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只聽見了那一聲銳響,而下一刻,那一道寒光就沒入了布圖的後背,我看見他整個人抽搐了一下,僵硬的坐在馬背上,他瞪大眼睛,好像連眼珠子都要凸出來了一樣。
他的胸口,露出了一點寒光。
是一支箭的箭尖!
“布圖大哥!”
周圍的人全都驚呼了起來,而布圖在馬背上搖晃了一下,一頭栽倒下來,激起了巨大的水花。
我睜大雙眼,還有些不敢相信眼前發生的一切,而當他落馬之後,我一眼就看到河對岸,幾個揹着箭筒,手持長弓彎刀的人從樹林裡跑了出來,他們行動矯健,一邊往河裡跑着,一邊搭箭上弦。
他們的身後,一大隊人衝了出來。
頓時,箭矢密如雨下,嗖嗖的朝着這邊飛射過來,接連又有好幾個人落馬,激起的巨大水花幾乎將我整個人都吞沒了。
剩下的人開始慌亂起來,急忙策馬往河邊退去。
剛剛在慌亂中我踩到河底的一個石坑跌了下去,加上湍急的河水和頭頂嗖嗖的箭矢飛過,我半天都不敢冒頭,直到這個時候才小心翼翼的從河水中站了起來,就看見那些人已經跑到了水中央,站在我的身邊圍成一圈,雖然都是穿着布衣,普通的農人打扮,但全副武裝的樣子和剛剛精湛的箭術,顯然不是什麼普通的農人。
而且,他們救了我!
我喘着粗氣,還有些不敢置信的看着他們,一張張陌生的面孔,表情顯得非常的凝重,除了十幾個站在我身邊的人,其餘的人全都趟過河水,一直衝到了岸邊,似乎還要把那些人驅逐出去。
遠遠的,我還能聽見松樹林裡傳來的慘呼,馬匹悠長的嘶鳴。
不一會兒,那些聲音都漸漸的平息了,幾騎人馬慢慢的從樹林中走了出來,是我的那些護衛,他們似乎剛剛纔經歷了一場激戰,每個人身上都沾着血,氣喘吁吁一臉悍意,看見我站在河中央,身邊一大片紅洇洇的血色,還有那些手持刀劍站在我身邊的人,領頭的急忙道:“大小姐,你沒事吧?”
我一時間還有些回不過神來,只輕輕的搖了搖頭。
我們剛剛被布圖帶着人狙殺的時候,我在馬背上給他們做手勢下命令,第一個手勢是“分散”,第二個手勢就是“反殺”,顯然他們已經完成了第二個命令。
只是,這一切發生得太快了,我甚至還沒有反應過來,自己就已經脫險了。
但,到底是誰救了我?
我擡頭看向周圍那些人,全都是陌生的臉孔,沒有一個熟悉的,我猶豫着開口詢問:“你們是——”
就在這時,河對岸傳來了一個熟悉的聲音。
“大小姐!”
一聽到這個聲音,我的心都跳了一下,急忙轉過身去,就看見一個人從樹林裡跌跌撞撞的跑了出來,微胖的身材讓她走在坎坷不平的河灘上有些困難,身邊還有人揹着弓箭,手持彎刀的年輕人扶着她。
是紅姨!
我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可那個激動得不管不顧,一腳就踏進河裡,甚至還不顧周圍的人勸阻,淌着河水就要往這邊走的人,分明就是我的紅姨!
她在這裡?
我呆呆的站在河中央,任由冰冷的河水從我的身邊流過,一直到她被人攙扶着走到我的面前,周圍的那些全副武裝的男子也紛紛的退後一步,小聲的喊她“紅姨”。
是她帶人來救了我!
我還呆立着沒動,紅姨已經滿臉是水,也不知是淚還是河水,走過來抓着我的胳膊:“大小姐,大小姐你沒事吧?你沒受傷吧?”
“紅姨……”
這一刻,我完全懵了。
就在剛剛,布圖跟我說這一次不會再有菩薩來救我,而我冷笑着回敬“我娘還會再幫我一把”的時候,其實我只是想要拖延時間,等待我的那些護衛來救我,我完全沒有想到會是這樣的結果。
紅姨,竟然帶人來救下了我!
難道老天都在幫我?
