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說道:“那,吳大人奉命過來,是有什麼事?”
吳彥秋微笑着說道:“在下是奉皇命前來金陵給各位送帖子。”
“帖子?”
我聽得一愣,不由的也有些疑惑。
就算這些日子裴元灝在揚州,所有的事務都是他事無鉅細的打理,但送帖子這種事,怎麼可能讓一個禮部侍郎來做。
除非那帖子——
我剛要詢問,但還沒來得及開口,跟着我身後走進來的韓家姐妹,聞言也愣了一下,韓子桐立刻問道:“什麼帖子?”
吳彥秋微笑着伸手,站在他身後的隨從立刻奉上了一摞紅色的帖子,他也畢恭畢敬的呈到我們面前來,微笑着道:“當然是喜帖。”
喜帖?
我只覺得胸口猛的一沉:“誰的喜帖?”
吳彥秋一字一字的道:“皇帝陛下的妹妹,當朝安國長公主,和戶部尚書,揚州府尹劉大人的大婚喜帖。”
……
他的這句話一說完,整個前廳都安靜了下來。
而我站在那裡,一時間也失去了意識。
他說什麼?
大婚喜帖?
安國長公主……?揚州府尹劉大人……?喜帖?
他們——
我猛的擡起頭來,只覺得呼吸都窒住了,一時間什麼話都說不出來,只看着吳彥秋手裡拿大紅色的喜帖,像是一團火焰在眼前燃燒一樣,讓人的眼睛都感到一陣灼燒的刺痛。我一動不動,吳彥秋擡頭看了我一眼,又將帖子往我面前送了一下,像是還說了什麼,只是我的耳朵裡嗡嗡作響,什麼都聽不見,在看到他將帖子遞過來的時候,下意識的伸手去接住了。
像是拿到了一塊還帶着火焰的炭。
那種滾燙痛楚的感覺,反而讓我一下子從茫然無措當中清醒了過來,我下意識的擡起頭,看向坐在前方,一直默默注視着我的裴元修,他的眼睛漆黑的,彷彿一個無底的深潭,看不出任何的光亮,也沒有任何的波瀾起伏,就這麼安安靜靜的,卻不知有多少的暗流在下面涌動着。
我深吸一口氣,將喜帖捏在指尖。
耳朵,也終於恢復了聽覺,只是聽着他們說話的聲音,好像是從很遠很遠的地方傳來,偏偏每一個字都那麼清楚的扎進我的心裡——
“長公主大婚,乃是江南萬民同賀的大事,還請夫人一定要到。”
我低頭看了看那紅豔豔的喜帖,半晌,笑了一下:“的確,是大事。”
“……”
“萬民同賀。”
“……”
“大喜事。”
我擡起頭來,微笑着道:“我一定會到。”
當我說完這句話的時候,身後的韓子桐和韓若詩都愣了一下,有些詫異的看着我。
我對上她們都目光,纔有些回過神來,我作爲金陵這邊的勢力,是裴元修的妻子,對於是否要接這個喜帖,去參加長公主和揚州府尹的喜事,應該非常謹慎纔對,但我剛剛卻脫口就已經答應了吳彥秋了。
一時間,我也有些無措了。
就在這時,裴元修起身朝我們走了過來,我轉向他,目光顯得有些茫然,也有些無措,這時他伸手過來牽過了我有些冰涼的手,而我也感覺到,他的掌心溫熱,甚至有些微微的發燙,讓我哆嗦了一下。
他笑着說道:“的確是大喜事。只是,送喜帖這樣的事就是小事了,爲何還讓吳大人親自過來一趟?”
吳彥秋笑道:“皇帝陛下十分重視長公主的婚事,更提及,若這一次大婚能請到各位出席,那是再好不過的,所以,在下也就過來走一趟了。”
“這麼說起來,倒是辛苦吳大人了。”
“不敢,不敢言苦。”
我們一邊說着,一邊走過去,裴元修拉着我坐到了他的身邊,韓子桐的目光雖然像刀鋒一樣,但也只能扶着她的姐姐走到另一邊,面對着吳彥秋坐了下來。
等到裴元修也坐下之後,他轉頭看着我,微笑道:“沒事吧?”
