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準備好給養、槍械以及信號槍,拉上美幸,立刻驅車趕往了大張進山的地方。
雪雖然不大了,但是天氣依舊陰沉,氣象部門也保證了,三天內不會有太陽出現,這樣的天氣很適合我們行動,或者應該說很適合美幸行動。
我與美幸單獨行動,也是迫不得已。我知道我們面對的是什麼,這種東西被越少人看到越好,人多進山,一怕打草驚蛇,二是即使我們真的對上了那些所謂的吸血鬼,人多就一定能佔便宜嗎?怕只是增加無謂的傷亡。這種情況下,只能單獨行動了。聽值班員的意思,這邊馬上就是天羅地網了,到時候誰也跑不了,也許我等幾天會更安全,但是我不能等,大張和大頭的魯莽行動總讓我覺得不安,只有親眼看到他們,我才能安心,我才能給上級有個交代。
進了山,才知道這樣的想法是多麼荒唐可笑,半尺厚的積雪幾乎讓人寸步難行,不過大張幾個人的腳印還能分辨得出。我想即使任偉與那什麼老神仙接頭也不會過分深入,我們走不遠,那老頭兒任偉也走不遠,至於老神仙,哼哼,怕只有挨槍子的分兒了。
我與美幸相互攙扶着,我嘮叨着:“美幸,辛苦你了。大張與大頭倆人太胡鬧了,無論發生什麼,我都會擋在你前面的。”
美幸沒理我,獨自拿出一袋血漿喝了起來。她進食的次數越來越頻繁了,更重要的是,她的腳步竟然不像我這樣蹣跚,要知道這裡是大雪覆蓋的林海,我雖然瞭解她的身份,但我還是討厭她身上的變化。
“美幸,這片地方你可曾記得?如果我們沒搞錯的話,這裡就應該隱藏着當年改造你的日本人的秘密基地,你看看周圍,有熟悉的地方嗎?”
“好像來過,這裡的北風聲我聽過,真的,我們很近了。”美幸甚至脫了軍大衣,她與我不同,在這樣的溫度下說話竟然呼不出熱氣,她的體溫在逐漸地與環境融合。
不知不覺,已經進山三個小時,我看了下表,已經是傍晚時分,天逐漸黯淡下來,大張幾人的腳印依舊向大山深處延伸,不知道盡頭在什麼位置。
兩邊的山林中竟然不時傳出一陣陣飛鳥聲,這引起了我的警覺,這個季節山林裡怎麼會有飛鳥聲?
美幸突然抓住我的手,跟我趴在了一棵大樹之後。
“怎麼了?”我掏出了槍。
“有人!”美幸的眼神一反平日裡那種散漫,取而代之的是一種似曾相識的光華。
“你奶奶的,接頭的人呢?老神仙!你他媽說句話!”
是大張的聲音。
果然是大張,他跟大頭押着任偉從樹林中走了出來,大張的帽子都歪了,看來吃了不少苦頭。
我剛想出去打招呼,美幸又按住了我:“還有人!”
老任偉這會兒索性跪在地上,亂七八糟地念起了咒語,聽不懂他講的什麼話。一夜沒見,這個老頭兒唯唯諾諾的狀態已經消散,先前那死硬的神棍狀態似乎又恢復了。這不應該,他的心理狀態大頭應當分析得很透徹,不應該出現如此的反覆。
“怎麼着老頭兒?跟我這兒招天兵呢?別廢話!別耽誤我吃晚飯!”大張連推帶搡,我看快用上槍托了。
老頭兒突然笑了:“兩位政府,恐怕咱們該說再見了!”
大張拉槍栓:“你真是敬酒不吃吃罰酒,你信不信我在這裡斃了你啊?”
話沒講完,樹上落下兩個黑影,很明顯,那種速度與技巧是人類難以企及的,但是的確有兩個人落在了大張身後。
這下着實嚇了大張與大頭一跳,兩個人趕忙舉槍。
我看得真切,這兩個人竟然穿着單衣,日式軍服!雖然很舊,但是並不破。
這種遭遇太突然了,我沒有任何心理準備。我本以爲這些人會藏在某個地縫的深處,沒想到竟然出現在這裡,這附近仍舊是林場的作業區!
兩個人毫無防備,竟然被那倆日本人下了槍!
