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輕輕拿出鑰匙開了門。
父親這時候應該走了。父親上的是夜班,每天晚上七點多的這個時候父親就會騎着自己那輛舊的自行車去上班。
這個樣子已經有四年了。
我換上了拖鞋,把燈打開了。徑直走到沙發旁邊,坐了下來。桌子上有張紙條,是熟悉的父親的筆跡。
我拿了起來,紙條上寫着是:“兒子,爸爸錯了。”
我的淚水一下子就涌了上來,我使勁的用手捂住嘴,卻還是失聲痛哭了起來。
這是我這一個月以來第一次回家。
時間倒退回四年前。一直疼愛我的母親突然不辭而別,拋下我和父親,那時我正面臨人生重要的路口——中考。然而母親就這樣悄無聲息的離開了,留下了我和陌生的父親。
我和父親是敵對的。一直都是。在我年幼的時候,父親經常在外出差,所以,能和父親相處的時間很少,這個父親對於我來說,一直是完全陌生的。我一直排斥着他。
多年以後,我才知道這是我這輩子犯的最大的錯誤。
母親走的那一年我得了麻疹,一下子請了三個月的假。聽老人說,如果麻疹要是不完全發完的話,得病的人可能會死,所以,得這種病的人必須要被細心的照顧,不能出一點差錯。說實話,那個時候我真的很絕望很絕望,我想,那我就乾脆死了算了,最疼愛我的母親都不要我了,我還能指望些什麼呢。然而,這個時候,父親站了出來,一向五大三粗的父親每天一邊上班一邊精心的照顧着我,你可以想象一個男人每天細心的做着清湯麪、小米粥、熬中藥,然後在拖着一身的疲憊去上班嗎?醫生說我不能吃太油太鹹的東西,重要一定要定時定量的喝,那段時候我又偏偏愛喝熬得細細軟軟的小米粥,中藥太苦,我不願意喝,父親就每天給我熬小米粥,耐心的哄我,讓我喝中藥,從來沒有一句怨言。
整整三個月,父親就這樣整整照顧了我三個月。三個月以後,我全身都沒有留下一點痕跡,醫生大拍手說是奇蹟,他說,像我這個年齡的孩子出麻疹是最危險的,是最不容易發完的,即使發完了也會留下一些痕跡,像我這樣子必是特別細心的人才能照顧出來的。
事後,我才知道,父親每晚都會起來看我發麻疹的情況。
之後,我迎來的是中考。由於請了三個月的假,再加上發揮不好,我的成績最後是一塌糊塗。
我從老師手裡接過成績單,看着上面摻不忍睹的分數,心一下子掉進了谷底。我拿着這狼狽的分數在街上到處亂逛,不敢回家。我覺得有無數的人在對我指指點點,他們說:“看吶,平時不是挺厲害的嗎,怎麼會考這麼差!”到處都是嘲笑聲,到處都是諷刺聲,我難過的蹲了下來。
這時候,父親拉住了我冰冷的手。他平靜的說:“走,我們回家。”回到家後,他只是平靜的幫我分析着應該去什麼學校。我看着眼前這位在我身邊慢慢變老的父親,淚水再次奪眶而出。
時間再倒回一個月前,我和父親因爲一件小事爭吵了起來。一氣之下,我奪門而出,心裡說着再也不要回來了。永遠都不要回來了。然後,我就跑到我的好朋友老降家住了下來。
這一住就是一個月。
期間,父親給我打過許多次電話,我都沒有接,再後來我乾脆關機了。
我聲淚俱下的每天不斷的對着我的好朋友老降訴說着父親的不是,老降只是安靜的聽着,用着深邃的眼睛看着我。
終於有一天,老降打斷了我,他說:“你忘記了是誰在你生病的時候不辭辛苦的照顧着你嗎?”然後,老降就背過身去,不理我了。我一驚,竟一時沒有說出話來,之後,我一整夜都沒有睡,我腦子裡反覆着出現着兩個片段:母親的離去和父親的照顧,一時間,心像是被什麼拼命的撕扯着。
難受極了。
第二天早晨,我對老降說:“陪我一起去我爸爸上班的地方看看。”
路上我才發現,我居然一次也沒有去過父親工作的地方,那個單位的名字竟是我許久纔想起的,我和老降只好一邊問路一邊走着。
我在很遠的地方就看見了父親,父親像一尊挺立的雕像站在門口,此時天氣亦是很冷,我和老降眼前全是呼出的霧氣,雙手不斷的搓着取暖,然而,父親卻一動不動的站在那裡,他的臉已經凍的通紅,他像這個大地上唯一一個也是最雄偉的一個雕像一樣,散發着濃烈的男人氣味。
漢子。
我遠遠的望着這個男人,卻突然感覺陌生起來,他已經超出了我所能描繪出的詞語,只是,這時,我的心微微發酸了起來,我拉了拉老降的,示意回去。
回到了老降家之後,我拿出了一直關着的手機,打開了,然後給父親發了一條短信。
“爸,我今晚回家。”
窗外突然飄起了雪,朦朧中,父親的身影在我眼前清晰的高大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