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嘿嘿,”大張笑了,“小田那裡內部檔案多了去了!你找革命伴侶哥也得找啊,所以打着學習資料的幌子,哥是樂此不疲地去田大姐姐那裡蹭話。你也知道,哥沒什麼文化,漢字基本剛剛認全,對於看檔案呢,更是頭疼、頭暈、頭麻木。”
“得,得,您說點有用的,我就問你怎麼發現的。”
“我也是最近才發現這內參的好處。我告訴你,能人啊,永遠都在民間,那內參寫得,比《烈火金剛》還精彩,比如那個小寡婦的離奇殺人案件,那叫一個精彩啊。這不,昨天我翻着翻着,突然翻出這麼一篇,趕緊給你弄來了。這些東西田姐姐是沒有時間看,要不是哥我勤勞好學,咱這輩子都看不到這事兒了。這應該是公安口的事兒,咱們就是能看看,你說巧不巧啊,馬克思顯靈了啊!”大張幹別的不行,描述起這些不着調的事情那是一個繪聲繪色。
大張這個人雖然不怎麼靠譜,但是絕對夠義氣,我的事情他從來都不含糊,雖然這個任務是我們三個人的,但是他作爲保衛員,吃飽喝好別出亂子就算完成,他大可以做甩手掌櫃。我說不上感激還是怎麼樣,伸手拍了拍大張的肩膀:“謝了,張總。”
大張突然一臉奸笑:“劉桑,你看……我這星期天準備回家探親,想從食堂帶點好吃的,這個飯票不太夠了……”
“我這裡有!”我也不含糊,美幸給我的飯票我根本用不了,趕忙從口袋裡掏出一把。
“你看,我還想去再買點糧食,這個糧票你看……”
“我這裡有……”
“你看,萬事俱備,只欠……”
“欠什麼?”
“大團結你看能不能再給一張……”
“哦……有。”
“布票你是不是……”
“滾!馬上從我眼前消失!”剛剛還對大張的一絲感激之情馬上在他這近乎訛詐的條件下煙消雲散了。
大張也見好就收,拿起我給的各種錢票,滿臉媚笑:“行,行,劉桑,我就是不想讓你覺得自己虧欠我太多,沒別的意思。先這樣,我會還你的。您忙,我找大頭去美幸那邊打牌了,有事兒千萬招呼我,咱是革命同志加革命兄弟,千萬別客氣啊。”
“行,哥你別管了,我會照死裡招呼你的,趕緊去吧,你丫賺那點工資津貼都餵豬了麼!”我再也懶得理他。
大張哼着小曲出了門,偌大的屋子裡只有我一個人了,多日來的辛苦在這重大線索下已經無足輕重,終於有下手的地方了,也許很快就能找到日本人的血緣基地,也許很快就能幫助美幸改造好身體,也許很快就可以……
隔壁又傳來了美幸、大張以及大頭的笑聲,我只希望有一天這笑聲是在陽光之下,而不是在這冰冷的地下室。
一個通宵熬過,第二天一早,馬上要大頭去聯繫了內參發送單位。內參的情報有限,紅旗林場的位置在東北與內蒙古兩省區之間的交界處,位於大興安嶺的密林中,那邊對這個事情似乎也並沒有很在意,只當普通的刑事案件處理的,初步懷疑是有人搞破壞。如果我需要進一步瞭解,還需要相關部門進一步協調,畢竟不是軍內事物,這是需要向上級彙報的。
交代完大頭,我回屋把睡眼惺忪的大張從被窩裡面拉了出來。自從接了這差事,大張過得非常滋潤,白天睡覺,晚上打牌,不用參與其他任何事情,突然一下起個大早,自然是牢騷滿腹。
“劉桑,你丫查清楚了嗎?這大清早的,領導們晨會還沒散呢吧,哈——欠。”
我沒時間跟他貧,只是一個勁地拽着他,要他快走:“先彙報。我們查了這麼久,是該出點成績了,你別看領導不催我們,到他們催的時候,我們就該受處分了!”
“得,得,你少拿處分嚇唬我,咱們去吧,去了你說啊,我可什麼都不清楚。”這孫子連話都懶得多說了。
一路趕到二樓,還沒到雷總辦公室門口,就聽見裡面傳來了爭執的聲音。
大張摸了把臉,精神了許多:“誰?誰?膽兒肥了?敢跑雷領導辦公室裡吵吵,厲害呀!”