“怎麼個意思?怎麼個意思?哪部分的?反了啊!”大張吆喝着,他不能接受這種事情的發生。
“這兩個混蛋,這簡直就是一出鬧劇,一點兒警惕性都沒有!”我小聲罵着。
“那兩個人我好像見過!”美幸的聲音很細微。
“你想起什麼了?”我知道,現在美幸必然想起了什麼東西,她還沒講。
大張與大頭本想反抗,但是明顯不是對手,早就被按在地上。不是一個量級的對手,很明顯。
制伏了兩人之後,兩個日本人先對老頭兒鞠躬,說了一堆奇怪的話。
“他們說什麼?”
“醒來以後,承蒙老先生關照!”美幸翻譯道。
眼看大張與大頭被人拿槍頂了腦袋,我有些慌張,抽槍就瞄準,20米左右的距離對方就是神仙也跑不掉!
“劉,我想起了很多,應該都想起來了!”美幸在我耳邊輕輕講着。
“回頭再說,先救大張他們兩個!”美幸的記憶現在對我來講不是最重要的,最重要的是救這兩個擅自行動的混蛋!
“有些事情已經不能回頭了,對不起……”
“什麼?”我詫異地看着美幸,我不明白在這個節骨眼上,她在亂講什麼?
美幸也望着我,她的眼神很複雜,眼睛有些發紅,好像要流淚。
爲什麼美幸是紅色的?咦?這天,這雪,這林海,爲什麼突然都變成了紅色?整個世界突然都變得像被鮮血潑灑過一樣。
聽覺,消失了,遠處的大張,仍舊在張着大嘴吶喊着什麼,我聽不到;近處的美幸在我耳邊呢喃着什麼,我也聽不到。
嗅覺,消失了,美幸身上那淡淡的香味我也嗅不到,即使我們兩個人捱得這麼近。
感覺,消失了,這林海中刺骨的風我已經感覺不到;美幸的手託着我的臉,我依然感覺不到;甚至她的嘴吻到我的臉頰上,我也沒有任何感覺。
我眼前的一切都變得血紅,那血色越來越濃,越來越密,直到我眼前都變成一片血紅的大幕。我不清楚發生了什麼,這樣的狀態有些可笑,難道我的人生就要在這血紅的舞臺前落幕了?我還有太多的心願沒達成,我還有太多的秘密沒解開,我還有太多的職責沒盡到,我不想就這樣離開,但是我依舊不能阻擋意識的逐漸消失……
當我醒來的時候,身邊暖暖的,我不知道自己睡了多久,也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但是身體感覺並不像昏迷後那樣昏昏沉沉,反而覺得非常輕盈。
一團篝火在我身邊燃燒着,並不旺。一個老舊的湯匙遞到了我的嘴邊,那湯散發着淡淡的香氣。
我打量了下週圍,應該是個山洞吧,眼前這個老者的面孔很熟悉,沒錯,他就是我們初來這裡在食堂裡拿湯潑美幸的那個傢伙。
我突然警惕了起來:“我怎麼會在這裡?你……你!”
老頭的眼神中透出了令人不安的慈祥,那感覺像父親在照顧自己的孩子,毫無惡意,毫無戒備:“吃點東西吧孩子,你睡了很久了。”
“發生了什麼?大張呢?美幸呢?大頭呢?是不是你們偷襲我!”
“吃點東西,慢慢給你講。”
我哪裡肯吃,起了身就想動手:“老頭兒,我不管你是誰!不管你是幹什麼的!馬上把我送回去!”
“老實待着,哪裡都不要想去,想解決你的麻煩,就跟我們走!要不是我們救你,早就死在深山裡了!”楊陽的聲音從洞口傳來,他的口氣不容任何質疑。
只見楊陽拎着一件軍大衣從洞口進來,他小心翼翼地披到了老者身上,然後望着我:“你來這深山老林幹什麼?郊遊嗎?孤軍深入,我不知道你這個兵是怎麼當的!任何事情完全沒有章法,你以爲你像個沒頭的蒼蠅一樣進了山一切就能解決?”
“呸!你以爲你是誰?你有什麼資格這麼質問我?”雖然楊陽說的話有點道理,回頭想想,的確很多事情很盲目,但是我怎麼能在一個叛徒面前露怯!
