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花是我的堂表姐。
在我外婆村裡，花花的勤快，是出了名的。
除了勤快之外，花花也很善良。
但花花其貌不揚，皮膚黝黑，眼睛很小，臉型很圓，經常留短髮。
由於花花的眼睛太小了，所以，笑起來便會眯成兩條縫。
那個年代，不像如今。
那是一個男女比例比較均衡的年代，沒什麼‘狼多肉少’的現象，因此，外婆村裡的人都說，花花這長相，嘖嘖，將來不好嫁啊。
這話讓花花心裡不爽。
花花的父母心裡也不爽。
但沒辦法，花花外表就這樣。
忍着吧！就當沒聽見。
……
二十歲那年，花花時來運轉，被一個高富帥看上了。
這個高富帥我在當時也看見了，長得確實挺不錯，五官端正，身材魁梧，頗有陽剛之氣。
而且，他的氣質也很好，夏天領帶飄飄，冬天西裝革履，手裡經常拿着大哥大。
最重要的是，這個高富帥財大氣粗，隔三差五的帶花花去市裡瀟灑走一回。
每次去，都會給花花買不少高檔衣服和化妝品。
每次來堂舅家，高富帥總會買很多禮物來。
而且一買就是一大堆。
比如說，人家到女朋友家裡，雞是一隻一隻的提。
但他呢，卻是一籠一籠的運。
再比如說，人家到女朋友家裡，啤酒是按瓶的單位買。
但他呢，卻是一箱一箱的買來。
像水果之類的，他直接用車裝，好像在搞批發一樣。
這還不算，高富帥還經常帶着花花一家上卡拉OK、吃大餐、去大城市旅遊。
真是醜女有醜福。
羨慕，真羨慕。
外婆村裡的人都說花花有福氣。
尤其那些大姑娘小媳婦，羨慕得無話可說。
沒辦法，這就是命。
人比人，氣死人。
早知道長得醜有這樣的福氣，當初，直接破相算了。
那些日子，花花很幸福，覺得不枉此生。
堂舅和堂舅媽自然也很滿意。
是啊，這樣的好女婿，打着燈籠也難找啊。
真不知道女兒前輩子積了什麼德？
……
天上掉下來一個這麼優秀的好女婿，堂舅也可以揚眉吐氣了。
哼！誰說我女兒嫁不出去？
我的‘小軍’，誰的女婿比得上？（小軍是高富帥的名字。注；我的小軍）
以前，堂舅經常低着腦袋走路。
現在，有這麼一個好女婿，堂舅經常擡頭挺胸地走路了。
還有，以前，堂舅對誰都低聲下氣。
而現在，他有點耍大牌了，你如果不跟他打招呼，他就絕不會搭理你。
當然，外婆村裡的人主動跟他打招呼的人越來越多了。
問題是，好景不長。
不到一年，高富帥開始向堂舅借錢，而且一借就至少上萬。
借錢的時候，藉口很多，要不就是哪裡需要投資、但缺少一筆資金，要不就是哪裡週轉不過來，需要幾萬塊錢。
‘女婿’有困難，做‘岳父’的，自然不會坐視不管。
於是，堂舅傾囊相助。
以前，在外婆村裡，堂舅的家庭條件屬於中等偏上水平，堂舅是個手藝人，而且腦子也比較靈活，家裡種了很多果樹，一年下來，總有一筆收入。
雖然堂舅的家庭條件很不錯，但很快就破產了。
因爲，這個高富帥每次開口，都是以萬爲單位。
而在那個年代，萬元戶可以稱之爲土豪。
堂舅招架不住了。
問題是，‘女婿’的生意太多了，這裡也需要資金週轉，那裡也需要資金週轉。
每次來求自己排憂解難的時候，女婿都是一口一個‘老爸’。
常言道；女婿如半子啊。
咋辦？
好辦，高富帥爲堂舅指點迷津。
在高富帥的指點之下，堂舅茅塞頓開，然後，開始大量以擔保人的身份，爲女婿借貸。
開始是從親友那裡借。
親友那裡借完之後，再從信用社借。
總之，能借的地方，堂舅都借遍了。
記得有一次，堂舅跑到我家來借錢。
“妹子，借個幾千塊錢給老兄週轉一下。”堂舅對母親說。