不過,她一下子碰到了我的胳膊,剛剛從馬背上摔下來撞到的地方,頓時痛得我整個人都縮了一下。
紅姨嚇得急忙縮回手去:“大小姐,你受傷了?”
“我——”
不僅是肩膀,還有膝蓋,後腦勺,後背,各處都是墜馬滾落的時候被撞出的淤傷,還有腳踝處的箭傷,剛剛太過緊張了根本感覺不到,這個時候就像是把傷痛都從籠子裡放出來似得,一下子將我擊倒了。
紅姨急忙上前來扶着我,着急的招呼着周圍的人:“快!大小姐受傷了!快把大小姐送回村子裡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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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痛得滿頭大汗的被他們護送着過了河,有人擡來了一個很老式的藤椅,將我放在上面,搖搖晃晃的往對面走。我仰面坐在藤椅上,只覺得頭頂的陽光晃得人睜不開眼。
過了河,走過了一片小樹林後,眼前出現了一條寬敞平坦的大路,直通向前方的村莊,村口種了一個高大的甘棠樹,枝繁葉茂,已經結出了不少青綠色的果子,當他們擡着藤椅走過樹下的時候,星星點點的陽光從樹葉的間隙漏下來,晃得我有些失神。
之後,再如何進入這個村子的,我已經有些模糊了。
只覺得自己好像還在河裡,被湍急的河水衝擊着,耳邊也充斥着嘈雜喧鬧的聲音,我越發覺得懨懨的,終於在身上陣痛不斷來襲的時候閉上眼睛,昏睡了過去。
再醒來的時候,一睜眼,就看到紅姨憂心忡忡的樣子。
她坐在牀邊守着我,一看見我醒過來,立刻高興的說道:“大小姐,你醒了!”
“紅姨……”
我也高興的叫她,但一開口就感覺到喉嚨裡一陣火燒火燎的,頓時咳嗽起來,她急忙去給我倒了一杯茶,我乾渴得厲害,要伸手去接,才發現自己的肩膀,手臂都纏着厚厚的繃帶,指尖發麻不好動彈,她說道:“大小姐不要動手,你的肩膀被撞傷了,得好好養養,這幾天就不要亂動了。”
說完,她伸手扶着我坐起來,將茶杯送到我的嘴邊。
我就着她手裡喝了好幾口,喉嚨終於舒服一點,紅姨將杯子放到桌上,然後轉身走回到牀邊,低頭看着我,心疼不已的說道:“大小姐,還疼嗎?還有哪裡不舒服嗎?”
我急忙搖頭:“沒事了。”
“哎,幸好我們的人來得及時,不然還不知道他們要怎麼對大小姐呢。這一身的傷,要是夫人知道了,得心疼成什麼樣子啊!”
“……”
她一邊說着,一邊紅了眼眶,竟抽泣了起來。
我當然知道她心疼我,雖然身上還有些隱隱的傷痛,也只能自己忍着,強做出笑臉來安慰她,一邊安慰她,一邊將自己有些紊亂的思緒整理清楚——
畢竟,她的出現,也在我的意料之外。
等到她終於平復了情緒,坐到牀邊伸手幫我理耳邊的亂髮時,我才輕輕的說道:“紅姨,這裡是——”
她說道:“這裡就是甘棠村。”
甘棠村,顏家宗祠的所在。
我在進村的時候看到的那個高大的甘棠樹,應該就是這個村子名字的由來了。
這麼想着,我擡起頭來打量了一下這個房間,發現這是一間很高大寬敞的屋子,但非常的樸素簡潔,除了一些必備的箱櫃之外,幾乎沒有任何擺設,就連通向外面的門,都是掛着一條厚厚的藍花布簾子。
倒有幾分像是當年在吉祥村裡,那個屋子的樣子。
我說道:“紅姨,你怎麼會來這裡呢?”
紅姨看着我:“大小姐這一次來,是不是因爲那個——老夫人又在顏家興風作浪的了?”
我點了點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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牀邊的那盞燭臺一直靜靜的散發着光芒,只是隔一會兒會突然暴一下,噗噗的聲音在這個屋子裡顯得有些突兀。
我跟紅姨斷斷續續的,把這陣子發生的事都說了一遍。
當聽到我說,薛芊讓裴元修去找顏罡的時候,紅姨的眉頭都擰到了一起,恨恨的說道:“我就沒見過比她更不知輕重的人!”