我把大張攔在一邊,仔細聽了聽,聽出來了,和雷總爭執的人是組織處韓處長。
韓處長是負責091對外任務的聯絡官員,也就是說我們出任務與地方軍政部門的關係協調都是他負責辦的,典型的實權派。
“老雷,我給你講,這個事情我還是不同意你親自去處理的!”
“同意不同意你就別操心了,給我從首都衛戍部隊裡調好人手,就不用管了!”
“部長那裡沒有明確意見,我怎麼好給你弄啊?”
“沒有明確意見就是默許!我們的大計劃我這邊提前進行完了!既然現在的事情有線索了,我必須得親自去辦,你安排的毛頭兵辦不了這事情!”
“老雷,你真不合適去,不是我說你,那傢伙對我們太瞭解了!還是軍區的人帶隊容易啊!”
“老韓,我這張老臉只要還有點面子,你就得給我辦!我告訴你,你不給我辦,我就當我這輩子沒認識過你!話我不多講了,你自己看着弄!我不要很多人,20個,要偵察大隊的特務!我明天早晨就要出發,不商量了,我就不送你了!”
“唉……”
韓處長嘆着氣,走出了雷總的辦公室,與我和大張撞個對面。
偷聽領導講話並不是什麼光彩的事情,我跟大張有些尷尬,趕忙整了整衣服,衝韓處長敬禮:“韓處長!”
韓處長看了我倆一眼,沒說別的,還是一個勁地搖頭,衝着雷總辦公室比畫着:“倔驢!就是一頭倔驢!”
這話說得我和大張有點丈二和尚摸不着頭,愣愣地看着韓處長從我們身邊過去。
領導之間的事情,我們還是少發表意見,全當倆老頭沒事鬥鬥嘴,再說他們之間的爭執也是時有發生的,都是爲工作嘛。
站在雷總辦公室門口,門已經被韓處長帶上,我敲了下門:“報告!”
雷總平日裡總是直覺過人,很多時候我們只要站在他門口,他就會感覺到我們的到來,直接要我們進去,但是這次卻是意外得很,裡面並沒有迴音。
我和大張對視了一下,都覺得不可思議,我又敲門:“報告!”
依舊沒有迴音。
我有點不好的預感,對大張講:“不會是倆老頭吵紅了臉,咱領導心臟病犯了吧?不應該啊,沒聽說領導有這毛病啊。”
我只是猜測,大張在一邊卻慌了神,一下就推門進去了:“領導!領導!您老沒什麼事兒吧?”
我也趕忙跟了進去,雷總並不是我們想象中的那樣,而是在專注於研究一份地圖。直到我們衝了進來,他才發現我倆的到來。
“你倆瘋了?不打報告就進來,想拆我的門啊?我能有什麼事兒啊?”雷總擡頭呲了我們一句,又低頭研究起地圖來了,似乎並沒有進一步責怪我們的意思。
“我,我們喊報告了……就剛剛。”我謹慎地解釋着。
“嗯,什麼事?快講,我這裡很忙。”雷總仍舊沒有擡頭。這就讓我納悶了,我們督辦的事情一直是雷總甚至陳部長最近最重視的事情,我們來報告,雷總的口氣裡似乎沒有任何應有的熱情,難道還有更大的事情發生?
“是姜美幸的事情,有點眉目了,這是先期報告。”我小心翼翼地把我通宵寫的材料呈到雷總桌子上。
我以爲雷總接到報告後會很高興地表揚我們辦事得力,然後應該如獲至寶一樣地給陳部長去電話,但是事實又潑了我一頭冷水,雷總眼皮都沒擡一下:“嗯,好,放這兒吧,我一會兒看。”
我跟大張又一次傻眼了,我們來原本打算聽一下領導的意見,然後爲下一步行動做準備,沒想到報告竟然被擱置了。伺候領導這麼多年了,他們的話你得分兩頭聽,這所謂的“放這兒吧,我一會兒看”只是客套話,我們真不曉得他老人家哪天有時間看。聽剛纔雷總與韓處長的談話,雷總似乎明天早晨就會出發的,這樣一來,我們這個事情今天不解決就不知道又要等到何時了。
正當我要繼續說點什麼的時候,雷總突然起了身:“你倆在這裡等我一會,我去給其他組同事交代點事情,回來再說。”
大張與我趕忙起身,目送領導離開。辦公室內剩下我跟大張大眼對小眼。
大張看到雷總桌子上有煙,趕忙拿了兩支,與我點上:“軍區特供白皮,待遇啊待遇,劉桑,咱倆哪天能混上這待遇就真沒白信了馬克思。”
我一邊抽菸一邊聆聽着走廊裡的聲音,生怕領導突然折回來看到我們偷他煙抽:“大張,你現在越來越放肆了,直接偷領導煙抽,你就不怕領導抓住你?”