“怎麼要借這麼多錢？”母親吃驚的問他。
“我女婿有很多生意，資金有點週轉不過來，你放心妹子，今年之內，保證還給你。”
“……”母親沉默，因爲，我家的條件很一般，再說，即便有那麼多錢，家裡也需要開支。
“妹子，你幫了老兄的忙，老兄心裡有數的，你今天就幫這個忙吧，好不好？”
在堂舅的苦苦哀求之下，母親終於借了一千塊錢給他。
由於高富帥就像個無底洞，經常要堂舅幫忙，而堂舅呢？借來借去，也實在沒地方借了。
咋辦？
這時，高富帥又爲堂舅指點迷津——高息借貸。
剛開始是每年3分的利息。
後來，漲到五分。
再後來，居然漲到每年8分的利息。
在這麼高的利息下的誘惑下，堂舅又以擔保人的身份，爲女婿籌了十幾萬的資金。
當然，此時，堂舅也精疲力盡了。
但是，爲了這個打着燈籠也難找的好女婿，他覺得，所有的付出，都是值得的。
就在這個時候，讓他意想不到的事情發生了。
高富帥人間蒸發了。
而且，女兒也跟着人間蒸發了。
更惱火的是，之後的很多年，他倆一直沒有出現過。
這麼大的事情，一下在外婆的村裡傳開了。
頓時，全村就像砸開了鍋似的。
那些借了錢給他的，紛紛上堂舅家裡來討債。
堂舅是擔保人，這個責任，他無法迴避。
可借了那麼多的錢，他怎麼管得了。
別說十幾萬，就是幾千塊幾百塊，堂舅也拿不出來了。
因爲，爲了這個女婿，他早就山窮水盡了。
但他是擔保人，大家不找他找誰？
堂舅很慘，就像被抄家似的，一切值錢的東西，全被債主抄走。
但這些遠遠不夠，於是，堂舅全家陷入了水深火熱之中，從此一蹶不振。
堂舅是兒子跟我是同學，而且跟我關係挺不錯。
以前，他經常在我面前說自己‘姐夫’有多麼了不起，他對姐夫有多麼的崇拜。
出事之後，他再也不提了。
有一次，我覺得很好奇，問了關於他姐夫的事情。
“那個騙子。”堂舅的兒子咬牙恨齒的說。
“怎麼了？”
“那個死騙子，哼！”
我感覺不對勁，沒有再問下去。
……
出了這麼大的事情，堂舅自然也一下成了村裡的笑柄。
“哈哈，還以爲是什麼好女婿，原來是這種貨色。”
“他那大哥大也是假的，見他老是打電話，一定是在自言自語。”
“嘖嘖，還經常我‘小軍’我‘小軍’的叫，現在好了吧！”
總之，什麼難聽的話都有。
……
高富帥帶着表姐花花出走之後，好多年多杳無音信。
直到十年之後，纔有人說在湘南的某座山城的火車站看見了他倆。
據說，他看見表姐花花的時候，她生了很多小孩，背上背一個，懷裡抱一個，屁股後面還跟了三個。
生這麼多小孩幹什麼？
拿着賣。
也就是說，表姐花花成了生育機器，專門生小孩賣。
這種流言聽得讓我起雞皮疙瘩，不管是真還是假，但表姐花花要真是跟着高富帥在過這種生活的話，那未免太悲慘了。
前幾年，我去外婆家看望外婆的時候，忽然聽外婆村裡的人說，花花回來了，回來後，在鎮上的服裝廠做衣服，現在正好在家。
我感到很好奇，借找同學（堂舅的兒子）之名，跑去堂舅家。
花花確實回來了，她的高富帥老公也在堂舅家裡。
高富帥比以前憔悴了很多，又黑又瘦，但花花跟以前還是一樣，依然是短頭髮，小眼睛。
但她比以前變得白皙了很多，看上去，反而比以前更年青。
我去堂舅家裡的時候，花花嘴很甜，老遠就認出我來了。
“小二，你現在在哪裡發財？”花花笑着問我。
“在打工。”我說。
“不會吧，一看就像大老闆的樣子。”
“花花姐，你別取笑我了。”
聊着聊着，花花的兒子跑到花花身邊，纏着要她買糖。
花花拗不過，笑呵呵的帶着兒子去買糖。
“小二，你先玩一會，我等一下就回來。”花花笑着對我說。