“紅姨……”
“大小姐在金陵的事,斷斷續續傳回西川,我已經知道了,所以那個裴元修一來,我就知道沒什麼好事,只是沒想到,他居然早就跟姓薛勾結到了一起。這一次,我暗中打聽到,他們想要趁這次的機會召集顏家的元老,不光是對付家主,還要對付大小姐,我就知道那個女人又在發昏!”
紅姨越說越氣不平,憤憤的說道:“說實話,我活了大半輩子了,就沒見過這麼糊塗的女人,你說當年怎麼就爲了她——”
說到這裡,她突然頓了一下。
看着我有些黯然的眸子,她將後面的話都嚥了下去,接着說道:“我打聽到,她要召集顏家元老到宗祠來,可我哪能就這麼坐着看他們事成的,真要那樣,別說顏家了,咱們整個西川都落不着好果子吃!”
“所以,你來了這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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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對,總不能由着他們胡來!”
聽到這裡,我的臉上忍不住浮起了一絲笑意。
沒想到紅姨年紀那麼大了,卻還是如此周到縝密,我也是在裴元修去找顏罡之後纔想到要來宗祠找人助力,她在那麼早之前就已經想到了。
我微笑着說道:“多謝你,紅姨。”
紅姨一聽,頓時像是被針紮了一下似得:“大小姐,你怎麼還跟我說謝啊?”
看着她急的要責備我的樣子,我急忙笑了起來,她又握着我的手,用力的拍了拍我的手背,然後說道:“這裡的一些人和事,我已經提前打點清楚了,大小姐請放心。馬老爺子也知道大小姐的來意了,他會做主的。”
馬老爺子,也就是——
看着我對這個名字有些陌生的樣子,紅姨急忙說道:“他是老太爺身邊的人,也是這個村子的長老。”
我立刻明白過來:“他就是給顏家守衛宗祠的人。”
“對。”
“他現在就在這裡嗎?”
“嗯。這個村子裡裡外外大大小小的事,都是他在做主。別看他年紀大了,可清醒得很哪。”
一聽這話,我高興不已,其實在來之前和來的路上,我多少也有些擔心,一個跟着太爺爺做過事的人,怎麼算年紀也該近杖朝之年了,我生怕這麼大年紀的人可能已經糊塗了,或者纏綿病榻,沒想到聽紅姨一說,老爺子還很精神。
紅姨繼續說道:“村子裡巡邏的人發現有人進入了松樹林,我聽他們一描述,就知道是大小姐你來了,我怕大小姐吃虧,就跟他說要帶人過來幫忙,幸虧他同意,讓那羣人跟着我來,不然大小姐就真的要吃虧了。”
“太好了!”我笑着說道:“我想要去見他。”
一邊說,我一邊要從牀上下來,紅姨急忙攔着我,說道:“大小姐,你身上的傷——”
不等她的話說完,我剛一動,就感覺到肩膀上一陣鈍痛,還有腳踝,胳膊,腰,好幾處地方都痛了起來,差一點痛得我從牀上跌下去,紅姨唬得急忙抱着我,顫顫巍巍的將我扶了回去。
她說道:“大小姐,現在先不要亂動,你身上的傷雖然包紮好了,但這麼亂動還是會裂開的。”
“……”
“大小姐這麼漂亮,身上可不能留疤啊!”
“……”
“大小姐,你就安心的在這裡休息,等你休息好了,他會來見你的。其實他今天原本也要來的,只是大小姐身上有傷,我把他們都趕出去了。”
“可是——”
“再說了,現在外面還是大半夜呢。”
“……”
我一愣,探頭一看才發現,窗外的確是漆黑的一片,倒沒想到,自己竟然已經昏睡了那麼久了。
不過,紅姨既然已經這樣安排了,自然也就聽她的,我被她扶着又乖乖的躺回了牀上,她交代了幾句,便要轉身離開,我突然想起了白天發生的事,問道:“紅姨,白天追我的那些人呢?他們怎麼樣了?”
紅姨說道:“都對付了,只剩下幾個跑了。”
“那些人呢?有一個人,白天跟我說話的那個——”
“他?死了。跟其他的一起,都處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