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看到那張髒兮兮的臉,還有臉上那雙伶俐的大眼睛,我頓時打了個激靈。
那,不是采薇嗎?
她顯然也看到我了,整個人都戰慄了一下,不知道是害怕,還是激動,那雙大眼睛不停的閃爍着光點,後來我才感覺到,那是淚光。她披着一條破舊的,沾染了不少泥污的氈子,蜷縮在那裡,已經絲毫沒有往日的乾淨利落,反而狼狽得像是任人踐踏的泥。
當我看着她,她也看着我的時候,旁邊倒是有幾個人,正對着她指手畫腳的。
“這丫頭……看起來不錯,可就是個啞巴。”
“啞巴?啞巴誰要啊!”
“但你看她,手好腳好的,模樣也——”
“啞巴我不要。
”
……
啞巴?我眉頭一皺,難道她現在還沒恢復嗎?
劉輕寒見我一直盯着她不放,似乎也感覺到了什麼,他沒說話,而我已經幾步走過去,采薇一看見我走過去,立刻連滾帶爬的跑過來,一下子撲進了我的懷裡:“夫人!”
她這一開口,我才聽到,她並不是沒有恢復,只是沒有恢復好,聲音沙啞得好像粗糙的砂石在磨礪着,那聲音可以說非常的難聽,也讓人很不舒服。
但我更不明白,她爲什麼會出現在這裡?
我雙手扶着她的胳膊,勉強要把她拉起來,才發現她似乎沒什麼力氣,好幾次自己想要站起來,也都跌坐了下去。我回頭看了劉輕寒一眼,他平靜的說道:“先回那個茶樓,讓她坐下休息,吃點東西。”
采薇一看到我,就像是溺水的人撈到了一根救命稻草,雖然沒有力氣了,兩隻手卻像是鐵鉗一直抓着我就不肯放,我半扶半抱着她,勉強跟着劉輕寒走回了那家酒樓,依舊包下了那個雅間,讓店小二送來一些熱茶和能吃飽的東西,她直到這個時候才終於放鬆了一些,看了看我們,又看了看坐上的吃食,立刻抓起來往嘴裡塞。(好看的小說
印象中的她又聰明又伶俐,在金陵府中也是少見的幾個肯往我身邊湊的人,但現在落到這樣,雖然我也生氣她曾經想要出賣我,甚至也下藥薰啞了她,但人就是這樣,一旦現實的狀況幸福,或者平安了之後,對於過去的事就沒有那麼在意了,甚至一些糾纏的恨意都會減輕很多,看着她蓬頭垢面,滿臉泥污的模樣,我先就心疼了起來。
於是,拿出一張手帕,用茶水濡AA溼了一角,在她大口吃東西的時候,輕輕的去擦拭她臉上的泥污。
擦下一些之後,我才發現,她的臉上竟然還有傷,我一碰,她就嘶的吸了一口冷氣,像是痛得厲害。
我的眉頭立刻擰緊了:“怎麼了?誰打你了?”
她包了一嘴的點心,聽到這話,眼睛都紅了起來,擡起頭來看了我一眼。
“……”
我沉默了一下:“是因爲我逃走的事,對嗎?”
她的眼淚撲簌簌的,像是斷了線的珠子一樣落下來,立刻將臉上劃得一道一道的,再開口的時候,聲音更加沙啞了一些:“我們,都被關起來了,被打了好久……”
“你們?”我說道:“還有那些侍衛?”
“嗯。
”
“是公子的命令?”
她可憐巴巴的看着我,點了點頭,但立刻又搖頭:“我們被帶回內院的時候,公子就坐在屋子裡,屋子裡好亂,所有的東西都打破了,公子的手上也全都是血,他好像感覺不到痛一樣。不管我們說什麼,怎麼求饒,公子都沒有反應。”
我咬着下脣,沒說話,而一直坐在旁邊的劉輕寒擡起頭來,目光閃爍着看着我。(棉、花‘糖’小‘說’
這一刻,兩個人都沉默了下來。
“後來,大小姐——”她說着,又看了我一眼,有些怯生生的:“她,她已經是夫人了,夫人就下令把我們關起來。”
“……”
“我們被打了一整夜。”
“……”
“後來,聽說他們要殺掉我們。”
我的臉色一下子變了,而采薇的喉嚨像是也有些受不了,乾咳了幾聲,一直沉默不語的劉輕寒這個時候拿起手邊的一杯茶,輕輕的放到她面前,她急忙點頭,諾諾的道:“多謝,多謝公子。”
等她喝了幾口,茶杯都見底了,我才問道:“後來呢?”
“後來,二小姐來了。”
“……”我的呼吸一緊:“子桐小姐?”
