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昂悠然邁入屋內, 順手將房門鎖上,然後倚在牆邊打趣地望着那彷彿正處於冷戰中的二人,他反而笑得很隨意。冷僵的氣氛中, 他忽而戲謔地道:“我好久沒瞧見這麼有意思的事了, 兩位繼續, 你們只管當我是空氣便是。”
容軒冷漠地瞥了容昂一眼, 隨後不悅地甩出兩個字, “不必。”
容昂瞧着自家哥哥一臉無情淡漠的神色,只是無可無不可地笑了笑,緊接着看向漫羅, 輕然偏了偏頭,“七皇子, 別來無恙?”
漫羅從未想過容昂與容軒的個性差別竟會如此之大, 但想來這人既然能如此得容祀卿的喜愛, 其身上必有討喜之處,今日一見, 倒覺此人當真有趣。
“很好,世子近來呢?”出於禮貌,漫羅還是與之客套了一番,對方依然笑得很隨意,聳聳肩道:“還是老樣子吧!”他忽然將目光又投向容軒, 語中含笑地問道:“哥, 你的心情似乎不太好哦!該不會還在生我的氣吧?當年我年少無知, 對你說了些難聽的話, 哥可千萬別放在心上啊!”
容軒纖長的睫毛微微顫了一下, 而後他垂下眼瞼,低沉地說了一句, “沒有。”不可否認,那一年容昂的話確實是導致之後容軒長時間情緒低沉的主要原因,一直以來,他都以爲他此生最大的幸福便是有一個疼他萬分的娘和一個始終支持他的弟弟,他們都是他最重要的親人。可是後來,娘離開了,當時他覺得自己還有一個弟弟相伴,至少不孤單。
直到跟着漫羅離開侯府,到爹和容昂一同來探望,容昂對他語出傷人,在那一句句對於男寵輕蔑嘲諷的語句中,他終於意識到,原來自始至終錯得最離譜的那個人是他。他真是個笨蛋,自以爲弟弟如他一樣在乎着彼此的兄弟情,到頭來才發現,原來親情也不過如此。
這個世界本就可笑,不是嗎?他拼了命地想守住最後一份親情,卻終究明瞭,在對方眼裡,這段親情廉價得令人可悲。自此,他便開始絕望,也不再期待有任何人會來探望他了。偌大的七皇子府成了牢籠,將他囚在裡邊,感受着歲月一點點流逝,而世間已然無情。
有多久沒聽到容昂的那一聲“哥”了?他還記得小時候,容昂總喜歡追着他一聲聲地叫着“哥”,那感覺至今記憶猶新,只是今日,當他再次從那個已經長大了的孩子口中聽到這聲“哥”時,有些感覺好像不同了。
容昂始終倚在牆邊,目光遊離在二人之間,最終淡然道:“你不氣我就好。”
漫羅細細地將容昂打量了一番,隨後踱着步子緩慢地走回座前坐下,容軒便也跟着走到她身後守着,不知是從什麼時候起,這似乎成了一種習慣,他總是默默地站在漫羅身後,站在那個最能守護她的位置上。
坐下之後,漫羅指了指一旁的那張椅子,然後說道:“世子不用站着,也坐下來說話吧。”容昂卻也灑脫,順勢走到椅前落座,旋即揚聲,“七皇子特地前來找我必是有要事吧,不妨直說,但凡容昂能幫得上忙的,必當義不容辭。”
漫羅挺欣賞容昂行事的氣度,這會兒聽聞他的爽快言語,她滿意地頷了頷首,“也沒世子說得那麼嚴重,其實就是我心裡有些不明白的地方,希望世子能爲我解惑。”她的脣角上揚,帶起一絲極淺的笑,卻分外迷人。
容昂禮貌地一擺手,“七皇子請問。”
在來侯府的路上,容軒曾問過漫羅,到底要以怎樣的方式來套容昂的話,從而打聽出他和寐瞳的關係,而漫羅只回了他一句,“開門見山便好。”
雙手擺在椅柄上,漫羅單手撐着頭,幽幽啓口,語調很慵懶,“聽說,最近世子在捧尚香樓的一個戲子?”
話音剛落,只見容昂的臉色忽而一僵,些許笑容仍殘留在嘴角,讓人感覺那表情特別的怪異。沉默許久,他終是再度開口,“七皇子要問的事與寐瞳有關?”
突然變得嚴肅起來的容昂反倒讓漫羅有些不習慣了,端正了身行,她說:“怎麼,不能問嗎?”
