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瑞被那一拳頭給塞懵了。原本腦子裡正盤算着的念頭,頓時灰飛煙滅。濃厚的鐵鏽味兒在鼻腔中瀰漫開,還未有所喘息,又是一拳襲來,避無可避的,右邊眼角又是一痛。
一陣天旋地轉。
“真他媽該死!”江憫雙眼血紅,冷笑連連,“你倒是還跟沒事人一樣。”
一邊吼着,江憫額上青筋跳動,隨手掄起了一個東西就朝他揮了過去。
安瑞這才反應過來,閃身,截住他的攻勢,輕易卡住,陰沉着臉,一股邪火終於壓抑不住,噴薄欲出,“你來的正好。”
“安瑞?”墨玉似是驚慌失措,趕上前,“你這是怎……”
“你抱孩子進屋。”安瑞摘掉眼鏡,扯掉領帶,擡拳朝眼前人揮去,“我不想讓她爲難,可誰讓你自己作死!”
看着都是斯斯文文的兩個人,一時間齊齊形若瘋癲,混亂成一團。接着是玄關處的擺設碰撞落地,稀里嘩啦一陣響動,二人扭打着,奪門而出。
時光倒轉,記憶逆流,他看見昨夜,窗邊,一男一女相擁,忘情擁吻的身形,還有那盞忽然黯淡的燈……
他又看見今日黃昏,錦年擋在這個男人身前,對他怒目而視,滿臉的決絕。
那些時候,那種感覺,就和多年前,他撞破臻惜和哥哥耳鬢廝磨時一模一樣。
一樣的鈍痛,一樣的……無能爲力。嫉妒,他嫉妒的要發瘋。
憤怒,在這一刻達到頂峰。
他還敢來找他,他居然還敢來來找他!
“虛情假意,自以爲是,你以爲你是誰!幾句話,就想肆意擺弄別人的人生,你當錦年是什麼!嫁給你,你還委屈了是吧!”江憫的手在發抖,聲音也是,“她還委屈呢!你也不看看你配不配!”
糾纏扭打中,他的隻言片語分外刺耳,“從我第一次看見她的時候,她就在被你欺負,這麼多年,你做過一件好事嗎?”
安瑞血氣翻涌,提着江憫的前襟,死命的將他抵在樹上,卡住了他脖子,一字一頓,“你根本就不該見到她!”
“那麼你呢!”明明已經處在下風弱勢,江憫還是惡狠狠的瞪着他,氣勢上絲毫不減不弱,隨着血沫一同迸出的,還有字字錐心,“真噁心,既然那麼惦記着別的女人,那你就去啊,去找她,做出這幅情深義重的樣子給誰看,你怎麼不男人點,乾脆跟她一起去死!也省得再來糟蹋……呃!”
“安瑞,安……住手!”墨玉蒼白了一張臉,死命的扯住他手臂,“住手,停下,這樣會出事情,你真的會打死……”
“他該死!反正我手裡頭也不差他一條人命!”
氣血翻騰,鳳眸圓瞪,安瑞恨極,全然不知道自己說了些什麼,墨玉神情微微一僵,看着他,拉架的動作亦是一緩。
“從昨天夜裡她就不舒服,頭痛的要死掉,今天下午纔去醫院掛的水,醫生說她思慮過甚,要好好休息,你就是這樣讓她好好休息,你憑什麼罵她?我問你憑什麼!”
汗血交織,模糊了視線,意識亦是一片朦朧,江憫看見墨玉,卻忽然笑了,喃喃,“她真傻,真的,因爲你,灌酒灌到自己胃穿孔,在家裡吐血,你倒是好,很好,嬌妻良辰……呵呵。”
安瑞原本極其憤怒,喘着粗氣雙目赤紅,聽見這話卻徹底安靜了,
“你說什麼?”
一個失神,安瑞被他一拳砸在了額角,形勢陡然逆轉,本能的,他右手撐地,卻被玻璃碎片插入手心,鮮血淋漓。
“你他媽沒資格知道!”
說完用力踹了他幾腳,從他身邊跨過去。
“錦年……”
朦朧中,聽見有人輕嘆,替她掖好被角,再把她牢牢的環在溫暖的懷抱裡。
睜開眼,面對的是一個側影,疲憊而帶着點委頓。
錦年望着他沒有說話,沉默,在彼此間流轉。很輕很輕的喊着他的名字,“江憫江憫。”輕到她自己也沒聽見。
“醒了?感覺怎麼樣?”他瞬間回過頭。
錦年掙扎着想要起身,他趕忙回身抱住,“乖,先別動。”
低啞的嗓音帶着無限的疼惜,隨着細碎的吻落在她的耳畔,
江憫擡手拂過她額前的發,溫熱的觸感,錦年忽然間就有流淚的衝動,然而淚水,早已爲另一人乾涸。
“江憫……”她不安的喊着他的名字,像是隻迷路的貓咪,虛弱從他俯下的懷抱裡仰頭,忽然有點困惑,“幾點了……唉?我怎麼在這裡?”