楊陽掐着我的脖子,把我拽到洞口,朝着遠方望去。這是大興安嶺的深夜,雪花一直飄着,遠方不時有紅色的信號彈射向天空,把那些山巒的輪廓映在我的眼中。我參與過這樣的行動,大規模的夜間搜山,除了無線電,信號彈也會經常用到,方便不同的單位之間彼此確定位置。
“天羅地網都已經鋪開了,如果你晚半天進山,都不會落得這樣一個下場。北京方面看來是丟了寶貝,在這樣的天氣組織這樣規模的搜山,調動的人力物力可想而知。陳部長到底是重視你呢,還是重視你身邊的那個‘小寶貝’?”
“陳部長不會丟下我們任何一個人!楊陽,你看清楚形勢!”雖然搜索的隊伍離我的距離還很遙遠,但是那一閃一閃的光卻給了我無限的希望。
“只怕你回不去了,這樣的距離,這樣的天氣他們不會追上我們的!”楊陽很懂得怎麼打垮我的意志與希望。
“孩子,跟我們走,你還有希望的。”老頭兒不知道什麼時候到了我的身後,他竟然把他的大衣披到了我的身上。
“你們到底搞什麼鬼?要殺就來痛快的!我的戰友呢?”我不領情。
楊陽把大衣從我身上拽下,又披回到老者身上,他與這老頭兒顯然關係不一般。
讓我驚訝的是楊陽竟然遞給我一根菸,他不是這樣客氣的人。
他給我點上煙,自己並沒有點,而是朝手心哈了一口熱氣。在菸頭那點火光之下,我看到他的眼睛,清澈而純透,這個人很乾淨,不管是生理還是心理上。當然,這只是一瞬間的感覺。
“你冷嗎?”楊陽突然問我。
“不,一點兒也不!”
“現在是零下十幾度,你沒穿大衣爲什麼不會覺得冷?”楊陽繼續問。
“守着你們這些叛徒,敵人!我只覺怒火中燒,怎麼會覺得冷!”
“哼哼,果然是091培養出來的好孩子!有我當年的熱情!”楊陽好像不是在誇我。
“有什麼問題嗎?”我斜着眼睛望着楊陽。
“問題是你現在哈不出熱氣了!”楊陽與我對視着,就在那細微菸頭的火光下。
“怎麼可能!”我大口朝手心哈着熱氣,他說得一點兒錯也沒有,我的確哈不出熱氣了,這不可能!
楊陽沒再跟我講話,揹着手進了洞穴深處。老者卻關懷備至,攬着我的肩膀:“進去說,進去說,一切都還可以挽回。”
我仍舊不清楚發生了什麼,雖然我的身體狀態似乎很好,甚至比進山前好了許多,但是爲什麼會哈不出熱氣?我的戰友生死不明,我又落在楊陽一行人手裡,我們的搜索隊還遠在山外,這果然是一條不對稱的戰線。沒有更好的辦法,我只能暫時配合他們,也許這許多的秘密楊陽他們比我們更瞭解。
這個不大的山洞還是很好的隱蔽地點,三拐兩拐纔到了中間,而外面絕對不會看到最裡面的任何一絲光芒,也許雪下得再大點的話,天亮時分洞口就會被大雪封掉。
篝火更旺了,空氣似乎仍舊流通,這個山洞顯然是通風的,但是我並沒有考慮更多。
篝火上烤着一隻不知名的動物,也許是黃鼠狼,也許是野狗,那東西已經開始冒油,奇怪的是我竟然沒有一絲餓意。
楊陽身旁那妖豔女子這時候也回來了,見我醒來,只是點頭示意了一下,並沒有多說話,而是去了洞口方向,應該是去把風了。
我默默地坐在火堆旁邊,不知道該說什麼,也無從說起。
楊陽拿出一把匕首,把那烤好的動物大腿割了下來,一支送到了老者面前,另一支送到了門口女人那邊,然後自己弄了些不怎麼好的位置吃了起來。他的吃相與他的長相完全相反,用狼吞虎嚥來形容並不爲過。
老者想把手中的食物分給我,但是遞到我面前,又思索了一下,收了回去。
“來執行秘密任務?”老者語調很慢,與其說詢問,不如說聊家常。
“是絕密的任務!”我望着老者,我知道他下面要問什麼,“至於任務內容,我死都不會講的。”
老頭兒笑:“你這種身體特質在楊陽面前不需要死,我就會知道你的秘密。我不明白的是身在國家最機要部門的你們爲什麼會和日本人攪和在一起來執行任務。”
老頭兒這話說得我心裡一驚,美幸的真實身份不要說是楊陽,就連091內部知道的人都不多,遠在千里之外的外人怎麼會了解?難道我們內部真有叛徒,而且級別相當高?也許是楊陽在我昏迷期間用他那奇怪的能力強制性地讓我說了什麼?
