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宮離珠……
南宮離珠!
她的血有問題,難道說,她纔是——
我猛地倒抽了一口冷氣,而這時,一直專注的望着我的裴元灝看見我這個時候,微微的蹙了一下眉頭:“輕盈,你在想什麼?”
我擡眼望着他,一時也有些怔忪。
會是那樣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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會是我猜測的那樣嗎?
南宮離珠,纔是殷皇后和藥老的女兒!
而裴元修——他不僅不是太上皇的兒子,甚至也不是殷皇后的兒子,他是南宮錦宏的孩子!
在這之前,其實不管南宮錦宏怎麼在朝廷上興風作浪,明裡暗裡的反對新政,我們都只認爲他是因爲新政傷害他作爲官紳的利益,而沒有往其他的方面想過,因爲他的女兒是南宮離珠,是裴元灝的寵妃,而南宮離珠又已經絕育,他本人也沒有別的子嗣,在這種情況下,他是最不可能造反的人。
而今天,這個“最不可能”造反的人,造反了。
如果,南宮離珠不是他的女兒,而他還有別的子嗣,那麼他今天的造反,就一點也不奇怪,那是順理成章,甚至理所當然!
那麼再回頭看,當初南宮離珠嫁給太子裴元修,就不是一個簡單的選妃,而是一場早已命定了的婚嫁。
南宮離珠是殷皇后的女兒,她當然要保證自己親生骨肉的利益,嫁給“太子”,成爲太子妃,甚至是將來的皇后,也對於一個原本的公主身份的女人來說,自然是最好的出路,而南宮錦宏——他對這場交易,自然是不會有任何異議。
如果真的是這樣的話,那也就完全解釋了,爲什麼殷皇后在瘋癲之後,不僅拉着輕寒叫“兒子”,還拉着薛慕華叫“女兒”,她原本有兒子,瘋癲之後母性未失,牽掛也是理所應當的,但她明明沒有女兒,爲什麼會硬要找一個女兒?
她原本是有一個女兒的!
只是這個女兒,在她清醒的時候,她從來不敢承認,甚至連一絲一毫的表露都沒有。
因爲,這個女兒,原本是金枝玉葉的公主,卻被換給了一個臣子,以“南宮小姐”的身份,度過了她的半生。
可是——
會是這樣嗎?
裴元灝又騙着頭,望着我的眼睛:“輕盈?”
我看着他那雙漆黑深邃的眼睛,卻難得的,顯出了幾分清淺的意味來,似乎就只是簡簡單單的映着我,映着我眉頭微蹙,思慮深沉的模樣。
真的會是這樣?
我還是不太敢相信,剛剛我所有的猜測,都建立在一個可能上——南宮離珠的血,真的具有某種神秘的力量;她的血,也真的流到了裴元灝的身體裡,讓裴元灝的血也發生了一些神奇的變化。
可是,就算是小孩子也知道,割開人的肌膚,血只有往外流的,止血都還來不及,怎麼可能把血倒流進去呢?
而且,我總覺得,剛剛在太上皇那裡,他好像還有什麼話沒有跟我說完,雖然我不知道他到底是不是真的隱瞞了什麼,但總覺得他的話裡,當年的事情,彷彿缺失了一段,尤其是在說——藥老的時候。
似乎感覺到我雖然看着他的眼睛,但完全是在神遊物外,他有些不悅,倒也沒有生氣,只是又用他的指尖撥弄了一下我的指尖,帶着一點孩子氣似的,望着我:“輕盈!”
言外之意——我在叫你!
我終於回過一點神來,擡頭看了他一眼,他說:“你在想什麼?”
“……”
我猶豫了一下,回想起這件事,畢竟是太上皇看在我的母親的份上,跟我親近了些,才把一些不當爲外人所知的秘密告訴了我,可裴元灝到底是個什麼態度,我還不清楚,也不敢多說什麼,只輕輕的說道:“我想起了太上皇跟我說過的一些事。”
他的目光微微的閃爍了一下:“什麼事?”
我神情複雜的看着他:“他……”
不過,不等我說完,他突然又說:“行了,你不必說了。”
“……”
“朕,也知道是些什麼事了。”
“……”
“朕更想親自去見他,親自去問他。”
我沉默了一下,然後點了點頭:“太上皇,也希望陛下能過去,與他相見。”
提起裴冀,他的氣息更沉重了一些。
這個時候,外面響起了一聲很輕的敲門聲,裴元灝還看着我,但也算平靜的說道:“進來。”
玉公公從外面走了進來。
他顯得小心翼翼的,像是生怕一進來就遇到我和裴元灝劍拔弩張的氣氛,但進來一看,我們兩個人倒都還算情緒穩定,他自己就先鬆了口氣,然後說道:“皇上,寢殿那邊已經收拾打理妥當,請皇上移駕。”
裴元灝擺了擺手:“不急,等朕的吩咐。”
“是。”
說着,玉公公又退了出去。
門被關上的時候,我看了一眼裴元灝沒什麼血色的嘴脣,勸道:“陛下受了傷,此處朝陰,實在不易陛下長久停留,還是回去得好。”
他說道:“朕只是,想跟你在這個地方,把話說完。”
“……”
“剛剛,朕說的那些話,你難道不想給朕一個迴應嗎?”
