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子裡並沒有點燃燭火,周圍漆黑一片,可我很清楚的能聽到風聲中卷裹而來的各種嘈雜的聲音,今晚經歷了一場大戰的滄州城,不知道還剩下幾根骨頭可以支撐下去,但我猜想,因爲韓若詩插的那一腳,宋宣偷運的糧食應該已經送入城了。
只是不知道,還能支撐多久。
而且,之前的那一陣的圍而不攻,裴元修是已經弄清楚了的確有人在跟滄州城內暗通,今晚雖然抓到了一個“栽贓嫁禍”的韓若詩,可他肯定明白,這不過是韓若詩用來整垮我的小伎倆而已,真正要說背叛裴元修,跟敵人暗通,她沒有這個膽子,也不可能這麼做。
所以,“真兇”,是沒抓住的。
可是今晚,已經打草驚蛇了,他是會繼續想辦法抓出這個人,還是另作打算?
我原本還想着自己要好好的計劃一番,至少要想出一點對策來,誰知這個時候大概那半碗藥的藥效是真的上來了,睡意一層一層的往上涌,我慢悠悠的倒在靠枕上,正撐着精神拉起一邊的毯子往身上蓋,突然,原本已經寂靜的夜晚又變得喧鬧了起來。
有一些人似在大喊,嘈雜的聲音由遠及近,很快就穿入了我的耳朵裡。
我幾乎已經閉上眼睛了,但這種時候,還是強打起精神來聽。
誰知,就聽到了一句話——
“滄州城開了!”
什麼?!
一瞬間我的精神一凜,猛地睜開眼睛。
外面的人在喊什麼?
滄州城——
我幾乎還來不及驚愕,更來不及遲疑,更大的,更多的聲音就在宋家響起,那些人帶着驚惶,帶着無措,自然也帶着無比的狂喜在黑夜中大聲的呼喊着:“滄州城開了!滄州城開了!”
這一次,我的瞌睡是徹底的被驚走了,忽的一下從牀榻上站起來,轉頭看向已經火光閃耀的門窗外面,數不清的聲音在想着,數不清的人影在晃動。
一時間,好像天地都亂了一般。
我雖然清醒過來了,但人還是懵的,呆呆的站在一片漆黑的房間裡,看着外面的光芒閃耀,腦海裡剛剛明明還在混沌的思考着滄州城該怎麼辦,如果裴元修要繼續抓自己身邊的奸細該怎麼辦,滄州城的未來該怎麼辦……可現在,一切就都,解決了?
滄州城,開了?
怎麼會呢?
到底發生了什麼?
我慢慢的走上前去,將大門推開,頓時,外面幾乎將夜晚都照成了白晝的火光燈光刺痛了我的眼睛,我看到了許多兵卒在宋家的庭院中奔來奔去,四處大喊着,彷彿是慶賀這一刻的得勝,而更遠一些,原本已經寂靜下來的戰場,這個時候亮起了點點的星火,尤其在夜色中那座高大的城池,此刻燈火通明,彷彿在等待着什麼人。
很快,整個宋家都被這個消息給驚醒了。
最先跑出來的是宋宣。
我站在二樓上,一眼就看到這個高大矯健的年輕人從章老太君的園子那邊跑過來,身後跟着的侍從根本追不上他,一路的高喊着,而宋宣跑過來,終於聽清了那些兵卒的話,頓時站在門口,不發一語。
這時,他像是感覺到了什麼似得,慢慢的擡起頭來,對上了站在小樓走廊上的我的目光。
我看着他,眉心也微微的蹙了一下。
似乎,他對這件事情,也是一點準備都沒有的。
想到這裡,我便回房去套了一件衣裳慢慢的下樓去,而宋宣也停在園門外,等到我走出去的時候,他輕輕的點了一下頭:“顏小姐。”
我笑道:“恭喜二公子。沒想到這麼久都沒有解決的難題,終於在今晚攻克了。二公子和令尊大人,功不可沒。”
他也是愣了一下,然後說道:“這功勞,可能還未必落到我們父子身上呢。”
“哦……”
我看了看周圍,還有些人因爲這個突如其來的消息而慌亂,似乎也並沒有什麼人注意到我們這裡,我壓低聲音說道:“你真的不知道?”
他輕輕的搖了一下頭。
果然,城裡的人也並沒有提前通知他,看他一頭霧水驚愕不已的樣子,顯然也是剛剛纔知道這件事。
眼看着周圍的人,連那些丫鬟侍從都醒來,紛紛出門驚喜不已的四處詢問張望,他自己也有些按捺不住了似得,低聲道:“到底是……怎麼回事?”
這個時候,宋宓從旁邊走來了。
他的臉色非常蒼白,顯然是失血過多,肩膀上還纏着一層厚厚的繃帶,他走過來的時候,夫人還緊趕慢趕的跟在他身後輕輕的念着:“夫君,你這樣不行啊,大夫說了你要休息!”