“不是。”容昂迅速地答道,隨之頓了頓,才又啓口,“只是,在這之前,我能不能先問問七皇子,您爲何這麼在意寐瞳?”那目光中有一絲別樣的光色一閃而過,卻好似帶着滿滿的殺氣。
漫羅微眯了雙眼,含着探究又將容昂打量了一番,隨後忽而微笑起來,“因爲他知道得太多了。”聽說,笑着說出可怕的話時,那話才更顯得殘忍,也許漫羅此刻便是如此。
容昂深深地呵出一口氣,而後囈語般地低聲自問:“知道得太多了嗎?”他笑起來,只是笑容透着幾分悽楚。雙手緊緊握成拳,不久又緩慢地鬆開,他勾了勾脣角,表現出一分釋懷,“七皇子有何不明白的就直接問吧,只要是能說的,我絕不隱瞞。”
漫羅注意到容昂話中的那句“能說的”,言下之意,便是在他與寐瞳之間,有不可告人的秘密咯?但是她並沒有針對這個去對容昂刨根問底,只是很平靜地丟出一個問題來,“第一個問題,你爲何會認識寐瞳?”
“一個故人罷了,很久以前一同把酒言歡過,後來失去聯繫了,前不久正巧又在街上偶遇,他認出了我,如此而已。”簡單的一句話,似乎把該說的都說了,可是漫羅總感覺容昂有所隱瞞。
淡然地抿了抿脣,漫羅再度問道:“那麼,第二個問題,爲何要推薦他去尚香樓?”
容昂好笑地撇撇嘴,理所當然地回答,“他既然有這方面的才能,爲何不發展他的長項呢?當日我見到他的時候他很潦倒,而尚香樓起碼可以讓他有能力養活自己,何樂而不爲呢?”
漫羅突然發現,眼前的這個男人的思想很怪異,在這個時代,若非逼於無奈,沒有人願意去當戲子吧?畢竟,這是個同男娼一般下賤的職業。
難道說……腦海中忽然閃過一個念頭,漫羅擡起頭對上容昂一雙含笑的眼睛,卻越發地看不透對方。難道說,之後容昂力捧寐瞳,其作風招搖高調,就是爲了讓所有人都知道,尹寐瞳是他的人,從而保護他?微抿着脣角,漫羅暗忖着,似乎有可疑啊!
“第三個問題,你與寐瞳現在的關係是什麼?”漫羅又問道,而這一次,她得到的回答卻是——
“不可說。”容昂搖了搖食指,輕輕地回之。漫羅一怔,略顯不解地啓口,“爲何?”
怎料容昂依然輕輕地搖了搖頭,臉上的微笑也在瞬間消失殆盡,“沒有爲何,只因我說不可說,那便不可說。”
好霸道的人,可是不得不承認,這話說得十分有氣勢,然而漫羅更好奇的是,容昂爲何對他與寐瞳的關係隻字不提呢?是因爲他與寐瞳真是主人與侍寵的關係麼?不對,若只是這樣,如今世人早已這麼傳了,流言漫天飛也沒見他怎樣,難道說有隱情?
冷冷地望着容昂,漫羅也不再笑,只說:“你不願意說你與寐瞳的關係,該不會是因爲你們在私下裡有什麼見不得人的勾當吧?”還未等到容昂回答,她就復又啓口,“倘若我一定要知道你們的關係呢?”
對於漫羅的威逼,容昂倒是顯得很鎮定,“七皇子可以去問寐瞳,說不定他願意告訴你。”容昂眉宇間的那一絲傲氣與容軒極爲相似,加上那不遜於容軒的精緻五官,有那麼一瞬間,讓漫羅產生一絲錯覺,彷彿此刻在她面前的這個人,正是那個向來傲氣非凡、自命清高的容軒。
大抵便是這種錯覺,讓她一時無法對容昂發火,只是看着對方一臉認真堅定的模樣,她心中揚起一絲怨念,“很好,容昂,但你要知道,紙終究包不了火。”
容昂這才又笑起來,“我不求紙能包住火,但求這一刻的平安。”
“哼!”漫羅冷哼一聲,從座位上站起來,“但願下次我們再見的時候,你還能像此刻一般平安。”說着,她連一句“告辭”都沒有,就徑直朝着門外而去。
身後是容昂對容軒說的話,“哥,你說,七皇子是不是要遷怒我了?”而容軒只是淡漠地回了他一句,“你自求多福。”
語畢,漫羅忽然回過頭來,喚了一聲“容軒”,他立刻跟了上去,隨之一同離去。那並肩的背影,讓容昂一時地感慨,“其實,真正該自求多福的人,是你吧,哥?”上揚的脣角勾勒起一道悲傷的弧度,那一日的夕陽,似乎特別的紅,如血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