我憤怒地轉向楊陽:“你不會卑鄙到用你那奇怪的能力強制我說出國家的絕對機密吧?”
楊陽連頭都沒擡:“也許我會讓你說出你的任務,但是我沒興趣打聽你同事的家底,至少目前我沒有對你使用任何強制手段,這需要大量的精力,我暫時沒這份閒心!要不是你眼前的這位老人家死命保着你,我早把你打殘了丟回北京了!”
“你叫劉思遠,你那個黑大個同事叫張國棟,與你們同行的日本人叫赤銘美幸,至於你那個大腦袋同事我就不認識了,不知道我說得對不對?”老者又問。
我有些崩潰,美幸的存在一直是091的最高機密,但是現在卻被這老頭像聊家常一樣隨意道出。
我默默地點了點頭:“你到底知道多少?你們要做什麼?在你的住處發現的40年代的舊報紙上面爲什麼有我的照片、名字?這個世界到底怎麼了?”
“知道的並不多,很有限。但是我問你,劉思遠,你爲什麼會跟日本人一起執行任務?知道那是我們的敵人嗎?”老者又問我。
“戰爭已經結束很多年了,日本戰敗了,而且這一切都是上級領導深思熟慮後安排的,您不能揪着過去不放!現在是1966年!”
“糊塗,孩子,你糊塗啊!你們領導深思熟慮,你深思熟慮了嗎?貿然進山,你是身處在戰爭當中的!什麼戰爭?戰爭就是一個人去殺死另一個人,是一羣人去殺死另一羣人。對於你來講,戰爭也許結束了,甚至沒發生過;但是對於我來講,戰爭還在繼續,這裡大西山就是我們戰爭的延續!”老者突然有些激動。
“我完全不知道你在講什麼!祖國大陸早就解放了!大西山即使還有些日本人的餘孽,以我們的力量也會輕易將他們碾爲碎礫!您完全不必要這麼激動。”我也跟着老頭兒激動了。
“摸摸你自己的後頸,看看你的寶貝給你留了什麼,再來談激動不激動!”楊陽把手中的骨頭一丟,像看西洋景一樣看着我。
我下意識地摸了下後頸,有絲絲的疼,是兩個齒印。
“知道你爲什麼哈不出熱氣嗎?因爲你被咬了,被傳說中的吸血鬼咬了,被你發誓要保護的那個纖弱的女子咬了!你內心深處對她的愛我似乎都看得見,這就是你愛的後果,這就是陳部長心慈手軟的後果!很快你也不能見陽光,你也將終生以鮮血爲生了!”楊陽在嘲笑我,嘲笑我的幼稚,嘲笑我的無知,嘲笑我的自大,“她是關東軍秘密造就的戰爭機器,無論她如何善良單純,到了戰場上她依舊是一部機器!你覺得你親自飼養的獵犬會在戰場上與敵人共同爲伍嗎?”
一切的美好瞬間都在心中崩潰,也許雷總說得對,只有做一部冰冷而精準的機器纔是最適合091人員的,任何情感都會帶來麻煩。美幸的音容笑貌,那些絲絲的關懷愛戀還在我心頭縈繞不散的時候,殘酷的現實卻把我扯向了無盡的深淵,美幸竟然咬了我,要把我也變成一個怪物,要我也終年不見天日,要我也終生以血爲食。這不應該,她是那麼的善良、單純,爲什麼到了這裡她會對我下手?爲什麼?
“我早就給你說過,殺了她,唉,爲什麼不做?”老者又問楊陽。
楊陽朝洞口指了指:“線不能斷了,而且她不同意。”楊陽是指那個妖豔的女人。
老者笑:“線到現在不會斷了,她不同意纔是真的吧?”
楊陽有些無奈地點了點頭。
“我最終會變成什麼樣?”我有些惶恐,在剛得知自己變爲異類的時候那種惶恐,這很可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