現在山西的局勢不明,井陘關雖然大捷,但我們大家都心知肚明,那裡被攻破是遲早的事,在位的皇帝一直在派人緊追着這個離京的皇帝不放,天無二日,他們兩個人之間,遲早是要分出一個勝負。
或者說,分出一個生死的。
現在,跟誰都難保,棄誰都難說。
裴元灝自己也是小心翼翼,他在公孫述那裡停留,也的確是因爲晉侯對太上皇忠心耿耿,而這一路上他的行跡都沒有再暴露過,顯然是對山西省裡其他的官員,豪強貴胄沒有信心,可現在他帶着人來到這裡,臨汾,這位總兵大人還親自出城迎接,顯然是對他非常的放心了。
果然,我聽見裴元灝的聲音在前面響起——
“起來吧。”
“謝皇上。”
那個張子羽站起身來,不愧是個武將,英武過人,腰背挺得筆直,站在馬車前面就像一杆標槍一樣。
接着,又聽見裴元灝說道:“你在前面開路吧,等進了城,朕還有些話想要跟你說。”
“微臣領旨。”
說完,他轉過身去一揚手,那些原本已經下馬跪拜在地的士兵們全都齊刷刷的翻身上馬,他也上了自己的馬,帶着自己的人在前方開道,裴元灝的車隊也跟在他們的後面,慢慢的駛入了臨汾城內。
他要來臨汾的事,顯然是事先打過招呼的,城門口能明顯的看到還有人灑過水,街道也打掃得乾乾淨淨,但是街面上卻沒有什麼行人,顯然都已經戒嚴了,張子羽本人在前方開道,大路的兩邊還站着許多士兵,基本上是三步一崗五步一哨,一直延伸向前方臨汾官署。
這種佈置對於皇帝來說顯然是有些簡陋的,但畢竟現在局勢緊張,比起之前在太原時,他連行蹤都不能泄露,這個樣子,已是難得。
我們的車隊一直到了官署門口,這裡又有許多官員跪在地上迎接。
裴元灝先下了馬車,聽着他們山呼萬歲,只輕輕的一揮手:“都起來吧。”
“謝萬歲。”
他擡頭看了看,張子羽走到他身邊,很輕的說道:“還請皇上先入內歇息。”
他點點頭,便由身邊的人陪着進去了。
這個時候,我們才相繼慢慢的從馬車上走了下去。
是蕭玉聲過來扶着我下的馬車,剛一站定,我立刻就看向前面,常晴帶着妙言走了下來,不知道她是不是在這一路上仍舊不開心,我看見她的眼睛還有些紅腫,彷彿還帶着淚光,擡頭一看見我,撅噘嘴,立刻又轉過頭去避開了我的目光。
常晴一見此情形,臉上便露出了爲難的神情。
我想,這一路上在馬車裡,她應該是有勸說妙言的,但妙言還是不肯原諒我。
她擡頭看了我一眼,我只輕輕的點了點頭,示意這件事我並不着急,她又嘆了口氣,便帶着妙言先走了進去,而我回頭交代了一下蕭玉聲,讓他控制住輕寒留下的人,雖然這些人現在是在保護我,但昨晚劉輕寒跟鄧將軍那一鬧,雙方很容易摩擦出火花來,這個時候一定不能再出任何意外了。
蕭玉聲也明白,立刻便帶着那些人下去了。
我轉過頭去,就看見扣兒站在我身後,輕聲說道:“顏小姐,皇后娘娘讓我來服侍你。”
常晴,真是有心。
我微笑着說道:“辛苦你了。”
“那裡,顏小姐請吧。”
我被她護着,慢慢的走進了臨汾的官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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臨汾這個地方,東倚太嶽,西臨黃河,與幾個重要的城市相鄰,地理位置非常的敏感,也是歷代兵家的必爭之地,所以這座城池與別不同,格外的氣派宏偉,官署也顯得非常的肅穆森嚴。
一路走進去,雖然周圍都打掃得窗明几淨,陽光也很好,可就是給人一種很壓抑的感覺。
不知道這種感覺,從何而來。
扣兒扶着我走進大堂的時候,裴元灝已經坐在了正座上,皇后也和帶着公主坐在一旁,張子羽和其餘的官員都進來向皇帝請安,等皇帝問話。
扣兒扶着我坐到了一邊的椅子上。
裴元灝大概覺得人太多了,便揮揮手讓其他人都退下,只留下了張子羽,臉上還帶着一點淡淡的笑意,說道:“你起來吧。朕聽說了,你在山西這裡幹得不錯,前一向還有摺子傳到京裡來,說山西的老百姓有給你立生祠的。看來,你很得老百姓的擁戴嘛。”
那張子羽跪在地上,低頭不起,道:“這些都是老百姓一時興起亂建的,微臣已經讓人去把那些生祠推了。”
“這倒不必,百姓擁戴你,說明你官聲好。朕用你這樣的人,也用得舒心。”
“蒙皇上恩典,微臣敢不肝腦塗地。”
雖然我看得出來張子羽目光閃爍,顯然是有些話要說,但剛剛見面,見的又是皇帝,自然不敢一開始就把什麼都和盤托出,兩邊都說了幾句無關痛癢的話,而他一邊說着,目光一邊往我們這邊輕輕的看了一眼。
像是在尋找什麼。
裴元灝自然也看出來的什麼,微微蹙眉,正要開口問他,就見張子羽轉過頭去,正色說道:“皇上,皇上一路奔波勞碌,想來十分辛苦。微臣已經命人準備好了一切,皇上和皇后娘娘是否要先休息一番?稍後也準備了晚宴,皇上是不是見見這邊的官員?”