我有些恍惚,但還是看着他,做出一點笑容:“我沒事。”
他點了點頭。
擡起頭來的時候,看見吳彥秋也在看着我們兩,那眼神似乎在尋索着什麼。裴元修和剛剛一樣,將一隻手擱在桌上,淡淡一笑道:“我這個妹妹,從小嬌生慣養,後來又經歷劇變,要說我最不放心也就是她了。總算,元珍也有了終身之託,倒是了了我的一樁心事了。”
他說到“經歷鉅變”的時候,我分明看到吳彥秋的眼神閃爍了一下,但聽到他後面的話,也似乎也沒有什麼其他的意識,便微笑着說道:“公子的話,和皇上的話倒是如出一轍。皇帝陛下每與皇后娘娘談及長公主的婚事,都是憂心忡忡。”
“哦?”裴元修笑道:“他怎麼說?”
“皇帝陛下說——人常說,皇帝的女兒不愁嫁,卻不知,天家也有天家的難處,皇帝的女兒不愁嫁,偏偏皇帝的妹妹卻是最愁嫁的。”
“的確,也沒有多少人,敢去做他的妹夫。”
吳彥秋聽了這話,只呵呵的笑了兩聲,並沒有接話。
“那位劉大人,你怎麼看?”
吳彥秋聽了,倒是躊躇了一下,看着裴元修笑道:“下官何德何能,敢去評價長公主的駙馬爺?”
裴元修淡淡笑道:“我也不是讓你去評價他,我只是想知道,你是如何看他的。”
“這——”
這話,其實也實在是有些爲難了吳彥秋,他沉思了許久,臉上笑容可掬的表情也漸漸的收斂了起來,過了一會兒,才擡起頭來,對裴元修道:“若公子說,天下沒有多少人敢去做皇帝陛下的妹夫,那麼在下想,劉大人,大概就是這唯一的一個吧。”
裴元修聽得眉間微微一挑,下意識的看了吳彥秋一眼。
而吳彥秋平靜的笑了笑。
他這話,說得含糊之極,但細想起來,這句話卻像是已經說盡了。
若天底下,還有一個人敢去娶身份地位都那麼特殊的裴元珍,只有他劉輕寒。
若天底下,還有一個人敢以那樣微妙的身份留在皇帝的身邊,也只有他劉輕寒。
他自入仕以來,就一直遊走在權力和生死的邊緣,彷彿一個人走在一條橫在懸崖上的細絲上,若稍有不慎,就會跌落谷底,摔得粉身碎骨。
而現在,還能安然無恙的,也只有他劉輕寒。
裴元修似乎也回想了一番,微笑着道:“吳大人這話說得淺,倒也是說透了。之前我與他在望江亭一敘,後來又在西川相逢,經歷了大小各樣變故,此人臨危不懼,逢變不驚,是個定海神針般的人物。若有有人能娶我那個皇妹,當得她的駙馬,大概還真的只有這位劉大人了。”
吳彥秋笑着點頭稱是。
“就希望,他能好好的,當穩這個駙馬。”說着,裴元修轉過頭來看着我,笑道:“青嬰,你說是嗎?”
我輕輕的笑了一下:“是啊。”
他看着我,看我只是微笑着,安靜的坐在那裡,對着他輕輕的點了一下頭。
我感到他看我的目光停留了一下,似乎想要從我的臉上,我的眼神中尋索出什麼,但怎麼看,我都只是淡淡的,甚至連多餘的一個字都沒有說,似乎也看不出什麼來,他又看了我一眼,便轉過頭去。
我穩坐在那裡,幾個侍從上來給我和韓若詩、韓子桐奉茶,我拿起來輕輕的喝了一口,誰知茶水太燙了,我也沒注意,那一大口吞嚥下去,卻不知火燒火燎的,喝到什麼地方去了。
裴元修還在和吳彥秋閒談,說着這樁天下人矚目的婚事,他突然問道:“不知喜事定在哪一天。”
這些事應該都是寫在喜帖裡的,但他的喜帖卻是擺在桌上,那杯熱茶的旁邊,而剛剛他的手放在桌上,衣袖正好將喜帖擋住了。
吳彥秋見此情景,倒也沒有多說什麼,只公事公辦的答道:“三日之後。”
“三日之後?這麼快?”
“說起來,也不快了。”吳彥秋笑道:“皇上爲長公主和劉大人指婚也已經好幾年了,只是長公主一直守孝期,是以婚事延至今日。”
這時一直安安靜靜的坐在一旁不出聲的韓家姐妹對視了一眼,韓子桐的臉上帶着一點複雜的表情說道:“不過,聽說那位長公主還在守孝期吧?”
