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家好,我要告訴你們一個好消息,經過領導們的研究決定,從今天開始,你們只要完成了產量,可以隨時下班,也就是說,什麼時候完成,就可以在什麼時候下班。
當然,你們不想下早班也可以,可以繼續在崗位上做事,然後,誰超過了多少產量,就可以拿多少超產獎……”
肥頭大耳的生產部經理在早會上講的話,就像乾旱了許久之後突然出現在天空的雷雨聲一樣,在胡三耳畔響個不停。
什麼時候完成了產量,就可以在什麼時候下班……
超出了多少產量,就能夠拿多少超產獎……
真是讓人心裡洶涌澎湃啊。
不過,對胡三來說,早下班也好、晚下班也好、都無所謂。
他主要是對超產獎虎視眈眈。
胡三是這家集裝箱廠衝壓車間的衝壓工,年近三十,單身。
單身的胡三,最大的心願就是;多掙錢,然後,再娶個大屁股女人做老婆,然後,再生個胖娃娃,然後,再一家人在一起好好過日子。
這樣的生活多幸福啊……
但超產獎有那麼好拿嗎?
用屁股想都想得到,難度肯定很大。
但爲了娶老婆,爲了過幸福日子,胡三下定決心,一定要爭取。
……
集裝箱製造屬於重工業行業。
而作爲一家重工業企業,裡面的工作強度、無疑是很大的。
更可怕的是,工人們的安全問題。
因爲,稍不注意的話,就會釀成致死致殘的工傷事故出來。
要知道,製造集裝箱的原材料,全部是堅硬鋒利的鋼材。
另外,很多部門的臺位,都是高空作業。
還有,不少車間裡,成噸的剛纔、每天都被天車懸吊在半空中晃來晃去。
總之,到處都是安全隱患。
由於致殘致死的工傷事故太多了,社會反響很大。
在當地**和廠方領導們的關心下,每個部門都相應的配了一名安全員。
當然,除了安全員之外,還是像以前一樣,在每天上班之前的二十分鐘裡,各個部門都必須要開早會。
早會上的內容千篇一律;產量、質量、安全。
在散會之前,各個組迅速圍成一圈。
然後,大家伸出手,異口同聲的高呼安全口號。
“質量生產,安全第一!質量生產、安全第一!~”
連續高呼三聲安全口號後,纔有條不紊的進入車間開工。
按理說,如此重視安全問題,是肯定不會有安全事故發生的。
但事實的結果是;安全事故依然層出不窮。
爲什麼會出現這樣的情況?
原來,各個部門雖然配置了安全員,但廠裡催產量卻跟以前一樣,催得要命。
常言道;顧此失彼。
實際上,產量是排在第一位的。
所以,要想完成每天制定出來的產量的話,就很難兼顧安全問題了。
就像完工車間,爲了方便工人們操作,儘量縮短每個臺位在一臺箱的操作時間,以便多生產出產量,在輸送集裝箱的鐵軌兩旁,根本沒設置防護欄。
還有,完工車間的高空作業也是一樣。
雖然有安全帶,但卻如同虛設。
因爲,一旦戴着安全帶操作的話,幹活的時候,就會很不方便。
不方便,工作效率自然就會大打折扣。
工作效率大打折扣,產量自然是跟不上來了。
其實,白班還稍微好些。
尤其是到了上夜班的時候,危險指數會更大。
因爲,夜班的產量,不會比白班少多少。
但夜班很容易讓人打瞌睡。
特別到了下半夜,邊幹活邊打瞌睡,安全防護措施又這麼差,不出工傷事故纔怪。
胡三所在的衝壓車間也是一樣,天天喊安全口號,安全員也天天在車間裡轉來轉去,但安全事故卻層出不窮。