大張毫無顧忌,吐了個菸圈:“怕什麼啊怕,你整天數自己煙盒裡還剩幾根菸嗎?回頭領導來了,我這裡大前門一遞,他老人家還能研究咱們偷他煙抽嗎?”
我無奈地點頭:“也是,也是。不過咱們辛苦半天弄這份報告,領導都不擡眼看一下,你說什麼原因?”
大張圍着雷總辦公桌轉悠了一圈,突然神秘起來,湊到我耳邊:“我給你講劉桑,領導外面有人了,還是女人!”
“咳!”一聽這話,我着實地嗆了一下,差點從椅子上翻地下,“張國棟,你丫不爛嚼舌頭能死嗎?你拿我消遣消遣也就算了,現在你都敢拿雷總消遣了?”
大張一臉正經:“我這真不是消遣,我敢拿領導消遣嗎?我給你講,你看見我們進來時領導那認真勁兒,眼都不擡一下,這種忘我的狀態,跟你丫昨天晚上一樣一樣的!什麼能讓一個男人如此忘我啊?女人!領導年紀再大,也是一爺們啊!你和領導最近的神態都越來越像了,我現在越來越懷疑你倆是親戚了!”
“咦?這是誰啊?”大張突然看到雷總桌子上楊陽的照片,“領導他兒子?”
“不,不是,領導他兒子在他老家,年紀也對不上的。”我覺得我得解釋一下楊陽這個人,“這人是我們的前輩。”我不能多說,畢竟這個人的過去還是不能亂講的。
“哦,這樣啊。我給你說劉桑,這人不怎麼樣,你看,年紀輕輕的就一撲克臉,學領導玩深沉,裝!和大領導合影都不帶露笑模樣的!這要換我那還不得笑得跟花兒一樣啊。肯定是因爲辦事不力被開除了,幸虧我沒跟這麼號人做同事。”
“我也不太清楚,只是聽領導隨口提起過。”楊陽的事情我不想跟大張多扯。
大張也不追問,話鋒一轉,又轉我腦袋上來:“劉桑,你哪天要真跟美幸大小姐結成革命伴侶了,你得好好請請我啊。”
一聽這話我就頭疼,趕忙擺手:“哪跟哪啊,別嚼舌頭了我的親哥,我這就夠亂了,你可別給我添亂了!”
“你說這話我可不愛聽。什麼叫嚼舌頭?美幸的飯我也吃了,你的錢和票我也拿了,我幫你們那是必須的!必然的!再說了你有情她有意的,身體這個事情你不用擔心,現在科技都這麼發達了,肯定有辦法。你多幸福啊,哪像我,人家田姐姐都不愛跟我多說一句話,光革命了,伴侶還不知道在哪兒呢?”大張越說還越上勁了。
“哎喲哥哥,我親哥,別說了成嗎?”我是一點兒辦法都沒有了。
“爲什麼不說啊?到時候陳部長給你主婚,雷總給你念結婚證,然後091所有的同志都來給你祝賀,風光啊……你一定要記得,喝酒的時候把我和田姐姐安排在一張桌子上!”
