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聽到這個聲音,我的眉頭就皺了起來。
這個聲音,我倒是一點都不陌生,就是韓若詩的那個貼身丫鬟小蓮,原本之前她被斥責過之後,已經好久都沒見她出來了,沒想到今天在這個熱鬧的地方,又聽見她的聲音了。
想來,應該是在維護她的小姐吧。
她的這句話纔剛剛說完,立刻,前方又是一陣喧鬧,我看着裴元修的背影,似乎都能看出他心裡的不耐,但不知道爲什麼,他竟然還真的跑到這裡來“勸架”。
不一會兒,就上了小路。
我剛一踏上去,就感到腳底一滑,因爲太久沒有人路過的關係,這條小路的青石板上還殘留着一些滑膩膩的青苔,一見我差點站不穩,身後一直跟着我的花竹和雲山就上前來挽着我的胳膊,說道:“顏小姐,還是別過去了。”
我擺擺手:“沒事,我就看看。”
說完,便帶着她們兩一起往前走去。
一條小路,幾乎只夠兩個人並肩在上面走,可現在卻一下子擠了七八個人,全都穿紅着綠,被陽光一映,倒是頗爲好看。
可是,耳聽着吵吵嚷嚷的聲音,再好的風景也不想看了。
我一眼就看到了那天見到的那個身材很高挑的女子,也就是邪侯奇的妹妹葛爾迪,她站在人羣當中,倒是鶴立雞羣,周圍的人全都指着對方的鼻子罵罵咧咧吵吵嚷嚷的,只有她,眨眨眼睛看看這邊,又看看那邊,像是一副完全事不關己的樣子。
只是,她的個子太高,怎麼樣站在中間,都像是在暴風的中心。
而站在她對面的,就是韓若詩。
我剛剛還聽到了韓若詩的聲音,不過這個時候裴元修已經走過去了,她的聲音就低了下來,只有身後的小蓮還在跟葛爾迪身後的幾個年輕女子爭吵着,韓若詩眼見着裴元修走近了,便輕輕的伸手拍了一下小蓮,小蓮回頭一看,臉色頓時嚇得蒼白了一下,急忙閉緊了嘴巴。
這個時候,裴元修走到了他們面前。
小蓮嚇得已經縮到了韓若詩的身後,小聲的道:“公,公子……”
其他的那幾個年輕貌美的姑娘看見他過來,也都紛紛收起了剛剛潑辣蠻橫的模樣,急忙對着他俯身行禮:“公子。”
那個葛爾迪算是反應最慢的一個,一直到裴元修已經走到她們的面前了,才後退一步,對着裴元修行禮。
裴元修看到她,不易察覺的微微蹙了一下眉頭,然後又轉頭看向了站在另一邊,委委屈屈的韓若詩,然後冷冷的說道:“你們在這裡做什麼?”
他的話音一落,那個小蓮立刻擡起頭來。
這個丫頭自然是伶牙俐齒,但是,現在畢竟不是在金陵的時候,況且在宇文府時,她就曾經因爲跟我作對而被關起來,進京之後,韓若詩又受到了冷遇,她也不敢再像過去那麼張揚跋扈,一對上裴元修的臉色,她嚇得又把到嘴邊的話吞了下去,怯生生的低下頭。
倒是另一邊,站在葛爾迪身後的一個年輕女子說道:“公子,你來得正好,我們不過是來這裡看看罷了,誰知道會遇上這麼蠻橫不講理的人!”
她話音一落,其他幾個人也立刻隨聲附和——
“就是,這個地方又不是她的。”
“憑什麼在這裡耀武揚威。”
“看你們現在還怎麼橫行霸道!”
……
聽着這些幾乎已經爛熟於耳的爭執聲,我不由的也覺得有點頭疼,不管這個皇城裡歷經多少代,換過多少人,同樣的戲碼還是會一次又一次的重複上演,似乎永遠都不會有停止的一天。
只不過,有一些人,是真的樂於此道。
想到這裡,我轉頭看向了韓若詩,有一點讓我意外的卻是,她竟然沒有立刻出聲跟這些人爭辯,不僅自己沒有出聲,甚至身後的小蓮聽見那些人的話,立刻要開口說什麼,都被她伸手攔住了。
她站在那裡,眼睛紅紅的望着裴元修,輕聲說道:“元修,我只是——”
話沒說完,又怯怯的低下頭去。
這模樣,倒是過去在金陵的時候時常見到的。
只是,過去在金陵的時候,她時常纏綿病榻,身子瘦弱纖細,加上尚未出閣還是個少女,做出委屈的樣子看起來讓人我見猶憐;可現在——畢竟已經懷胎幾個月了,大腹便便的模樣再做出這個委屈的表情來,就給人一種說不出的怪異感。
我看到她那個樣子,也覺得有點替她難受。
裴元修看着她,也沒有說話。
倒是那幾個勝京的女孩子,一直嘰嘰喳喳的說個不停,唯有那個葛爾迪,雖然個子最高,看起來最顯眼,卻反倒一個字都沒說,就安安靜靜的看着裴元修臉上神情,像是在打量着什麼,觀察着什麼。
裴元修沒開口,等那幾個吵吵嚷嚷的人自己也感覺到氣氛有點不對了,慢慢的安靜下來,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有些不知所措的時候,他才冷冷的說道:“我不是問你們爲什麼在這裡爭吵。我是問你們,來這裡做什麼?”