像胡三剛進廠的第一天,就有一個老員工的五根手指頭全被600噸馬力的衝牀衝成肉醬。
沒過幾天,車間天車上的一疊鋼板突然砸了下來,一個倒黴的老工人,腦袋被砸得開花。
這樣的例子還有不少。
恐怖啊。
因此,後來,大家寧願月底的獎金縮水,也不願意出工傷事故。
問題是,沒產量的話,廠裡又會吃虧。
多幹活,產量纔會高。
產量越高,老闆賺取的利潤,就會越多。
是啊,又不是XX機關,誰養閒人吶。
可工人們要是沒有積極性,你也沒辦法啊。
你們廠方總不能用刀或槍架在人家脖子上面,硬逼着人家提高積極性吧。
在這種情況下,超產獎出現了。
毋寧質疑,其根本目的,就是爲了增加工人們的積極性。
……
“加油,加油,加豬油,加柴油……”
爲了拿超產獎,胡三是拼命的將鋼板往衝牀裡面塞。
他這天衝的是底橫樑。
按照產量計算,胡三一天要6600塊底橫樑、平均一個小時要衝600塊底橫樑,才能達到產量。
這樣算起來,平均一分鐘,他要衝10塊,纔夠產量。
也就是說,平均衝一塊的時間,只有6秒鐘。
而要想超產,他就必須要打破這個數字。
問題是,要打破這個數字,談何容易。
就算達到產量,已經是難於上青天了。
可爲了超產獎,爲了有錢取大屁股老婆,就算再難,胡三也要將它變成可能。
隨着450噸馬力的衝牀轟轟轟的聲音,一塊又一塊被胡三衝好的底橫樑,從衝牀裡拿了出來。
胡三滿頭大汗,全身被汗水溼透。
他一邊一下接着一下的踩腳踏開關,一邊拿着堅硬的底橫樑衝啊,拼命的往裡面衝啊,衝啊,就像不要命了一樣。
問題是,到了下班的時候,他還差了兩百多塊,纔夠產量。
也就是說,他根本沒有超產。
“唉,要是再多幾百塊就好了。”
胡三動作很粗魯的擦着臉上的汗水,懊悔的暗忖着。
當然,他心裡其實很明白,自己在今天的表現,已經算是達到極限了。
而且,很多同事也沒有達到產量。
但他們也跟自己一樣,爲了超產獎,在今天盡了力。
可即便如此,胡三還是不得不懊悔。
因爲,如果再多衝幾百塊,今天,就破產量了。
勝利本來就擺在眼前。
可卻被自己給白白錯過了。
心痛啊~
難受啊~
這天晚上,胡三躺在牀上,輾轉難眠。
因爲,白天沒超產的事,讓他耿耿於懷。
明天爭取突破產量,爭取拿到超產獎。
第一次拿超產獎,說真的,胡三根本不在乎數目的多少。
他要的是這個歷史性的時刻。
……
第二天,爲了超產獎,在衝牀面前,胡三又是瘋狂的猛幹。
到下班的時候,胡三累得脫虛,產量比昨天多了一些,但還是沒有超產。
胡三沮喪了,因爲,他知道,自己已經突破極限了,仍然超不了產,超不了產,就意味着,超產獎沒戲。
怎麼辦?
在第三天,爲了拿到超產獎,胡三做了一個大膽的決定。
跟衝壓車間其它衝牀一樣,胡三這臺衝牀也是腳踏開關,踩一下,機器就會往下衝一下,不踩的話,機器就不會往下面衝,這樣,操作者的雙手,安全保障就大了很多。
但要是踩連衝的話,(就是腳一直踩在開關上不鬆開,或者直接拿什麼東西將開關壓住),安全隱患,無疑會大很多,因爲,不管你有沒有操作,機器都一直在往下衝,這樣,一旦雙手操作失控,很容易就報廢了。
正因爲如此,因此,安全部門,將這條列入安全條例之中。
問題是,踩連衝(連續衝壓),除了很危險之外,好處也有,否則胡三就不會冒這麼大的風險了。
那麼,踩連衝的好處是什麼呢?