“……”
“朕只想要個迴應。”
他望着我,目光中竟多了幾分殷切,讓我一時也有些不知所措——他如果要回答,我有膽子斷然拒絕,但如果他只是要一個迴應,我卻不知道應該說什麼。
沉默了許久,我輕輕的說道:“陛下,陛下還記得跟我初見時,是什麼時候嗎?”
他一愣。
我們的過往,是我從來不願意回頭,更從來不願意去回想的,這一點連他也知道,可現在,我卻當着他的面這樣問,讓他也驚住了。
半晌,他說道:“兆聖元年。”
我點了點頭:“南宮小姐出嫁的那天晚上。”
他的目光閃了一下,望着我:“輕盈……”
我平靜的看着他:“陛下不用覺得什麼,這些事已經發生過,我也不能從自己的生命裡抹去。”
“……”
“那請問陛下,今年是什麼年?”
“天盛十三年。”
我淡淡的笑了一下,說道:“是啊,過去十三年了。”
“……”
“陛下,我與陛下從初識,到相知,後來冊封,被廢,我陪着陛下去過江南,到過塞北,一起賑濟災民,經歷了東州大戰,也爲陛下生下了一個女兒。”
“……”
“已經十三年了。”
“……”
“陛下怕是沒有想過,我今年,已經三十多歲了。”
他的眼神突然流露出了一絲遮掩不住的傷痛來,急忙道:“輕盈!”
我反而笑了,笑得很淡然,也很從容:“我跟陛下說這些,不是要再說一遍,我受過多少罪,吃過多少苦,也不是要讓自己再在心裡去重新經歷一次那些過去。我只是想要告訴陛下——”
“……”
“我心已荒,我心已老。”
“……”
“我現在,沒有去愛別人的熱情,也沒有想要和任何人天荒地老的渴望。”
“……”
“陛下——我明白陛下身爲九五至尊,紆尊降貴跟我說那些話,任何人都應該感激涕零。我也不是——不是完全沒有感動。”
“……”
“但感動,不是感情。”
“……”
“陛下,我說了這麼多,但這一次請陛下相信,十句話裡,每一句都是真話。若陛下要降罪,我也引頸待戮。”
他看着我,目光中多少有些無奈,臉上甚至不由的就浮出了苦笑:“你明明知道,朕不會殺你。”
“……”
“朕說過,你對朕來說,就只有一個。”
“……”
我低下頭:“謝陛下。”
“那,你告訴朕,你還記恨朕嗎?”
“……我與陛下相識十三年了,恨與不恨,陛下心中應有公斷。”
“可是,朕從來不能以聖意揣測你,”他看着我的眼睛:“朕沒有一次,猜對過。”
看着這樣的他,我不知爲什麼,也覺得有些好笑。
只淡淡道:“不恨。”
他顯得很高興的,眼角笑彎了,又朝我這邊挪了一點:“那朕是不是可以再一次追逑——”
雖然說了“不記恨”,但我也不想給他任何“有機會”的錯覺,便接着說道:“現在的我,願意以顏家的綿薄之力,輔佐陛下。”
“……”
“若陛下心中所期望的盛世,與我所期望的相同,那麼我與陛下,所求相同。”
他的話停在了脣邊。
大概,我說的這句話是他最想聽到的,卻不是這一刻最想聽到的,一時間,懊喪和興奮,失落和喜悅交織着在他的眼中浮現,竟也顯出了幾分狼狽來。
過了一會兒,他才苦笑了一聲。
他說:“輕盈啊輕盈,你可知朕這些話,一生再難出口。”
“……”
“你也最知道,朕這一生,所謂何求。”
“……”
“你,最會拿捏朕了。”
我望着他,說道:“那這一次,我開口所求,陛下會恩准嗎?”
他有些意外的看着我,那目光像是在說——你也會有事要求朕?
然後他說道:“你,求什麼?”
我說道:“剛剛陛下說——這一次,你放手了。”
“嗯。”
“那麼,陛下還肯不肯再放一次呢?”
“放你,去哪兒?”
“回西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