裴元灝想了想,說道:“見就不必見了。今天天色也不早了,晚宴也不必,都撤了吧,你先留下來,朕要跟你說說話。”
“是。”
說完,裴元灝又轉過頭來對着常晴道:“你們就先下去休息吧。”
常晴急忙帶着妙言起身:“是。”
說完便轉身走了出去,我也跟着她,但妙言仍舊不肯理我,很快就走得沒影了,我回頭看了一眼,卻見裴元灝的目光似乎也看着這一邊,臉上透着一點說不清喜怒的神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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雖然這個官署修得十分氣派,但到底也是官署,不是侯府,更不是我們去過的任何一處行宮別館,沒有那麼多的風景如畫,入目所見皆是灰色的磚牆,刻板的門廊,就連服侍我們的丫鬟侍從也並不多話,分別領着我們到了各自的房間裡。
而妙言,根本連背影都沒有留給我。
扣兒跟了常晴那麼久,年紀也不小了,從過去的伶俐機敏,到現在的體貼入微,坐下沒多久她就給我奉上一杯熱茶,柔聲說道:“顏小姐不要太擔心,皇后娘娘一直在開導公主殿下,殿下那麼聰明,又不是小孩子,怎麼會跟自己的娘賭氣呢。”
我笑了笑,接過茶來喝了一口。
扣兒見我不太想說話,便也不多說,轉身去幫我收拾牀鋪,我想了想,問道:“我離開京城的這段時間,妙言在宮裡,過得如何?”
她正幫我鋪牀,聽見我這麼問,急忙回頭說道:“皇后娘娘照料公主殿下,非常盡心。”
“……”
“連太子的事,都還沒這麼仔細呢。”
我知道她誤會了,便笑道:“這是自然的,我對皇后娘娘,比我自己還放心呢。”
聽見我這麼說,她自己也知道是領會錯了,再低頭想了想,便說道:“公主殿下在宮中這段時間,皇上管得還是很嚴的,尤其出了麗嬪娘娘那件事,皇上基本上不讓公主在宮中四處走動,即便有事出去,也必然是有人跟着。”
“哦……”
“皇上雖然忙,但十天半個月的,一定會抽出時間來陪伴公主殿下。”
“……”
“皇上對其他的皇子公主,都沒有這樣上心的。”
“……”
我沉默了許久,點點頭:“原來是這樣……”
扣兒回頭看了我一眼,我又笑着搖了搖頭:“沒什麼。”
她看了看我,當然也知道就算有什麼我也不會跟她說,便也沒多問,鋪好牀之後,便下去跟這個官署裡的侍從們交代了幾句,稍事休息了一番,他們準備好了熱水,我洗了個澡洗掉了一身的風塵,然後晚飯就送來了。
前些日子都是跟妙言一起吃飯的,今天一個人對着一桌的菜,難受的感覺就更加突兀了。
看見我捧着碗不動,扣兒又給我盛了一碗熱湯放在一邊,柔聲勸道:“顏小姐沒胃口嗎?沒胃口還是勉強吃點吧,我們接下來還要趕路呢,身體餓壞了可怎麼行?”
我有點好笑自己也像個孩子似得,還要人哄,便掩飾的笑了笑:“不是,我只是在想,妙言有沒有好好吃飯。”
我的話音剛落,扣兒的手一抖,碗裡的湯就灑出來一些。
她驚了一下,急忙那帕子來擦拭,我有些意外的擡頭看着她——扣兒跟着常晴這麼多年了,不應該是個毛手毛腳的人,再看她時,發現她的目光竟有些閃爍的,在避開我。
我頓時皺起了眉頭:“怎麼了?”
“沒,沒什麼?”
“扣兒……我相信你,你可不要有事瞞着我。”
看見我的面色嚴肅,扣兒猶豫了一下,才輕聲說道:“顏小姐,其實今天一整天,公主殿下都不肯吃東西。”
“什麼?!”
我大吃一驚:“她不肯吃東西?爲什麼?”
“她,她還在生氣。”
“……”
“皇后娘娘哄了她很久,可她就是不肯吃。”
我頓時急了:“爲什麼不告訴我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