這個好處就是;可以節省操作者用腳去踩開關的時間。
而且,在將產品往衝牀裡面送的時候,相對而言,也要方便一些。
種種優勢加起來,自然會節省出一筆時間。
而這筆時間利用上,自然會多衝出產品。
多衝產品出來,自然也是多出了產量。
就這樣,爲了產量,胡三用一塊十幾斤重的鐵塊,將腳踏開關壓住。
壓住之後,他就不用衝一次產品、又要用腳踩一下腳踏開關了。
效果很明顯,這天,到下班的時候,胡三一共衝出了7500塊底橫樑。
也就是說,他一個小時,平均衝了將近700塊底橫樑。
比制定的產量數量,一個小時平均多出了100塊。
摺合爲超產獎的話,他這天,可以多獲得18塊錢的獎金。
爽啊~
胡三心裡美滋滋的。
他估算着,每天多18塊錢的超產獎,那麼,一個月下來,他的工資可以多出五百多塊錢,而一年下來呢,則可以多出六千多塊錢了。
胡三沒有算更遠,他沒有去估算,如果每天這樣超下去,八年十年能多多少錢。
他知足了。
當然,拿更多的超產獎,自然是有益無害,這樣,他可以存更多的錢,存了更多的錢,就可以在以後更有條件娶大屁股女人做老婆,然後再生個胖子崽,一家人倖幸福福的過日子。
就這樣,胡三滿懷歡喜,晚上睡覺都在夢裡笑。
問題是,第四天,胡三傻眼了。
爲什麼會這樣?
因爲,產量表上清清楚楚顯示,昨天,他不但沒有超產獎拿,反而連正常產量都沒達到。
怎麼回事?
原來,就在昨天下午,厂部突然做出一個決定,將產量往上面調了‘一點’。
像胡三衝的底橫樑,之前的產量,每個小時規定600塊,但昨天下午突然被厂部往上調了‘一點’之後,就變成了700塊一個小時。
而胡三昨天的總產量,只有7500塊,按照一個小時700塊一天7700塊來算,他連正常產量都沒有達到。
天吶~
胡三欲哭無淚。
一個小時平均700塊的產量,就算胡三踩連衝,也得猛幹才能拿超產獎了。
沒辦法,厂部是這樣規定,胡三也只好配合,否則,後果自負。
跟厂部對着幹,胡三傷不起。
爲了拿超產獎,第五天,胡三在開工的第一時間就將腳踏開關用鐵塊壓住,然後,埋頭猛幹。
衝到中午快下班吃飯的時候,安全員又到車間來檢查了。
安全員一來,第一時間發現他來了的工人,會趕緊通風報信。
因爲,安全條例實在太多了,爲了趕產量,沒有幾個工人不違規。
就比如在調定位的時候,爲了安全,除了機器必須要停下來之外,模具中間,必須要放一塊專用的木頭疊着。
可爲了圖方便,很多工人在調定位的時候,都沒有在模具中間放專用木頭。
這還算好,甚至,有的員工,連機器都沒關掉,就開始在模具上調定位。
多危險啊,一旦機器出現故障、導致上模衝下來、或者是腳不小心碰到腳踏開關上面,那麼,手就變肉醬了。
還有,安全條例上規定,爲了防止發生意外工傷事故,機臺旁邊堆的料,高度不能超過1.5米。
可爲了圖方便、爲了節省時間,很多員工都堆了兩三米。
另外,安全條例上明文規定,安全帽的帶子必須要紮緊,衣袖上的扣子也必須要扣好,可違反的工人有一大把,因爲,在夏天那熱得跟烤箱似的衝壓車間裡面,如果做到這些措施的話,人也估計會熱得脫虛了。
總之,車間裡面,安全隱患有很多,想要安全,就看你自己自不自覺。
問題是,在比催命鬼催命還要猛的產量面前,工人們想自覺也很難。
這次,胡三幹得太入神了,雖然人家通風報信,可他一點也不知道,然後,安全員到他身後了,他還沒發現,繼續連衝。
“你這是什麼行爲?”安全員怒斥。
“啊!~”
胡三嚇一大跳,轉臉一看,只見戴着白色安全帽的安全員,正目光凜凜的盯着自己。
“我——它——我~”
“你什麼你?它什麼它?”安全員瞪着胡三,然後,拿出照相機,對現場拍照。
拍完照後,他指着腳踏開關上那塊鐵塊,大聲對胡三道;“還不趕快搬開。”
“哦哦……”
胡三趕緊將壓在腳踏開關上的鐵塊搬開。
“你叫什麼名字?”