宋宓根本不理她,一看到宋宣跟我站在這邊,立刻大聲道:“二弟!”
宋宣轉身看到是他,急忙走過去行禮:“大哥,大嫂。”
“到底怎麼回事?”
“我也不知道,剛剛哄了奶奶睡覺,就聽見外面有人在喊了。”
“你的兵——”
“我回來之前,都讓他們駐紮好了,並沒有下任何的命令。”
“哦……”
“大哥你呢?”
“我之前中箭,也讓他們都先退下來的。”
兩個人面面相覷,都沒有說什麼。
宋宓的夫人一臉焦急的看着自己相公肩膀上的傷,血色慢慢的染出了繃帶,急得臉色都發白了,這個時候只能半哄半勸的說道:“夫君,滄州城打下來了是好事啊,夫君就不用急了。你的傷——”
宋宓皺着眉頭粗聲道:“什麼好事,你懂什麼!”
宋少夫人被他這樣一吼,委屈得眼睛都紅了,宋宓吼過之後大概也覺得不妥,回頭看看夫人委屈的樣子,頓時有些慌亂,我和宋宣便說道:“我們過去看看。”
說完便一起轉身離開。
背後就聽見宋宓嘆了口氣,軟聲哄道:“好了,我不該吼你。這些事你不懂,你趕緊回去睡吧。”
宋少夫人這才委委屈屈的,又叮囑了他兩句讓他小心,才轉身離開。
我看了一眼走在身邊的宋宣,一時間也沒說什麼。
其實剛剛宋宓的話已經很清楚了,這件事的確沒那麼簡單——他們兩兄弟的兵馬都是駐紮在城外,沒有得到命令去攻城,那顯然滄州城不是他們家的人打下來的,雖然滄州城開始一件好事,但如果不是他們家打下來的,甚至他們家人對這件事毫不知情,那情況就不太妙。
難道,是崔泰他們嗎?
可是,以他們父子昨天晚上幾乎慘敗收場的境遇,難道會在裴元修審問韓若詩的時候,竟然又下去調集兵馬重新攻打滄州城?
我看着不太像。
不僅這件事不太像,就算以他們的實力,也不可能在這麼短的時間內拿下滄州城。
這其中,一定有問題!
心裡各種念頭都在不斷的往外冒,我們兩走過來這一段小路,就看見前方大堂的地方已經是燈火通明,而我一眼就看到人羣中明顯面帶疑慮的崔泰父子,他們一看見我們過去,便也迎了上來。
崔堅成看了看我和宋宣,又看着身後趕上來的帶着傷的宋宓,冷笑了一聲說道:“你們宋家的人手腳倒是快,這,可是大功一件了啊。”
宋宣和宋宓對視了一眼。
他們兩顯然也驚了一下,但都沒有立刻說什麼,崔堅成又看了我一眼,還想說什麼,崔泰到底不想多生事端,便叫住了他,轉身走了進去。
我和宋家兄弟對視一眼,大家也都有些明白了過來。
剛剛我的猜測是對的,這件事,也跟崔泰父子無關。
那滄州城破,到底是怎麼來的?
想到這裡,大家的心頭都蒙上了一層不算太難受的陰霾,最後還是宋宓說道:“我們先進去再說。”
說完,便轉身走進了大堂。
我當然也是混在人羣中走了進去,一進去就看到大堂裡的屍體和柱子上、地板上的血已經被清理了,那個黑衣人也不知道被押去了哪裡,只有裴元修一個人坐在剛剛那張椅子裡,而他的一隻手平放在一旁的小桌上。
我注意一看,他的手掌下面,壓着一樣東西。
韓若詩的令牌。
宋宓一走進去,四下看了看,便對着裴元修行禮道:“公子還沒休息。”
“沒有。”
“夫人她——”
“她去休息了。這裡的事,不用她管了。”
這句話意思已經很清楚了,宋宓和宋宣一聽,臉上浮起了一絲淡淡的笑意來,而站在一旁從崔泰父子顯然也鬆了口氣,他們剛剛的“臨陣脫逃”實際上就已經得罪了韓若詩,現在韓若詩不管事,他們當然也就安全了。
宋宓又喃喃的說了一句“夫人的確很辛苦”就把這件事給抹了過去,然後立刻又說道:“剛剛他們已經回來說了,滄州城開了。”
“嗯,我也聽到了。”
“不知到底是——”
就在這時,外面又有人走了進來,轉頭一看,是宋懷義身後跟着幾個他的隨從,還有幾個看起來像是兵卒模樣的人,他的一張臉脹的漲得通紅,雖然是極力壓抑着情緒,但一開口,就能感覺到他的歡喜。
“公子,滄州城開了!”
一直聽到他這樣來稟報,裴元修的臉上才稍微有了一點表情。
顯然,剛剛他也是有些不相信的。
他點了一下頭,說道:“是怎麼回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