去散心,那我來安排,保證讓你出去玩得開心怎麼樣?”
年風嵐又是沉默了許久,張了張口,最終卻也沒有說出話來,只是微微點了點頭。
高志安伸手摸了摸年風嵐的腦袋,道:“你要相信,師父永遠都會對你好的,師父不讓你自己一個人出去,也是怕你出什麼意外,知道嗎?”
“我知道了,師父。”
“好,那你先準備一下,後天吧,後天我就帶你出去玩兒。”
年風嵐點頭,“多謝師父。”
待高志安離開之後,年風嵐卻是輕聲道:“對不起了,師父。”那雙眼睛裡有着超越他年齡的悲涼之氣。
一天的忙碌之後,藥鋪裡的夥計們有家的都回家去了,沒有家的便是歇在藥鋪後院的房間裡,勞累了一天,所有人都睡得很熟,並沒有聽到什麼動靜。
但是第二天一早,大家才發現年風嵐竟然不見了,真是奇怪,這小子昨天晚上明明還是跟他們一起歇下的,怎麼一大早就不見了人影?
藥鋪的前門已經鎖上了,他一定是從後門出去的,不過這小子幹什麼三更半夜逃走啊,藥鋪裡的人對他不好還是怎麼了?如果想要離開的話,最起碼也要跟他們說一聲啊,他們又不會攔着他,這偷偷摸摸地走了算什麼。
“哎,你們看這裡有一封信。”
在收拾年風嵐牀鋪的時候,他們終於發現了年風嵐枕頭底下壓着的一封信,信上的內容就是說他最近心裡悶得慌,想要一個人出去走一走,希望他們不要找他,等過一段日子之後,他自己會回來的。
“我就說嘛,風嵐這孩子不可能就這麼離開的,既然他說了會回來,就一定會回來的。”
“這孩子也真是的,想要出去散心就跟我們說嘛,誰還能不讓他去怎麼着?哪能這麼一聲不吭地就偷偷走了。”
“我想着他是不想讓我們跟着吧,這信上不是說了嗎?他想一個人出去走一走。”
“他一人,還是個孩子,路上萬一遇到了危險怎麼辦啊?風嵐這孩子以前挺懂事的,怎麼最近這麼反常,上次的事情也是,偷偷地就跑去雋王府湊熱鬧去了,讓我們一通擔憂。”
“好了,既然人都已經走了,就別再說這樣的話了,希望他在外面一切都安好吧,別遇上了壞心就行。這孩子也的確夠讓人操心的,這怎麼能不擔心他呢,他一個小孩子。”
“我們先別在這裡說了,趕緊去把這件事告訴高管事吧,風嵐是二小姐帶回來了,又是高管事親自看管,如今他跑了,萬一出了什麼事情,我們可負不起這個責任。”
“對,趕快去告訴高管事。”
很快藥鋪裡便是有人去告訴高志安這件事,而那些百姓們卻還在暗自詫異,怎麼今日蘇家的藥鋪開門開得這麼晚。
……
年風嵐離開京城之後,一路往南走,其實他一點都不害怕一個人上路,當年他就是這麼一直來到京城的,如今這條路可是比當初他來京城的時候好走多了,那個時候他只能一路乞討,受盡了委屈和冷眼,捱了多少餓,受了多少凍,那麼多艱苦的日子都已經熬過來了,如今自己身上有銀子,包袱裡有衣服,不用受凍捱餓,自然要比之前幸福許多。
但是他的心情卻一點兒也不輕鬆,每往前走一點,他的心裡就會沉重幾分,只是他不得不回去,這段日子,他徹夜難眠,就是在回去和不回去之間搖擺,他要顧慮的事情太多,但是最終他還是選擇了回去,因爲他知道如果自己不回去的話,自己就會一直想這件事,心中不得安寧。
年風嵐跟着商隊一路走,好在他身上的氣質太過沉冷,有些不像是他這個年紀的人該有的,那些人也沒有對他起什麼壞心,而且年風嵐本身也是戒備心十足,對周圍的一切都很警覺,所以這一路走來,也算是風平浪靜。
走了將近半個月的時間,年風嵐終於來到了他的目的地,看着這周圍熟悉的景象,年風嵐眼眶漸漸紅了,自己離開這裡已經多少年了?六年?七年?還是八年?自己都已經忘記了。
原以爲自己早晚會死在路上,沒有想到自己終究還是有了回來的這一天。走過熟悉的街道,年風嵐終於來到讓他永生也不能忘記的地方,這座宅子還在,但是看起來卻是跟以前大不相同了。
年風嵐就這麼在這宅子的門口站着,也不說話,像是要把這院牆都看穿了一樣。
就這麼站了良久,這宅院的大門突然打開了,只見得一個年輕的婦人和一個小女孩兒從裡面走了出來,年風嵐沒有料到會突然從裡面出來人,一時有些慌亂。
而那夫人和小女孩兒也是怔怔地看着他,不知道爲什麼會有一個少年站在自家的門口,那年輕的婦人看了年風嵐片刻,這才輕聲開口問道:“你是來找人的嗎?找誰啊?”
年風嵐不知道該怎麼回答,就擡手捏了捏自己身上背的包袱,這才趕忙道:“哦,我是一路走到這裡,口有些渴了,想……想問你們能不能給碗水喝。”
年輕的婦人一聽年風嵐這話頓時放下了戒心,笑着道:“原來是這樣啊,快進來吧,我讓人給你倒茶。”
想來這少年一定是一路走,渴壞了,想要討杯茶喝,但是臉皮子又薄,不好意思開這個口,所以纔在門口站了半天,也不敢上前敲門。只是也不知道這孩子小小年紀怎麼就一個人出來,他的父母難道就不擔心嗎?
那婦人一路把年風嵐領進了宅子裡,一個侍女上前問道:“夫人不是要帶着小姐上街去嗎?怎麼又回來了?”
婦人看了一眼年風嵐道:“你去倒杯茶給這個孩子。”
“是。”
那婦人一路把年風嵐帶進了前廳,而這一路上,年風嵐都在四處地打量着周圍,好像對這裡的一切都很好奇一般。
那年輕的婦人見了,只是微微一笑,也沒說什麼,只以爲這孩子從來沒有見過這樣的宅子,所以一時好奇罷了。
“坐吧。”進到前廳之後,那婦人讓年風嵐坐了下來。
“多謝夫人。”
“瞧你這言談舉止,倒不像是一般人家的孩子,怎麼一個人出來在外面走?你的父母呢?”
“我父母都去世了。”年風嵐如實作答。
那夫人的臉上頓時流露出惋惜之色,“真是抱歉,我不該問的。”好可憐的孩子啊,那夫人聽了年風嵐的話之後,不由伸手抱住了身旁自己的女兒。
“沒關係。”
“那你應該有親戚吧,現在是住在親戚家嗎?怎麼會到這裡來的?”
“我沒有別的親戚,不過倒是有一個師父,師父對我很好,還有好些幫助我的哥哥,雖然他們都不是我的親人,但是他們都對我很好。我來這裡……是路過,過幾天就要走了。”
“原來是這樣。”
雖然說有師父,但是師父怎麼也比不上親生父母啊,他口中說的那些‘哥哥’應該是他的師兄吧,怪不得他敢一個人出來走呢,應該是江湖衆人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