“胡三。”
“廠牌。”
“哦哦。”
胡三趕緊將廠牌拿出來。
當然,他知道,這次問題嚴重了,月底發工資和獎金的時候,肯定會少一筆。
唉,超產獎沒掙到,反而虧了一筆啊。
將胡三的廠牌拍照後,安全員再將廠牌還給胡三,接着,嚴厲警告一番,然後,才揹着手走開。
安全員一走開,其他見狀的工人,趕緊用同情的目光看着胡三,當然,幸災樂禍的眼神也有。
看着安全員離開,胡三有些發愣,好一會兒纔回過神來,然後,賊眉鼠眼的往周圍看了看,又將鐵塊壓在腳踏開關上,然後,拿起底橫樑鋼板,繼續猛衝。
這天,下班的時候,瘋乾的胡三一共衝了7636塊底橫樑,還是沒達到厂部新規定的產量,不過,比昨天,又進步了一些。
明天還會繼續進步嗎?
胡三搖了搖頭。
因爲,他清楚的知道,自己今天已經突破極限了。
問題是,超產獎好像在向他招手似的,讓他心神不定。
尤其是看到那些早完成產量早下班的、或者是拿到了超產獎的工友們,他就坐立不安。
對了,他們能夠提前完成產量,到底是如何做到的?
特別是其中一個外號叫‘三坨’的工友,這傢伙幹活比自己還慢,可他爲什麼能夠提前完成產量?然後下早班了呢?
胡三連忙去打聽。
不打聽不知道,一打聽嚇一跳。
原來,這些提前完成產量的工友們,有的是因爲幹活的手法非常快,就像開飛機一樣。
但有的,則完全是違規操作。
當然,自己開連衝,也是屬於違規操作。
但是,他們的違規操作,比自己,又要嚴重。
他們是怎麼違規的呢?
原來,他們不但在腳踏開關上壓鐵塊、然後連衝,而且,在衝壓的時候,一次性的往機器裡面塞兩塊。
正常情況,是一次性衝一塊產品。
一次性衝兩塊產品,是屬於違規操作,機器容易壞,模具然後爆。
而一次性衝兩塊,速度自然比一次性衝一塊要快了很多。
就像‘三坨’,幹活的速度雖然慢,但若是一次性衝兩塊的話,哪怕速度再慢,也比胡三拼死拼活的一次性只衝一塊要快得多。
於是,第六天,胡三也像他們學習,一次性衝兩塊。
剛開始這樣衝的時間,胡三提心吊膽,生怕出問題,但衝着衝着,這種恐懼心理,就慢慢被產量替代了。
但了下班統計產量的時候,胡三驚訝的發現,自己這天竟然衝了11000塊的產量。
也就是說,他超產了3300塊的數量。
摺合超產獎爲66塊錢。
天吶,竟然超出了這麼多。
胡三喜出望外,就算不進步,但按照眼前的產量,一個月下來,除掉休息天,差不多能拿到一千八九的超產獎。
一年呢?差不多能拿到20000塊。
光是超產獎,就拿到了這麼多。
還有工資、獎金。
發達了,這些發達了。
胡三高興得想流眼淚。
要知道,就在昨天,家裡又幫他介紹了一個對象。
這個對象年齡跟他一樣大,也快三十歲了,離異,長相只有一般,但在她QQ空間的照片上,看上去貌似很實在。
特別是她的屁股,夠大,夠肥。
這種屁股,正是胡三最喜歡的類型。
這個女子對胡三也表示滿意,唯一提出的要求就是要房。
胡三什麼時候有房了,她就什麼時候跟胡三結婚。
“什麼時候有房,就什麼時候跟自己結婚?”
這個要求讓胡三頭痛啊。
但現在,他突然看到了希望。
每天拿這麼多超產獎,再加上每個月的工資和獎金,幾年後,他就可以在村裡建一棟房子了。
到時候,這個大屁股女人???
胡三擦了擦鼻血,幸福的頭暈目眩。
他彷彿看見旖旎的未來,在向自己招手。
不過,在第二天,開完早會後,胡三又傻眼了。
因爲,在早會上,衝壓車間A班的工段長、突然又對大家宣佈一條消息。
這條消息就是;從即日起,衝壓車間的產量,將以工分計算。
每天規定的工分爲1100分。
至於工分的計算方法,大家可以抽空看一下工分計算表。
什麼情況?
