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到這句話,我回頭看了她臉上的那道疤痕一眼。
她似乎感覺到了我的欲言又止,也轉過頭來看着我,壓低聲音道:“你有什麼想告訴我的嗎?”
我想了想,說道:“有一些話,等到適當的時候,我說你纔會信。不過現在你要記得,在來之前你是答應了我,住進內院之後,一切都要聽我的,也一定不會跟韓子桐產生矛盾。”
她冷笑了一聲,然後轉身走開,冷冷道:“現在對我來說,他們這些人都不重要了。”
“……”
“你要是怕我跟她會鬧出什麼來,大可不讓我們見面。”
我沒有立刻轉身離開,而是站在門口看了一會兒,這才輕輕的將門關上,然後帶着她走到我的房間裡,簾子放下,整個屋子就靜謐得像是一個安靜的盒子,她坐到了桌邊,我也給她倒了一杯茶。
她往四周看了看:“你連一個服侍的人都沒有?”
“……”
“他,不至於這麼對你吧?”
“是我自己不肯要。人多眼雜,我不希望我的一舉一動都落在別人的眼裡。”
“可是,你以爲這樣,他就不知道你在做什麼了嗎?”
“他當然知道,我相信我做的每一件事,他都知道,只不過——”
只不過,這個金陵府裡除了我之外,還有很多其他的人:韓若詩,韓子桐,甚至還有幾天後就要做新嫁娘的敖嘉玉……
這些人的心裡和行爲,就不是他裴元修能夠全部都算得到的了。
南宮離珠捧着那杯茶,卻完全沒有要喝的意思,一雙眼睛直直的看着我:“你之前讓我重新接近他,我已經那麼做了,但是有什麼意義嗎?我那樣做,也不可能阻止他娶敖嘉玉,這件事,怕是隻有你——”
我淡淡的一擺手:“我不會出面。我也不是要阻止他娶敖嘉玉。”
南宮離珠有些愕然的睜大眼睛:“什麼?”
“……”
“你不是要阻止他娶敖嘉玉?”
“當然,這件事根本阻止不了,不只你不能,我也不能。”
她看了我一眼,像是對我這句話不盡相信,但也沒有繼續反駁,而是問道:“那那一天,你讓我故意去親近他,是什麼意思?”
“不只是那一天,接下來,也要這樣。”
“什麼?”
我看着她有些驚愕的神情,鄭重的說道:“現在你,韓子桐,還有我,我們三個人都住在這個內院裡,他或多或少都會把注意力放到這裡來,可能會經常進來看一眼。那個時候,我要你再跟之前一樣,拖着他不讓他出去,一直要拖到外面的人沉不住氣,請他的時候,才放他離開。”
南宮離珠眉頭一皺:“爲什麼要這麼做?”
“當然是爲了最後可以離開這裡。”
“……拖着他,親近他,最後我們就可以離開這裡?”
她的眉頭越皺越緊,顯然還有些想不通,我微笑着說道:“你總要明白,我跟你是站在同一條船上的,我也想要離開這裡。”
“那你爲何不索性把你要做的事都給我講清楚?”
我笑了笑:“我怕說早了,你會怕。”
你會怕,這句話顯然有些刺激她,南宮離珠立刻冷笑了一聲:“你以爲我是什麼人,跟那個新嫁娘一樣?天真浪漫,不知世事嗎?”
我心裡想着,敖嘉玉未必如你想得那麼蠢笨,不過這個時候已經刺激夠了,倒也不必再多說什麼去激怒她。果然,南宮離珠又接着說道:“只不過我要告訴你,裴元修可不是一個普通的人,有些方法用一兩次他不會在意,多用兩次就未必能瞞得過他。再說了,”她擡眼看着我:“他心裡的人,從來也不是我。我能勉強留他一次,兩次,不能次次都留住他。”
我的表情微微的沉了一下,過了一會兒,才說道:“到時候,我會想辦法的。”
“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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像是爲了應證我的話一般,這天傍晚,我剛剛吃完晚飯,裴元修的身影就出現在了門口。
因爲他是站在門口的,屋檐下的燈籠散發出來的光只照在他的身後,將大半張臉都隱匿在了晦暗的光線下,我看不清他的表情,只能感到他的目光落在我的身上,我輕輕的將筷子放回到桌上,說道:“你來得正好,小倩剛剛把要送進來,在服侍子桐小姐喝藥。”
“……”
“她今天精神好了很多,你進去看看她吧。”
“……”
“南宮離珠在那一邊。”
說完這些話,我便起身走到自己的臥室裡去了,感覺到門口的那個人停留了很久,才慢慢的走進來,進了韓子桐的房間。
不一會兒,又去看了南宮離珠。
我接着燭光看書,燭火微微的閃耀着,遠遠的能聽到那邊傳來的一陣很低,很輕的哭聲。
想也知道,是南宮離珠在“哭訴”。
我一邊慢慢的翻着書頁,一邊算着時間,也在算着一個女人的容忍程度,可是隻過了一刻鐘,裴元修就從她的房間裡出來了。
他站在屋子中央,隔着層層珠簾朝我看了過來。
而我也在燭光前擡起了頭。
兩個人都沒有說話,這樣的相對讓原本就非常安靜的內院顯得更加的寂靜了,甚至連身邊那一盞燭火撲騰的聲音都顯得那麼的突兀刺耳。
我能感覺到,他的目光越來越深沉,甚至已經要和外面晦暗的天色融爲一體。
就在他低頭轉身,準備走出去的時候,我突然說道:“吉日是定在哪一天?”