“好嘞。”我笑着回道。
我本來想回外婆家裡，但堂舅突然叫住了我。
“小二，你這些年混得好吧？”
“在打工，馬馬虎虎吧。”我說。
“不錯了，這年代，不要想什麼賺大錢，安安心心的打工，安安心心的過日子。”
“是啊。”
“對了，你怎麼這麼早就回來了？是特意回來看望你外婆的吧？”
“不全是，我中耳炎發作，在廣東老是治不好，錢又發費了不少。”我說。
“哦，原來是這樣，有病是要趕緊治，麻痹的，聽說上面的醫生黑得很。”堂舅說。
“是啊！”我說。
就在這時，花花的老公高富帥忽然咳嗽了一下，然後很有禮貌的問我；“你剛纔說你有中耳炎？”
“是啊。”
“我這裡有一瓶藥，是我在雲南的時候，一個高人專門配製的。”高富帥說。
然後，他打開櫃子，從裡面的皮揹包裡面拿出一瓶藥水。
看到這瓶藥水，我心裡立馬涌出一種不適的感覺，裡面不知道裝的是什麼藥水，只有半瓶，瓶子是暗色的玻璃瓶，不大，又髒又舊。
“這種藥，有錢都買不到。”高富帥一本正經的道。
“這麼珍貴？”我說。
然後，接過瓶子，藉着刺眼的燈光，打開一看，只見藥水底下有白色的沉澱物。
“這是什麼？白白的。”我指着瓶子裡面問。
“哦，這個……”高富帥慌忙朝裡面一看。
“這纔是真正的精華所在。”看完之後，高富帥又一本正經的樣子告訴我。
“原來是這麼回事。”
“嗯。”高富帥點了點頭，問；“你要不要？用完之後，不出三天，你的中耳炎就可以痊癒。”
“要多少錢？”
“買給別人至少1000塊，你的話？就600塊算了，咱們都是親戚。”
“……”我懵了。
騙三歲小孩啊。
我想趕緊離開，但無奈堂舅就在旁邊，我怕這種行爲沒禮貌。
讓我沒想到的是，堂舅也跟着說要我買。
很快，花花也帶着兒子回來了，弄清楚後，也勸着要我買。
“不好意思，我身上沒這麼多錢。”我找理由。
“那你身上現在有多少錢？”高富帥說。
“一分錢都沒帶。”我說。
然後，我慌忙逃竄。
從這以後，我再也不敢去堂舅家裡了。
……
前年，我忽然聽到了高富帥死亡的消息。
是這樣的，高富帥患了大病，被堂舅趕了出來。
被趕出來後，他無家可歸。
當然，他的真實身份根本不是什麼高富帥，而是一個普通的煤礦工人的遺腹子。
由於缺少管教，花花表姐跟他在一起之前，他就劣跡斑斑，偷雞摸狗、吃喝嫖賭、坑蒙拐騙、樣樣精通。
據說他那一夥兄弟有八個人，先後被槍斃了四個，還有三個在坐牢。
被堂舅趕出來之後，高富帥無家可歸。
還好，他能說會道，人緣關係很好，於是，被外婆村裡一個好心的夫婦收留在他們家沒人住的老宅裡。
但是，住了沒多久之後，就因爲病重而去世了。
高富帥死了之後，連屍體也沒誰收。
花花表姐也不肯收。
人家問她爲什麼不收？
再怎麼也是一夜夫妻百日恩。
“那個短命鬼，我這輩子被他害慘了，還幫他收屍？被狗吃了都不關我事。”花花罵道。
她堅決不收高富帥的屍體。
當然，她想收也沒那麼容易。
不說別的，就是買一副棺材，也得發費一兩千。
後來，高富帥的屍體被他老家的族人們收走了。
據說，當時，高富帥老家的族人們敲鑼打鼓來收屍的時候，花花躲在外面不回來。
高富帥病逝之後，很快就有人來幫花花表姐做媒。
花花不同意，她說要嫁，也要等孩子長大了之後再嫁人。
確實，花花沒有嫁人。
直到現在，她還在鎮上的服裝廠打衣服，一直沒有嫁，也一直沒找男朋友。
【完，東莞長安夏崗社區，2017年11月22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