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8 恐懼
安瑞赴約的時間很準時,甚至還提前了十分鐘,錦年一看到他,果斷拋棄一起玩遊戲的豬隊友紉玉,開開心心奔上前給了他一個熊抱。
他儘量淡定把眼鏡扶正,然後的領着,不,拎着她,和樑薄一家子告別道謝。在之後出門離開,準備回自家院子取車。錦年一直在說話,很少被搭理,但好在這種待遇早已習慣,所以她依舊可以興致很好的圍着他嘰喳不停:
“叔叔我們下午去哪裡玩?”
“去銀泰吧……不,還是恆隆,我下飛機到你集團的路上,經過了那裡,我看見櫥窗裡有一枚袖釘啊特別適合你,是你喜歡的萬寶龍。”
“還有啊,我沒有帶行李來,本來想着這裡都有的,但是今天早上換衣服的時候發現很多都小了,我長高了唉!所以也得換一些呢。”
“咦?對了叔叔,我昨晚的睡衣是你換的對吧?”
最後一句,終於成功觸到雷區,他腳步瞬間頓住,她反應慢了,一頭撞了上去,鼻尖一痛。
“唔。”她揉了揉通紅的鼻尖,可憐兮兮的擡眼看他,卻還沒有忘記剛剛的問題,“對不對?”
“是。”聯想起昨晚情景,他冷靜了一下,給她的答覆第一次不那麼擲地有聲,而是有些猶疑,說吞吐也不爲過,斟酌很久,終於整理了一套最委婉的說辭,“你昨天睡的太死了,叫不醒你……”看見她的表情,他突然意識到這可能是一個很嚴肅,甚至說很嚴重的問題,“我只是象徵性的在外頭給你加了一套,沒動別的,你放心。真的只是象徵性的。”
錦年:“我……”
安瑞:“因爲菲傭昨晚放假了,家裡沒有人能幫忙。你在外面跑了一天了,不能就那樣上牀。我就幫你摘了圍巾帽子。”
錦年:“我……”
安瑞:“好吧,你毛衣和襪子也是我脫的,但是那樣穿着睡覺也不舒服,你知道的。”
錦年:“我……”
安瑞:“真的只有這些了,你還有什麼問題麼?”
錦年:“我……”
安瑞:“對了,還有裙子……但是你裡頭是有襯裙的,這個應該沒有問題吧?這回真沒別的了。”
錦年:“叔叔,其實我只是想問一下,那件睡衣上的龍貓我挺喜歡的,但是衣服小了,要是今天能遇到大一號的,你能不能幫我留意一下?”
安瑞:“……”
錦年:“唉叔叔你別走啊!”
在那之後,他再沒有開口和她說一個字,整整一路,好看的脣瓣抿成了一條線,看錶情,似乎是正在咀嚼自己多餘的舌頭。
不知是出於蓄意報復,還是行程原本就是如此,總之車子在川流車道或是曲折小弄裡穿行良久,最終並沒有停在她設想中那幾個心儀的目的地。準確來說,連一點邊都搭不上。
“新華書店?”錦年將臉蛋從車窗玻璃上移開,“叔叔,我們爲什麼要來這裡?”
“要麼在車裡等着,要麼跟我上去。”他不想再對她做出任何解釋,只簡單的吩咐,“從現在起,不要再提問。”
正巧是考試月,又趕上假期,書店裡人潮涌動,一派摩肩接踵的盛景。大部分是學生,也有陪同而來的家長,一羣羣的擠在一起,過道上,電梯邊,交談聲,訓斥聲,還有年紀小些的追逐打鬧的動靜,堆在一起,有點水泄不通的意思了。
“學校要用到的書回頭有人會給你送來,我帶你買點教輔什麼的,你寒假在家裡也先翻翻看,熟悉一下,先去四樓。”
直達電梯裡,他剛剛囑咐完畢,她忙不迭的點頭,“知道啦知道啦。”然後在電梯停在三層的時候毫不猶豫的衝了出去,“叔叔我到那邊先看一下啊。”
安瑞:“……”
沒有辦法,他滿臉黑線的只能跟上,“溫錦年,我在你和你說話。”
錦年像是離了巢的小白兔,蹦躂蹦躂的跑到一個書架邊,環顧片刻,深吸口氣,以土豪們在香港購物的速度,飛快攏了一堆在懷裡頭,之後轉過身,對着匆忙追上的他燦爛一笑,“叔叔我想要這些。”
安瑞低頭掃了一眼那些花花綠綠的封面,眉頭皺的更緊了,從她懷裡奪走,開始一本一本的往回塞,一邊殘酷的宣佈,“不行。”
錦年不解的眨眼,“爲什麼?”
“會教壞小孩子。”他簡單的回覆。
錦年委屈的癟嘴,“我不是小孩子,我都十八了。”
“十八歲不代表你就可以……”想了一下,好像確實沒什麼道理,他有些語塞,“反正不行就是不行。”
錦年被他像拖麻袋一樣拖走時,依然戀戀不捨的望着那個書架,一邊不忿的抗議,“我小阿姨十八的時候,該乾的不該乾的,什麼沒做過呀,我沒吃過豬肉,還不能看看豬跑啊。”
“錯了,你可是今天早上才吃的培根。”他提醒道,“而且你也看了臻惜跑了這麼多年了,還有什麼不知足的?”