散會後,胡三迫不及待的看衝壓車間牆壁上的工分表。
看完之後,他差點暈在地上。
因爲,按照工分表上的工分計算,底橫樑10塊=1工分。
也就是說,昨天,他衝了11000塊底橫樑的數量,纔剛剛達到產量。
除了胡三心裡鬱悶之外,其他的工人們,也都十分不滿。
“這不是變相的在剝削我們嗎?”
一些員工大膽的發出了這樣的心聲。
問題是,就算人家是在變相的剝削,你又能咋樣?
去告?沒門。
唯一的辦法就是打包走人。
可問題在於,不管走到那裡,都擺脫不了這種命運。
當然,對於胡三來說,最主要的是,他好不容易,才遇到一個看得上自己的女人。
本來可以‘脫光’了。
可現在,這個繾綣的夢,突然被這個突如其來的消息,給殘忍的扼滅了。
唉~
胡三痛苦的搖了搖頭。
在生產部經理宣佈超產獎制度的第七天,爲了能拿到超產獎,胡三做出了一個更爲大膽的決定;他將三塊底橫樑,疊在一起衝。
三塊底橫樑?
這三塊一米長的鋼板,重量自然是不輕。
因此,影響了他衝壓的速度。
但速度再被影響,也比兩塊疊在一起衝的產量要高。
就這樣,提心吊膽的一天下來,胡三一共衝了12500塊。
平均一個小時,超過了1100塊的產量。
這一天,他超產了1500塊的產量。
摺合爲超產獎30塊錢。
30塊錢?
也不錯了。
一個月下來,除去正常休息的2天,能多賺840塊錢。
一年下來,也能破萬。
胡三很知足,他唯一祈禱的,就是產量別再變動。
只要產量別再變動,那個大屁股女人,遲早就會成爲他的老婆。
唉!菩薩保佑,菩薩保佑。
不過,菩薩沒有保佑胡三。
因爲,在第二天,他在車間看超產榮譽榜的時候,發現上面竟然又沒有自己的名字。
當然,除了沒有他的名字之外,絕大部分工人的名字,都沒有。
有的,都是跟領導有關係的‘皇親國戚’。
什麼情況?
胡三心裡一沉,趕緊跑去問班長。
班長嘿嘿一笑,然後,拿出一張新的工分表出來,貼在車間的牆壁上。
胡三一看,恍然大悟。
原來,就在昨天,衝壓車間管理部,又對工分進行了一次新的調整。
所有的產品,大到門楣,小到加強板,工分全被調整。
像胡三衝的底橫樑,工分由昨天的10塊=1工分,調整到12塊=1工分。
而胡三昨天才衝了12500塊。
按照新調整的標準,胡三的這種產量,不但拿不到超產獎,而且,連正常產量都沒有達到。
黑啊。
胡三感到頭暈腦脹,走路搖搖晃晃。
就在這時,家裡介紹的那個對象,破天荒的主動打電話過來了。
“喂,上班了沒有?”
“呵呵,快了。”胡三趕緊笑道。
“告訴你一個好消息,你想不想聽?”
“你說。”
“我決定,咱們的婚事,不要你買房子了,這樣吧,你就給20萬塊錢的聘禮給我父母,然後,咱們馬上結婚。”
“20萬?”胡三不知道是該高興還是該難受。
“對。”
“嗯,好,我會努力的。”
“不是努力不努力這個問題,而是要一定,你也知道,這個年代,咱們女人,都很現實的……”
“嗯,好,好!”
……
掛了電話後,胡三晃晃悠悠的到他的衝牀旁。
本來,我都心灰了,不想再掙超產獎了,每天達到產量的百分之八九十,就OK了。
因爲,按照厂部對超產獎的這種調整,他發現,要拿到這筆錢,確實很不容易。
可偏偏在這個時候,‘女友’打電話過來。
是啊,相對於砌一棟房子,20萬的聘禮,確實壓力小了很多。
但壓力再小了很多,也是20萬吶。
胡三哭喪着臉,將衝牀摁開。
隨着綠色的開關一被打開,450噸馬力的衝牀上面那個飛輪,馬上轟隆隆的轉動起來。
看着飛速旋轉的大飛輪,胡三蹙眉嘆了口氣,苦笑一聲。
可是,腦海中一想到家裡介紹的那個大屁股女人,他又亢奮起來,就像被打了雞血似的。
“我就不相信,今天拿不到超產獎。”
胡三做出了一個極爲大膽的決定,一次性將5塊底橫樑,一起疊着衝。
砰砰砰!~
隨着衝牀一上一下的衝着,胡三身邊被衝好的底橫樑,也越堆越多了。
呵呵~
看着這麼多產量,一直提心吊膽的胡三傻傻一笑,然後,繼續猛衝。
到了半下午,胡三已經衝了20000塊底橫樑的產量了。
但胡三高興不起來,因爲他害怕,到明天一醒來,自己辛辛苦苦拿命博來的產量,又被貶值。
“再加三塊。”
胡三咬了咬牙,一次性將六塊底橫樑一起往衝牀裡面衝。
砰!