他輕輕拍着她的後背,哄着,“還早,你再睡會兒,等醒了再說。”
錦年搖搖頭,皺眉,“我已經醒了……嘶。”
“還痛麼?”他的神情瞬間緊張起來,“哪裡?是胃麼?嚴不嚴重?”
“沒有,一點點。”錦年靠着他,就着他的手喝了點水,這才問道,“我……怎麼了麼?”
“還說。”江憫有點不悅的苛責,“昨天晚上,怎麼攔都攔不住你,喝酒喝到胃穿孔,還是連夜送你來的醫院急救。”
錦年一時語塞,腦中隱約有了點畫面浮動,不願去深想,逃避去回憶,只好點點頭,含糊笑笑就此帶過。
她根本不知道自己此刻的表情有多可憐兮兮,卻還是強裝着顫抖的鎮靜,江憫覺得自己的情緒又有點難以收拾。想要責罵,但是涉及昨夜,自己也是心虛,只好背過臉去,“你餓了麼?我去給你弄點吃的。”
錦年卻拉住他的衣角,盯着他的手臂,忽然問道,“江憫,你受傷了?”
江憫僵了下,沒有回頭,拍了拍她的手背,語氣淡淡的,“沒有事,昨天送你來醫院的路上,被狗咬的。”
“那你的臉呢?”錦年注意到,他一直側着,或者背對着她,心下疑惑漸深,“也是狗咬的?”
江憫“嗯”了聲,漫不經心的,“藏獒麼,個頭大,沒腦子。逮誰咬誰。”
推開門,下了樓梯還沒走幾步,就看見醫院走廊上侯了個人。江憫頓時止步,眉頭蹙緊,表情登時冷淡:
“你怎麼還在這兒?”
“這話應該我問你纔對。”安瑞擰滅菸頭,起身,神色亦是淡淡,“錦年向來黏人嬌氣,承蒙你照顧,給你添麻煩了。”所以,現在,趕緊的,麻利滾蛋。
“不麻煩。”江憫沒有擡頭,語氣淡淡的,“應該的麼。”
安瑞深深吸了口氣,應該你大爺。
“我去看看她。”
說罷也不理會他,徑直就想進門,卻被他攔住。
“你不可以進去。”江憫說,態度堅決。
“讓開。”安瑞鎮靜的開口,望着他擋在門邊的手臂,“小子,我不想在她面前讓你難看。”
自昨夜一事,他便感覺到一種格外的疲憊,很累很累。累到他懶怠和任何人任何事情計較,他現在只想去看看那個小人兒,摸摸她卷卷軟軟的發。
“誰難看還不一定。”江憫儘量平定着想要再次一拳塞過去的衝動,紋絲不動,“但是現在,你不準進去。”
安瑞很淡很淡的笑笑,“我見錦年,從不需要任何人准許。”停了下,又道,“而且,這是我的醫院。我有權探望我的病人。”
長久的沉默之後,有人冷冷的開口,“但她也是我的女友。我也有權讓她安靜休息,擋去見她不想見的人。”
安瑞保持着他矜淡的笑:“哦,果然是溫柔體貼的好男友,可是你怎知她現在就不想見我?”
江憫看着他的表情,也笑了,“安先生,我真的很難理解,你究竟是哪裡來的自信,哦不對,是自負。認爲世界都應該圍着你旋轉。”
安瑞抿起嘴角,薄脣變成了很淡很細的一道線。
“你不如清醒點,好好認認明白自己吧,”江憫道,“聽聽她是怎麼想的。”
語畢,他打開免提功能,拔通電話。
“怎麼了?”輕柔的聲音自那邊傳來。
“錦年,那誰過來了,想見你。”江憫對着電話,一字一頓,不偏不倚。
那邊沉默了半晌,纔有嬌軟的聲音猶猶豫豫地響起,“但我不想見他,憫,你幫我編個藉口推了吧。好不好?”
江憫坦然望着安瑞,只見後者臉色忽然陰沉。
“錦年,你不用在意我,”他聳聳肩,“我可以迴避。”
錦年又沉默良久。
“並沒有,憫,這與你無關,”她輕輕笑着,聲音有點虛弱,卻帶着些許不容置喙的強硬,“我不想見他,因爲沒必要,該說的話都說盡了,就這樣吧,而且……見到他我會不開心。你就和他說……我還沒有醒過來好了。”
“好吧,我會這樣告訴他。你好好休息,拜。”江憫和她道別,掛斷電話。
“你是否聽的清楚?還需要我再重複一遍麼。”他說,望着面色有些發青的安瑞。
長久的安靜,或者說……死寂。
“我會等到她‘醒來’,”安瑞眼角微紅,盯着他,“還有,江憫,若你真心要守着她護着她,還請有始有終。不要讓她習慣了溫室再把她推出去淋雨吹風,錦年是個永遠長不大的孩子,一旦依賴上一個人,會很倔強,而且死心眼,如果你半途而廢……。”
“先生你多慮了,”江憫微笑,“能說出這番話,我相信你一定是經驗頗豐,覺悟深刻。我自然不會重蹈覆轍。”
安瑞不自禁的握拳,鮮血浸透了剛剛包紮完好的紗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