“嗯。
二小姐來看我,看我被打得這個樣子,她就偷偷把我放了。”
“……”
“她還讓我趕緊離開金陵,如果再留在那裡,我一定活不成的。”
“……”
“我偷偷過江,身上一點錢都沒有,也沒有那戶人家肯僱傭我,好不容易找了一份工,是他們騙人,要把我騙進——那種地方。”
我的眉頭頓時擰成了一個疙瘩。
“我,我好不容易纔逃出來,沒有辦法……只能到這裡來……”
她再說下去就已經很困難了,拼命的咳了起來,喉嚨好像有刀在刮一樣,十分的難受,而我也沒有想到,我離開金陵,才短短兩天時間,她卻已經經歷了那麼多,這一身的傷,還有那些不堪回首的回憶,對於一個女孩子來說,已經是絕境了。
我皺着眉頭,輕輕的說道:“好了,你不要說話了,先休息一下吧。”
我雖然這樣說,但她卻擡起頭來看着我,眼睛因爲劇烈的咳嗽而發紅,似乎也有淚光閃爍着,她輕輕的說道:“夫人,我知道夫人是怪我的,那個時候我想要出賣夫人,讓他們來抓你。”
“……”
我沉默着,表情淡淡的看着她。
“我,我也知道自己不對。”
“……”
“求夫人,再給我一次機會。”
“……”
“我一定會好好服侍夫人的!”
看着她好像找到救命稻草一樣,那急切的神情,我卻沒有立刻答應她,而是平靜的把她的茶杯裡又倒滿了茶,然後把另一碟點心拉過來放在她的面前,說道:“你先吃點東西,等有了力氣,再說。”
她點點頭,用手背擦了擦臉上的淚痕,低下頭去繼續吃喝。
我看着她可憐兮兮的樣子,無聲的嘆了口氣,再擡起頭來的時候,坐在對面的劉輕寒正平靜的看着我。
感覺到他似乎有話要說,我也看着他。
不過,他開口,卻不是跟我說話,而是問采薇:“你到這裡來賣身爲奴,等了多久了?”
采薇像是有點怕他,怯怯的,小聲說道:“大概,半個時辰左右。我在路上就走了好久……”
劉輕寒的臉沉了下來。
我輕輕的道:“怎麼了?”
“你跟我過來。”
說完,他先站起身走到了雅間另一邊的窗臺邊,采薇擡起頭來看着我,我拍着她的肩膀安撫了她兩句,然後也走過去,穿過珠簾,就看見陽光下他的臉色微微的黯下來。
今天出來這麼久了,他的心情不能說很壞,但這一下,卻看得出來,他的心情開始不好了起來。
我先開口道:“怎麼了?”
他沒說話,看看我,又看了看搖晃的珠簾另一頭,還在不停咳嗽,喝水的采薇。
我也回頭看了一眼,然後看向他:“你覺得,我應該救她嗎?”
“……”
“還是,給她一點錢,讓她自己謀生?”
“……”
他沉默了一下,然後說道:“剛剛你讓我幫你選一個丫頭。”
“嗯……”
“我也已經選了。”
我挑了挑眉毛——的確,剛剛是我讓他在那一羣賣身的姑娘裡挑一個伶俐點,能服侍我的丫頭,他挑的就是采薇,而且這個丫頭,知道我的來歷,也的確聰明伶俐,如果說要用人的話,的確用熟不用生,她是個不錯的選擇。
況且,經歷過之前那一次,她只會更明白我的手段,也更忠心。
但我看他的模樣,卻不像是要放下心來的樣子,便問道:“既然挑了她,爲什麼你還是很擔心的樣子?”
他沉默了一下,然後說道:“可能,你的馬車不能明天早上再來接你了。”
“什麼?”
“去改一下時間,今天,跟我們同時離開。”
“……”我的眉頭一蹙:“你的意思是——”
劉輕寒深吸了一口氣,說道:“之前,就算裴元修知道玉聲救你出了金陵,但江南這麼大,光是揚州就不是他手眼通天的地方,他沒那麼好找,更有可能,他會猜測你已經跟玉聲去西川了,要追回你,就不是一朝一夕的事。”
我點了點頭。
“但現在不同,這個丫頭逃走了,而且逃到了這裡。”
“……”
“金陵的人很有可能會來抓她。追蹤她,要比追蹤玉聲容易得多,她可不會什麼反追蹤術。”
我立刻明白過來。
的確,這種小丫頭再聰明,也聰明不到有意識去毀滅自己逃跑留下的證據,但我——就算我也懂得一些,當初在京城的時候那樣仔細,也還是被長明宗的人跟着我追蹤到了黃天霸的青梅別苑。
如果,金陵的人來抓她;如果,他們追蹤到了岐山村;如果,他們再一詢問,就會大體探知到我和劉輕寒的下落了!
劉輕寒轉頭看了看窗外,臉色微微有些凝重:“所以,我們要儘快離開才行了。”
“……”
“我現在,還不想跟他起正面衝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