隨淺腳步沉穩而從容地從王琳的公寓裡走出來,她雙手插着運動服上衣的淺兜,淡然看着來來往往的行人,冷靜地像個世外客。
其實她只是在消化剛纔親眼所見的那一些事實。如果王琳不曾偶然把那把鑰匙落在她這兒,那麼今天她就仍舊被矇在鼓裡。她仍舊會對王琳青眼有加,仍舊會對顧景桓心有芥蒂,仍舊什麼都不知道。
“大小姐,上車吧。”保鏢想着剛剛那滿牆的隨淺,心有餘悸地道。
“嗯,回吧。”隨淺點點頭,她想起自己傍晚還有一個和隨氏重要合作伙伴的會面,晚上有一個和銀行董事的飯局。另外晚上十點她還緊急召集了隨氏各部門高級主管,要開個會。
任性是小女孩纔有的資本,可惜她隨淺縱使家財萬貫,富可敵國,卻從來都買不起這兩個字。
老話說無巧不成書,殊不知藝術源於生活,並非書巧,而是上天安排得妙。
隨淺正打算上車,一道熟悉的溫和聲音從她身後傳來,“淺淺。”
隨淺應聲轉頭,正好看見顧少清和樑可兩人相攜而來。
顧少清沒穿正裝,一身再普通不過的棉T恤和藍色牛仔褲,被他穿出了清俊出塵的謫仙意境。再配上他英俊陽光的白皙容貌,“人中龍鳳”四個字,當即從隨淺的腦海裡跳脫出來。
“你怎麼在這裡?身體好了?”顧少清許久沒有見過隨淺,此時偶然遇到,臉上露出如冬日陽光般溫暖含蓄的笑容。
“嗯。”她被他感染,也露出笑容。有些人就是有這樣的魔力,明明他什麼都沒有做,但你就是會不自覺地被他影響。
“可可,好久不見。”隨淺主動向樑可問好。見到樑可挽着顧少清的手,她面對樑可時的笑容真誠了幾分。
“好久不見。”樑可略有些敷衍地迴應着,邊說她一邊不着痕跡地打量隨淺。
見隨淺不但不見剛出月子的體態臃腫,反而苗條纖細,並且有了孩子的女人到底與女孩不同。她的曲線更加玲瓏,婀娜的身姿舉手投足自帶三分韻味,再加上她原本出水芙蓉般得清冷氣質和精緻臉龐,“女神”二字隨淺當之無愧。
要說單單是身材好也就算了,最讓樑可覺得礙眼的,是她的穿着。
她穿得一身白色運動服,吊着馬尾,儼然一身大學生裝扮。反觀自己,Chanel吊帶荷葉連衣短裙,雖然也很美,但是和一旁簡單樸素的顧少清站在一起,就是不搭配。
若是不知情的人看起來,則更像是樑可包養了顧少清。
到底是兩個從小一起長大的人,連休閒時候的穿着都異常相似,再聯想到之前隨淺和顧少清相伴走過的十幾年光陰,樑可心裡頓時如落了細碎的雪花,泛起了細細密密的寒涼。
“大熱天的,你在這兒發什麼呆呢?”顧少清清亮的眸中閃過濃濃的憂慮,熾烈的大太陽活脫脫能將人曬掉一層皮,隨淺卻還大喇喇地站在大街上“曬太陽”,沒辦法不讓人擔心。
再加上隨氏最近接二連三的危機他都清楚,可悲他如今尷尬的身份讓他沒辦法幫她太多。
現在看她神思恍惚,顧少清想她可能是太累了,一時間不覺更加心疼她。
“見個朋友。這就要回去了。”隨淺笑盈盈地看了眼顧少清另一隻手裡提着的一堆奢飾品手提袋,不免促狹道,“不打擾你們二人世界了,你們繼續逛。回見。”
顧少清點點頭,沒再說什麼。
然而這個短暫的會面,雖然在他和隨淺的心裡就像是清水漣漪,泛過波紋後就重歸平靜,但是在樑可的心裡,卻像是掀起了滔天巨浪,呼嘯奔涌的海水在狂風中將她的理智徹底吞沒。
原本顧少清和樑可是打算晚上去吃日本料理的,然而隨淺走了之後,樑可忽然說身體不舒服。
顧少清擔心她是中暑了,畢竟今天天氣太熱,樑可半路上又心血來潮,說想要像尋常小夫妻一樣,在路上牽着手走一走。
不再在路上閒逛,顧少清趕緊驅車和她回了家,路上經過藥店,還買了幾種清熱解毒的解暑藥。
“我給你熬了粥,你起來喝一點。喝了吃了藥再睡,好不好?”面對從回來開始就在牀上挺屍的樑可,顧少清好脾氣地一遍遍哄着。
然而樑可卻彷彿沒聽見,一動不動。
顧少清察覺到了她的不對勁,直覺可能和剛剛見到隨淺有關。
可今天他們只是偶遇,本就是巧合,他們又沒說什麼過分的話。她這脾氣來得委實莫名其妙了些。
莫名得讓顧景桓甚至不知道該怎麼去哄。
他只能側身坐到牀邊,拉過樑可的手,耐心地說,“可可,起來喝粥吧。空腹吃藥對胃不好。吃過了我給你講故事,就講你這幾天一直想聽我講的那個。”
連殺手鐗都拿出來了,卻見樑可還是動也不動,顧少清想她興許是真得累了。於是他無聲地站起來,打算出去先將粥溫好,這樣等她醒過來如果餓了可以直接吃。
然而他剛站起來打算出去,身後就響起了樑可沉鬱的聲音,“怎麼?這就不耐煩了?”