“是。”
“那她——”
不等她的話說完,吳彥秋已經微笑着說道:“就算官員守孝丁憂,也有奪情之時。更何況長公主爲母守孝,而錯過人生大事,豈不是讓淑媛娘娘在九泉之下也不得安心,這纔是爲人子女的大不孝吧。”
這一套說辭,當然是對於帝王奪情最好的解釋,雖然看得出韓子桐不以爲然,但她也沒有再多挑什麼刺。
裴元修問道:“那麼,婚禮大小事宜可都備妥?”
“這些日子,皇上停留揚州,就是一直在忙着長公主的喜事,大小事宜皆以齊備。”
……
我坐在椅子裡,平靜的聽着他們的交談,目光慢慢的,看向手中的那張喜帖。
紅得有些刺眼。
原來……
原來這些日子,裴元灝一直留在揚州,並不僅僅是爲了和妙言團聚,他也不是完全不擔心自己的安危,而是因爲劉輕寒和裴元珍的婚事!
原本公主出嫁,高官娶妻,這也並不是皇帝非到場不可,但裴元珍不同,這位長公主是被他在奪嫡大戰當中除掉的雲王裴元琛的妹妹,天下人,尤其是南方人對他的奪位登基頗有微詞,加上他的幾個兄弟走的走,死的死,更背上了一個殘害手足的罵名,所以現在唯一還留在皇室的公主,她的安危就落在了天下人的眼中,所有人都在盯着他,看他如何對待這個唯一的手足,也是在這種情況下,他對裴元珍格外的恩寵,甚至是寬容,裴元珍的婚事,不僅僅是皇室的顏面,更是他做給全天下人看的一個文章!
難怪,難怪這些日子,揚州那邊那麼安靜。
難怪那天在船上,當我向聞鳳析詢問劉輕寒的傷勢時,他只回了我一句——“不會影響正事”。
原來,是這樣的正事……
原來,如此!
至於劉輕寒——
我的手指輕撫過火紅的喜帖,好像手指觸碰到了一團火焰,伸進了一片火海,那種灼燒的,炙熱的感覺讓我的呼吸微微一緊。
我的耳邊,也迴響起了他的聲音,和他曾經說過的話——
“我遲早是朝廷的駙馬……”
“但,我要娶的,是長公主,而不可能是離公主……”
……
他說得對,也一直在這樣的命運的安排下走着。
現在,他已經要走到他的命運中,一個最重要的地方去了。
說起來,他就是這樣的人,對自己的命運,他認定,更無比的堅定,我沒有看到第二個人比他活得更清醒,比他更清楚自己到底要的是什麼,所以這樣的話,那麼他走到今天這一步,的確是——求仁得仁。
我爲他一笑。
想到這裡,我對着手心裡那團不斷燃燒着的火焰,淡淡的笑了笑。
就在這個時候,耳邊傳來了裴元修輕輕的呼喚聲:“青嬰……青嬰?”
我像是從最深的夢境裡醒返,還有些回不過神的,轉過頭去看着他:“啊?”
“你怎麼了?我們在說元珍的婚事。
”
“……”我看了看他,又看了看穩坐在一旁的吳彥秋,立刻意識到剛剛自己失神了,便輕輕的笑道:“不好意思,剛剛有點走神。你們在說什麼?”
吳彥秋道:“公子在問,長公主和劉大人的婚宴設在何處。”
我一聽,頓時精神也一凜。
相比起其他的,其實這一點是最重要的,裴元灝下帖子來請裴元修,其實這件事本就做得很微妙,作爲兩邊完全敵對的勢力,裴元灝之前出現在金陵的碼頭上,已經令天下的人都震驚不已,那算得上他這個九五至尊登基以來最危險的幾次處境之一了,而且還是他自己前來,大概也是因爲他這樣的膽大妄爲,纔會引得一些人對他動手。
裴元修的情況就更特別了,不管婚宴設在揚州的任何一個地方,對裴元修來說都是龍潭虎穴,很有可能一去無回。
但,就算裴元修已經離開了皇室,成爲金陵叛逆勢力的領袖,他和裴元珍的兄妹關係卻還沒有斷,甚至當初他邀約劉輕寒至望江亭一敘的時候,也曾經用這個身份壓過劉輕寒。
這一次,劉輕寒和裴元珍的婚禮,就如同當年的望江亭。
這個帖子,也幾乎就成了下戰書。
那場婚宴,也許就是一場真真正正的鴻門宴。
裴元修去不去,怎麼去,都是天下人矚目的焦點,而這樣一來,有一件事就至關重要——
我的臉色也帶上了一絲緊張,問道:“那,婚宴是設在何處?”