安瑞原本是打算直接將她拖到四層去,可想了一下,覺得課外書還是要有的,不然她天天又得窩在電腦旁邊打遊戲,對眼睛也不好,尋思片刻,將她拖到另一個書架。
“給你二十分鐘。”他拍了拍她肩膀,“好好選吧,年輕人。”
錦年垂着腦袋,沒精打采的捧起一本錢鍾書的《圍城》,開始翻閱。
安瑞在她身邊站了會兒,有點百無聊賴,礙於某種原因,又不放心離她太遠,所以也開始左顧右盼,隨意掂量幾本書準備隨便翻翻,正在這時,他忽然看見不遠處的一本書,於是想起一個問題,這個問題說大不大,但不解決了心裡總是一個疙瘩。
考慮了一會兒,他舉步走到那處,拿起那本《現代漢語》,開始認真研習,可看了一會兒,發現並沒有找到自己想找的東西,放下,又拿起旁邊兒擺着的一本類似的書籍,如此循環,不一會兒手邊上便堆起了小小的一堆。
“先生?”有徵詢的聲音在耳邊響起,是管理員,“請問您……需要幫助嗎?”
“嗯?”他側目,發現人家正瞄向手邊那個書堆,頓了一下,準備回答,“哦,我不太能……不是,那個,你看那邊那個女孩兒。”
管理員順勢看向他指着的方向,聽見他在耳邊解釋,“她是我侄女,今年上高中了,但語文不太好,你看有沒有相關有用的書籍推薦一下。”
“這些都是啊。”管理員依舊沒解開疑惑,“您侄女有特別的弱項嗎?”
“有的,語法。”他回答的倒是鎮定,沒有一點嫁禍旁人的臉紅心跳,“比如……‘的得地’的區分?”
一旁已經莫名其妙被扣上一個黑鍋的錦年小朋友還不自知的在認真選書,皺着一張苦瓜臉看了許久也沒有中意的書籍,最終只能放棄,抱着隨意撿的幾本想着就這樣交差了事算了,可是當她轉過身,卻沒有看見他。
他不在自己身後。
“叔叔?”她怔在原地,茫然的喊了聲,沒有迴應。
急急忙忙的,像是人潮中和父母失散的孩子,她抱着厚厚的一沓書,漫無目的的尋覓着,好在不遠處,她看見了那個熟悉的影子,心頭一鬆,她加快腳步就要追上。
然而恰逢此刻,三兩頑童奔逐嬉鬧,一下子撞上了她,手裡書本摔的到處都是,人也是一個趔趄,雖然沒有摔倒。不過這一個錯身的功夫,那個熟悉的影子消失在了轉角,她再跑上前,卻再沒了蹤跡。
那樣多的人在眼前來來去去,可沒有一個是他。
漸漸的,她開始意識到了這個問題——她找不到他了,她丟了他。
漸漸的,眼前有些暈眩,接着是呼吸開始有點急促,她突然十分害怕,十分恐慌。
她意識到,某種消失已久,那個熟悉的感覺又回來了。
人在越年幼時所受的創傷對今後的影響就愈加深遠,她曾經因爲幼年時的心理重創,導致很長一段時間在某種的特殊狀態下彌足深陷,很小的時候,這種感覺常常有,就連聖誕節時候信徒熙攘的教堂也會讓她覺得不安,漸漸的,她長大了,在治療下慢慢迴歸到正常人的世界,終究……還是和常人有那麼些不同的。
譬如此刻。耳邊一陣的嗡嗡作響,旋即,世界忽然安靜下來,那幾個搗亂的頑童又跑了回來,從她身邊再次經過,可這次她什麼也聽不見了。
她還覺得自己的小小世界,被別的東西進駐了,雜亂無章,就要塞滿了,甚至沒有自己的容身之處了,她找不到出口在哪裡,找不到……他在哪裡。
她不喜歡這種感覺。她……很恐懼。
丟了魂似的繞着三層一圈又一圈,再找到他時,發現他正站在自己離開時的位置,恰好的,也張望着正在找她,她腦袋已經有些發懵了,只急切的擠過人羣,靠近他,因爲擔心他在和自己生氣,所以只敢牽住他的小指,就像小時候與他相處那般,依戀而膽怯。他感覺到指尖的觸感,低頭,側目望了她一眼,下一瞬,卻乾脆的抽了開來。
虎口的熱度猶在,他的手指卻已經抽離,連一點停頓也沒有,她呼吸爲之一滯,費力的擡眼看他,脣瓣嗡動,卻很難發出聲音,好像一瞬間連說話的能力也失去了,可再一瞬,他溫暖的手心復而包住了她的小手,微微用力一捏,他輕柔的聲音迴響在頭頂上方,
“跑哪兒去了?”
並沒有注意到她的異樣,他只是遵循着年年月月養成的習慣,近乎本能的照料保護着這個永遠長不大的笨小孩。她不回答,他也就順勢吩咐,
“人多,別走丟了,我拉着你,不要鬆手。”
“嗯。”她抱緊他的手臂,低低應了聲。
“怎麼突然這麼安……”有點疑惑的低頭,卻撞上了她蒼白一片的小臉,心頭一沉,“又不舒服了?”
她點點頭,又搖頭,勉強開口,“剛剛,剛剛好像突然說不出話,也什麼都聽不見,叔叔,我會又變成小時候那樣嗎?”
作者有話要說:因爲明天有事,所以明天的更新移到今天夜裡,大家可以明早起來刷新下看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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