“……”
“我早就說過,這個地方,不準任何人進來。”
“……”
“你們,是忘了,還是聽不懂?”
那幾個女人都驚了一下,原本以爲他是過來“主持公道”的,卻沒想到,他關心的根本不是這幾個女人爲什麼爭吵,吵成什麼樣子,而是她們到了這個地方這件事,觸怒了他。
一時間,剛剛還吵吵嚷嚷的幾個女子,這一下全都安靜了下來。
有兩個都看向了葛爾迪,但葛爾迪還是安安靜靜的,好像整件事都跟她沒關係,倒是其中有一個年紀最小的,眉眼看起來也最嬌俏,大概不過十六七歲的年紀,因爲年輕貌美,難免風頭有些太足的,上前一步撅着小嘴說道:“可是公子,我們只不過——”
她的話還沒說完,裴元修就轉頭看向了她。
他是背對着着我站着的,我看不清他臉上的表情,也看不清這一刻他的眼神,但從那個小姑娘一下子住了口,驚得低下頭的表現,大概也能猜測到此刻他的目光有多鋒利,有多冷冽。
頓時,周圍的人都大氣不敢出一口。
裴元修冷冷的看了他們一眼,道:“我不管你們要做什麼,又有什麼理由,但我的命令若有人敢公然違抗,我就不會管你們有什麼理由!”
周圍的人唯唯諾諾,全都低下頭去。
他冷冷的看了他們一眼,又擡起頭來看向了前方,在那些新芽初吐的樹枝間隙,能隱隱的看到臨水佛塔的影子,我也是許久沒有來過這裡,更沒能再進入,現在看着,也只希望這個地方能繼續安靜下去,不要再有這樣的人來打擾這裡的清靜。
眼看着周圍的人都不敢再說什麼,裴元修這才轉過身,冷冷道:“都跟我走。”
他一轉過身,就看見我站在小路的另一邊,身後還跟着花竹和雲山,微微一蹙眉,便走了上來:“你來這裡做什麼?”
我看了看他身後臉色明顯有些不豫的那幾個勝京來的美人,還有臉色蒼白,從頭到尾都不敢出一聲的韓若詩,說道:“哦,聽說這裡出事,我也來看看……幸好,沒出什麼大事。”
“你不必來看。”
“哦。”
我倒是很乖,也聽到他剛剛因爲這些人到臨水佛塔附近而發火,便不再多說什麼,他直接便捏着我的胳膊,說道:“回去罷。”
“嗯。”
雖然腳下這塊青石板還沒踩熱,不過他的話就是將來的聖旨,也沒有人敢違抗,我點點頭便被他拉着轉身走,只是走出一兩步的時候,我還是忍不住回頭看了一眼,那些樹杈交織中,熟悉的臨水佛塔的輪廓已經映入眼簾。
這個地方,曾經是皇太后的修行之所。
裴元灝將這個地方封閉起來不再讓人靠近,自然是因爲他和太后之間那說不清,道不明的母子情,他心中終究是有愧疚的,所以不願讓人來這裡,觸碰他的記憶……可是裴元修,他爲什麼也將這裡封鎖起來,甚至連這些人是爲什麼爭吵都不關心,就要將他們全都趕走?
雖然我知道,他的精力從來都不願意過多的放在一些無謂的事情上,但這一次,還是讓我覺得有點意外。
臨水佛塔……
我心裡默唸着,慢慢的轉過頭去,而葛爾迪、韓若詩他們,自然也就無聲的,都跟在後面走着。
我聽着他們走在身後,雖然還是有一些不服氣的,但終究都怕自己做出什麼出格的事情惹得裴元修生氣,一個個腳步聲都很小。
眼看着我們就要從這條小路走上前面的大路,就在這時,身後突然傳來了一聲低呼——
“啊!”
我和裴元修同時轉過頭去,就看見韓若詩不知怎麼的跌坐在地。
她身後走着那幾個女子全都嚇得停了下來,退開好幾步。
韓若詩臉色蒼白的跌坐在地,痛苦的道:“我——我——”
裴元修眉頭一皺,放開了我的手臂,轉身走到她面前:“若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