顧少清腳步停下,回頭看向樑可,臉上還是和煦的神情。
“是不是嫌我煩了?是不是覺得我比隨淺嬌慣太多了?是不是覺得我一點不如她?”樑可越說越激動,她猛地從牀上坐起來,看着顧少清的明眸中燃燒着熊熊烈火。
“可可,你怎麼會這樣想呢?”顧少清無奈地輕笑,竟不知道該說什麼了。
“怎麼會?你白天對着隨淺的時候可不是這樣的,你當時恨不得自己替她生病,我看要是你有那功能,我看你都願意替她把孩子生了!”樑可冷笑一聲,陰陽怪調地嘲諷他。
“……”顧少清保持着清淡的微笑,他明白自己現在最應該做的,不是解釋,而是閉嘴。
“默認了?呵,我就說。你爲了她,甚至肯對抗董事會,你今天怎麼不告訴他,不過年不過節的,你爲什麼有空陪我逛街?你爲什麼不告訴她你因爲反對顧氏撤資隨氏,得罪了爺爺和三叔,被董事會停薪留職,如今在家休假?”樑可激動地眼眶通紅,聲音也越發尖銳。
雖然顧少清沒有告訴她爲什麼他這幾天會這麼清閒,但她也知道顧少清爲什麼會忽然被董事會勒令回家休假。
她只是一直裝不知道而已,裝着不在意而已。
“你都知道了?”顧少清眼中的怔愣一閃而過,平靜的眸子裡帶着些許抱歉。
“我原本可以假裝不知道的。可你實在是太過分了。”樑可說着眼中就有眼淚掉了下來,淚珠砸在被子上,想起他們昨晚還在這張被子下面纏綿恩愛,她眼淚就掉得更兇。
“你知不知道,你今天下午看着她的眼神有多專注?”樑可不敢再看顧少清,她直直地盯着被子,可半晌,她悽惶地笑着擡起了頭,問,“是不是連你自己都不知道?”
“……”
“你看着她的時候,那眼神好像全世界就只有她一個。”樑可忽然歇斯底里起來,“顧少清,我不瞎,我看得見!”
“……”顧少清看着傷心欲絕的樑可,心中升起愧疚。樑可說的事情,是連他自己都沒有意識到的,所以他只能說,“對不起。”
“別這麼看着我!我不想要你眼裡的包容,我也不想要你眼裡的愧疚,顧少清你知不知道,你知不知道我想要什麼?”樑可使勁地拍着自己的心口,拍得砰砰作響,她自己卻彷彿感覺不到疼。
她只是掉淚,她不停地哭,哭到抽泣,哭到整個人都在發抖。
顧少清上前將她抱住,他靜靜地抱着她,她小聲啜泣着說,“我不要包容,不要愧疚,我只想要你眼裡的獨一,無二。”
“……乖,你累了。睡一會兒吧。”顧少清溫柔地低聲哄着她道。彷彿她剛纔那一番無理取鬧的剖白,只是一片羽毛在他心上輕輕劃過。
懷裡的女人再沒有動靜,連抽噎的聲音都漸漸消逝,就在顧少清以爲她已經睡着了的時候,他聽到她的話,“顧少清,我們離婚吧。”
當初在一起,就是她的苦心設計。顧少清並沒有將她如何,但她卻藉此纏上他。明知道他心裡愛的人不是她,可她還是執意要得到他,哪怕是一具沒有心的皮囊。
而如今她卻又一次次地開始計較他的心不在自己身上。
從結婚到現在,她一直都在裝着不在乎,可今天,當她看到顧少清面對隨淺時的專注眼神時,她突然就裝不下去了。
或許她從一開始就錯了,她永遠沒辦法不在乎。
大概這就是愛情和婚姻的區別吧。
愛情兩個字裡,從來揉不得沙子。而婚姻,若不糊塗怎白頭?
“說什麼傻話呢。你是累了。”顧少清寵溺地拍拍她的頭,以示安慰。他知道樑可的情緒來得快去得快,有時候口不擇言說了什麼,連她自己都控制不住。
“不是,顧少清,我是認真的。”樑可從他的懷裡擡起頭,她的眼睛雖然仍舊紅腫婆娑,但其中迸射出的光卻冷靜平和,怕他不信,她又說,“我們分手,我放你走。”
顧少清無奈地看着她,他很想告訴她,他已經把自己能給的,全部都給她了。可他終究並沒有說出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