他的腳步一滯,停了下來。
我微笑着慢慢合上書:“我想,你是沒有打算讓我去觀禮吧。”
他站在珠簾外,一動不動:“對。”
我低下頭,輕輕的笑了一下。
他反而又上前了一步:“難道,你想要去觀禮?”
我擡頭看着他:“可以嗎?”
“爲什麼?”
“什麼爲什麼?”
“爲什麼你想要去?”
我又輕笑了一聲:“不可以嗎?”
“……”
“你的新娘子,她的嫁衣是我幫她選的,花色是我幫她挑的,連她的首飾都是我幫她配的,去看一眼,並不爲過吧?”
這一回,他沒有說話,而是在長久的沉默之後,慢慢的說道:“當初,你的嫁衣,是我選的;花色,是我挑的;你的首飾,也是我爲你配的。”
我的心微微的一顫。
似乎與人心相感應,面前的那盞燭火也驀地撲騰了一下。
我垂下眼,勉強笑道:“都已經是過去的事了,你說這個做什麼?”
他看着我,那目光像是要穿過層層的珠簾和帷幔,看穿我的身體一般,他又上前一步,幾乎已經走到了珠簾面前,能聽到那些珠簾的劈啪作響。
“你忘了嗎?”
就在這時,外面突然響起小蓮的聲音——
“公子?”
這細小而謹慎的一聲,就像是一根扎,扎破了什麼東西一般,他的氣息一下子變輕了,目光也恢復了平常的樣子,沉聲道:“什麼事?”
“呃,夫人見公子許久都沒有出去,不知道發生了什麼,特地讓奴婢進來問一聲。”
“……”
“若沒有什麼事,奴婢就退下了。”
她雖然這麼說,但眼看着門外的身影,並沒有要走的樣子,還是小心翼翼的擡頭望着裴元修。
他又看了我一眼,這才轉身走了出去。
門被關上了。
而我這才感覺到,自己的額頭上涼涼的,伸手一抹,抹了一手冰冷的汗。
這個時候,南宮離珠才從她的房間裡走出來,但並沒有過來,而是遠遠的看了我一眼,似笑非笑的目光中透着一點“果然如此”的冷意,我知道她是什麼意思,正如她所說,想要讓裴元修停留在此,她用再多的手段,不如我隨意的一句話。
只是我沒想到,韓若詩會那麼沉不住氣。
不到一個時辰的時間,就讓小蓮進來催促,也可想而知,這些日子發生的這些事,已經讓她的忍耐到達極限了。
好戲,如同那一場意料中的盛大的婚禮一般,要上演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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雖然裴元修沒有告訴我,到底吉日選定在哪一天,但第二天一大早,我就聽到內院外面一片喧鬧聲,和平常的安靜的氣氛完全不同,走出去一看,就看到整個府裡都變得熱火朝天起來,那些小廝和侍女們爬上爬下,腳不沾地的開始佈置整個金陵府。
重新洗刷房頂,在屋檐下掛上火紅的燈籠,甚至連東廂那邊一些不常使用的房間也有人進去打掃了。
這樣一來,我心裡也就明白了,應該和我之前預估的沒錯,吉日就是在三天之後。
時間剛剛好。
雖然還沒到大喜的日子,整個金陵府卻是已經熱鬧了起來,大家都忙上忙下,我雖然沒有再去那邊府裡,但也大概知道洞房一定已經準備得很妥當了。
相對於外面的熱鬧,內院這邊,卻是越來越安靜了。
韓子桐的病已經好了很多,但她固執的不肯出門,每天都靠坐在牀頭,蒼白的一張臉總讓人懷疑她的病還沒好。
幸好現在,也沒有多少人顧得上她。
唯一還能想得到她的,就是我,和南宮離珠。
這天中午,外面的人已經忙得天昏地暗,小廚房只按時送來了我的飯食,他們兩的好像都給耽擱了,於是我將自己豐盛的,足夠三個人吃的飯菜擺好,將她們兩都叫了出來。
當韓子桐和南宮離珠走到桌子的對面,擡頭望着對方的時候,兩個人都定在了那裡似得。
這,還是這麼久以來,他們兩第一次,面對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