沒事。
胡三繃緊的心絃,鬆了下來。
今天的超產獎,一定跑不掉了。
爲了家裡那個大屁股‘女友’,爲了今天百分之百拿到超產獎,胡三又小心翼翼的加了一塊,由六塊變成七塊一起往裡面衝。
哈哈,沒事。
再加一塊應該也沒事。胡三心裡這樣暗忖着。
如果再加一塊也沒事,那麼,從明天開始,他就天天按照這種方式衝,這樣,就算厂部再以變相剝削的方式來調整超產獎,但每個月,自己也可以拿到一筆。
疊着七塊底橫樑往衝牀裡面衝沒事,八塊一定也不會有事。
也僅僅是多了一塊而已。
看着眼前,堆着像一座座小山似的的產量,胡三就彷彿看見自己大屁股‘女友’以及他們共同組成的幸福家庭,正在像他招喚。
何況,‘八’也是個很吉利的數字。
就這樣,胡三又咬了咬牙,往上面加了一塊,然後,一起將這八塊底橫樑,一起往衝牀裡面衝去。
隨着衝牀砰的一聲,心驚膽戰的胡三,也暗暗鬆了口氣。
摸了摸胸口,擦了擦臉上的冷汗,胡三很放心的再將八塊底橫樑疊在一起往衝牀裡面衝。
砰!
依然沒問題。
這些,胡三終於完全放心下來,然後,繼續將八塊底橫樑疊在一起,往衝牀裡面衝去。
衝牀砰砰砰的巨大撞擊聲音,宛如一曲美妙的音樂一樣,在麻痹着胡三的神經。
隨着身旁越來越多的產量,胡三彷彿也看見了自己的未來,是那樣的美好,那樣的幸福。
就在他雖然很累、但卻很愜意的哼着【好漢歌】、將一疊又一疊八塊疊在一起的底橫樑、往衝牀裡面衝的時候,不知道是第?次,衝牀裡面的模具,再也不堪負荷的飛了出來,砸在胡三的胸口上。
“啊!~”
胡三慘叫一聲,一口鮮紅的鮮血,從他嘴裡飆射出來。
很快,他的大腦陷入模糊狀態。
他感到自己的身子越來越輕。
……
見胡三出事了,車間裡頓時一陣大亂。
“怎麼了?怎麼回事?”
組長趕來後,班長也迅速趕了過來。
安全員也很快趕來了。
當他們看到飛出來的模具和旁邊堆滿了的產量、以及疊在一起已經扭曲了的八塊底橫樑時,完全明白了是怎麼回事。
“送醫院,趕緊送醫院。”有工人這樣喊道。
廠醫也很快趕來了。
“怎麼了?人在哪裡?”
“在那,在那!”
年青漂亮的廠醫,馬上大步流星的走到胡三身旁,然後,神色凝重的蹲了下來。
不過,當她探了探胡三的鼻息、再摸了摸他的胸口之後,緩緩搖了搖頭,對大家說;“沒了。”
工人們一聽,不管是平時喜歡胡三這個人的、還是討厭他這個人的、都低下了那張被汗水和污垢髒得像非洲人一樣的臉頰。
因爲,他們彷彿看見躺在地上的,不是胡三,而是自己。
只是,胡三在臨死前掛在臉上的那幅微笑,始終讓人覺得匪夷所思。
沒有誰知道,胡三在臨死前,他心裡真正所想的到底是什麼。
【完。東莞長安夏崗社區,2017年7月30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