大張放肆地給我安排着未來,滿嘴不着調的話,有這樣熱心又仗義的同事、哥們、兄弟,是幸運的,但也是不幸的。
就在大張滿嘴跑火車的時候,雷總回來了,他已經站在辦公室門口了。我不知道大張的話他聽到了多少,總之我跟美幸的這點曖昧,又暴露在他老人家面前了。
好在領導沒多說什麼,只是板着臉,又回到了辦公桌後。
大張尷尬得無所適從,而我的眼神那會兒也的確可以殺了這個胡說八道的人。
“長話短說,楊陽出現了,我必須得親自帶人去抓他,小劉你回頭把楊陽的事情給大張通報一下。”雷總講話依然幹練。
“是!”我說是什麼事情讓雷總如此忘我,原來這個他苦苦尋找多年的最器重的部下出現了,這也難怪雷總會聽不到我們的敲門聲,領導也是人,他必然也有自己的執著。
“美幸的事情,我會跟陳部長報告,他親自來安排你們,我現在顧不上了。你們務必小心,需要什麼支持,直接給韓處長提,或者直接給陳部長提;下午我們有長會,我會特別要求各個部門特別關照你們,別有什麼後顧之憂!”雷總井井有條地交代着。
“是!”我完全插不上話,我本來非常想讓領導現在就看一眼我的報告,看來不怎麼現實了。
“行了,出去吧。”雷總不想留我們了。我原本想抓捕楊陽的事情應該是我與大張也參與的,但是因爲美幸的事情,所以領導去軍區找人去辦了,事情一件接着一件,人手都捉襟見肘了。
我們還沒走到門口,雷總又把我倆喊住了:“等會兒。”
我倆趕忙回頭:“還有什麼事情交代,雷總?”
雷總正拿着我的報告,應該看了不多:“你報告裡這個紅旗林場在什麼位置?”
“大興安嶺深處,內蒙古與黑龍江兩省區交界處,離事發地點最近的縣城叫做碧水。”這些東西都是可查的,我也熟記於心,所以張嘴就來。
聽完我的話,雷總突然一拍桌子,這嚇了我跟大張一跳,完全不知道我們哪裡又說錯話了。
“領……領導,我……我就抽了您一根菸,您……您千萬別生氣。”大張吹牛行,在領導面前是直接就撂了。
雷總看了大張一眼:“說什麼呢?你倆過來!”
我跟大張戰戰兢兢地站到雷總辦公桌旁邊。
雷總點着他桌面地圖上的一個點講:“很好!碧水!楊陽的最後目擊報告就是在碧水縣城!現在美幸的事情也跟碧水聯繫上了,這是巧合嗎?”
大張並不知道楊陽的過去,他是沒有什麼建設性意見的。
“這個……姜美幸應該和楊陽扯不上關係吧,她畢竟是洪先生送來的。”我謹慎地回答。
“不是這麼簡單。”雷總一邊看着我的報告,一邊回答,我的報告與楊陽扯上關係後,終於得到了他應有的重視。“牲畜被吸乾血液的事情是最近出現的,楊陽也是最近出現的,而在美幸斷斷續續的記憶中那血緣基地也很符合當地的環境。爲什麼美幸出現後那邊就出了這樣的事情?爲什麼楊陽會在這樣的時間出現在這個地方,以他的本事逃過我們的眼線是不困難的,難道他在給我們警示?還是有什麼其他原因?這一切有怎樣的聯繫?”雷總的一連串提問讓我無從回答。
“這些事情……真的很難講了。”本來的線索與計劃被這個楊陽的突然插入完全打亂了。
“我必須要與陳部長通氣,也許我們得一起走了。你們先回去吧,先這樣吧。”雷總明白,現在我們倆是沒有任何辦法的。
“是!”我倆趕忙轉身出門,長時間沒有任何線索,現在突然線索就出現了,而且所有的情報都指向了這個叫碧水的縣城,這就是命運麼?
“再等會!”領導又發話。
我倆趕忙回頭。
雷總把桌子上的煙丟給了大張:“從我這裡拿煙抽沒任何問題,別去其他領導那裡幹這活兒!”
“哎,是!”大張臉紅了。
“還有你小劉!記得我給你說的話麼?”雷總又指着我說。
“記得!冰冷而精準!”我當然知道雷總在講什麼。
“很好,你們倆都注意點,別讓我太操心了,在機要部門幹了這麼多年了,應該知道自己該幹什麼,不該幹什麼!”雷總揮了揮手,把我倆打發出去。
大張拿着煙,那叫一個忐忑:“你說我這個心理素質怎麼這麼不過硬,領導一拍桌子,我就什麼都撂了……”
我沒接他茬,領導最後的話,明顯是衝我的,大張偷拿煙的事情,在領導眼裡根本不算事情,而我現在的困擾纔是他關心的。該幹什麼?不該幹什麼?我真不知道我自己該幹什麼?這個所謂的情感,就像一個黑洞,一旦你動了念想,它就會一點一點地把你拉進去,讓你無路可逃。
領導第一次在我們面前分心了,他對我們說的話,已經簡化到了極致,我知道,那是因爲楊陽。即使在雷總這樣絕對冰冷而精準的機器心中,也有讓他停滯的東西,那種東西是執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