這一回,吳彥秋沒有回答。
他微笑着說道:“夫人,公子,喜帖已經送到了諸位的手中,關於長公主和劉大人婚宴的具體事宜,都在喜帖上寫得清清楚楚,幾位如果要知道的話,只需看一看喜帖便一清二楚了。”
“……”
“下官還有要務再身,就告辭了。”
說完就已經站起身來,我們幾個都沒料到他突然就要走,一時也有些回不過神,還是裴元修微笑着說道:“既然吳大人是有要務在身,那我也就不虛留你了。
”
“公子客氣,告辭。”
說完,他拱手朝着我們行禮,正轉身要走的時候,我說道:“吳大人。”
他停下來,回頭看着我:“夫人還有何吩咐?”
我笑道:“吩咐不敢。吳大人要走,我送送你吧。”
說完,我也不等他跟我客氣,又轉頭對裴元修道:“我送他出去。”
他看了我一眼,又看了看吳彥秋,柔聲道:“別走遠了。”
“放心,就到門口。”說着,我對他笑了笑,他也笑了笑。
我們兩都已經說定了,吳彥秋也不好客氣,便點點頭側身給我讓出了一條路,說道:“有人夫人了。”
我跟他一起走了出去,在出門的時候,稍稍側臉看了一下,韓若詩正走到裴元修的身邊,似乎要跟他說什麼。
我也只是看了這一眼,便走了出去。
院中的景色大好,帶着吳彥秋走出去的時候,一路分花拂柳,裙角衣袂上沾染了不少花朵的香味和花粉,引得蜜蜂蝴蝶追着我們不斷飛舞。
吳彥秋靜靜的走在我的身邊,一直到走上一條長廊,前面再轉一個彎就要到大門了,他才微笑着說道:“夫人千金之軀,這樣來送在下,只怕是有話要跟在下說吧。”
我停下了腳步。
天氣很熱,但我的身上一滴汗都沒有,只是被曬得有些虛脫,臉色也格外的蒼白。
我轉頭看着他,吳彥秋也看着我,微微蹙了一下眉頭:“夫人,你的臉色很難看,是不是身體——”
我打斷了他的話:“三日之後,真的是長公主和劉大人的婚禮?”
吳彥秋一笑:“皇帝陛下金口玉言,豈會有假?”
我的眉頭皺得更深了:“長公主的婚事,爲何不在京城,不在皇宮,而偏偏要在這揚州舉辦?吳大人,皇帝陛下開這個金口,是什麼意思?”
說完,我也不等他跟我客氣,又轉頭對裴元修道:“我送他出去。
”
他看了我一眼,又看了看吳彥秋,柔聲道:“別走遠了。”
“放心,就到門口。”說着,我對他笑了笑,他也笑了笑。
我們兩都已經說定了,吳彥秋也不好客氣,便點點頭側身給我讓出了一條路,說道:“有人夫人了。”
我跟他一起走了出去,在出門的時候,稍稍側臉看了一下,韓若詩正走到裴元修的身邊,似乎要跟他說什麼。
我也只是看了這一眼,便走了出去。
院中的景色大好,帶着吳彥秋走出去的時候,一路分花拂柳,裙角衣袂上沾染了不少花朵的香味和花粉,引得蜜蜂蝴蝶追着我們不斷飛舞。
吳彥秋靜靜的走在我的身邊,一直到走上一條長廊,前面再轉一個彎就要到大門了,他才微笑着說道:“夫人千金之軀,這樣來送在下,只怕是有話要跟在下說吧。”
我停下了腳步。
天氣很熱,但我的身上一滴汗都沒有,只是被曬得有些虛脫,臉色也格外的蒼白。
我轉頭看着他,吳彥秋也看着我,微微蹙了一下眉頭:“夫人,你的臉色很難看,是不是身體——”
我打斷了他的話:“三日之後,真的是長公主和劉大人的婚禮?”
吳彥秋一笑:“皇帝陛下金口玉言,豈會有假?”
我的眉頭皺得更深了:“長公主的婚事,爲何不在京城,不在皇宮,而偏偏要在這揚州舉辦?吳大人,皇帝陛下開這個金口,是什麼意思?”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