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爲,他正在陪他的……妙言妹妹。”
鐵騎王輕飄飄的一句話,對我而言卻像是晴天霹靂一般,我整個人都僵在了那裡。
“你說什麼?”
“……”
“你說——妙言……”
鐵騎王很平靜的看着我,說道:“我們在來這裡之前看到公主殿下和其他人都在那一邊的高地上,他們一夜沒睡,看起來很狼狽的樣子。所以本王就做主,讓他們先去本王的營帳內休息一番。”
“……”
“央初和公主殿下也是早就相識了,前些日子他還一直在本王的耳邊唸叨公主殿下,這一次再相見,他很高興,只顧着陪他的妙言妹妹,還要親手去給她做羹湯,連本王過來辦正經事,他都不肯跟隨了。”
“……”
“本王看兩個孩子也算投緣,就先讓他們待在營帳裡。”
他的話仍舊是輕描淡寫,可這輕描淡寫的幾句話,卻像是針紮在了我的心裡。
我沒想到,他們竟然先劫持了妙言,他們竟然用妙言來威脅我們!
在初時的震愕褪去之後,一股無明業火就從心底裡熊熊的燃燒了起來,我怒不可遏上前一步:“你,卑鄙!”
我之前到過勝京,也見過鐵騎王,雖然只相處了很短的時間,可我對他的印象頗佳,尤其在知道他和皇太后之間的關係後,更對他有一種對長輩的親熱和敬重,但我怎麼也沒有想到,他竟然會玩這一手!
“這種下五門的手法,鐵騎王,你也太讓人失望了!”
面對我的指責,鐵騎王的臉色也微微的沉凝了一下,他身後的那些騎兵頓時也火了,紛紛上前來維護自己的主子,而我們這邊的護衛也不住的往前衝。
一時間,雙方都指着對方罵罵咧咧,甚至有人已經伸手握住了腰間的刀劍。
鐵騎王看了我一眼,竟然沒有生氣,也沒有立刻反駁。
他沉默了一會兒,擡起一隻手,身後那些原本罵罵咧咧已經要往前衝的騎兵一見到他的手勢,立刻安靜下來不再動彈,然後他才平靜的說道:“顏小姐的話,本王也不反駁,只是你要知道,本王有的時候做事,不是隻代表本王一個人而已。”
“……”
這句話說得我心裡微微一動。
而這時,輕寒也伸手拉了一下我的胳膊,示意我不要衝動,他上前一步,說道:“鐵騎王的意思我們都明白,不過,你也要明白一個母親的心情。現在我們只是想要知道,你們要如何對待妙言公主,她受到驚嚇了嗎?有沒有受傷?”
鐵騎王轉頭看向他,很鄭重的說道:“要問如何對待公主殿下,我們其實什麼都不會做,不過就是請公主殿下到本王的營帳中休息,至於休息多久,是由諸位決定的。但有一點本王可以保證的是,公主殿下沒有受到驚嚇,更沒有受到任何的傷害。”他說着,臉上浮起了一點淡淡的笑意:“有央初在,諸位可以完全不必擔心。”
“……”
他前面的話都讓我緊皺眉頭,但說到最後一句話的時候,我稍微的緩過一口氣來。
人一長大,就會開始揹負各種各樣的責任,有了各種各樣的枷鎖,說話做事,沒有辦法隨心所欲,從他剛剛說他不能只代表自己一個人就能看的出來,也許他自己也未必能認同自己的做法,但因爲和我們身處不同的陣營,有不同的利益驅使,他不能不這麼做;可央初,那個率真可愛的小王子,也許,我還是可以相信這個孩子的。
他不會傷害妙言,也不會讓人傷害妙言。
只是,要如何讓妙言回來……我的心情又慢慢的緊繃了起來,轉頭看向另一邊,被那些護衛們壓制着動也不能動,全身都是血的謝烽。
鐵騎王的目標是他無誤了。
那裴元灝,他會如何抉擇呢?
似乎所有的人都想到了這一點,大家的目光不約而同的全都看向了裴元灝,他似乎還算冷靜,臉色陰沉倒也沒有表現出太多的怒氣,只是一直冷冷的看着鐵騎王,然後說道:“你用公主來威脅朕。”
“不算威脅,”鐵騎王平靜,甚至有些坦然的說道:“本王已經說了,不會傷害公主殿下。”
他這樣說着的時候,目光定定的看着謝烽血肉模糊的傷處。
這樣相比起來,似乎的確,這一邊的景況要更慘烈得多。
裴元灝的臉色更陰沉了一些,但他還是沒有說話。
其實,連我的心裡,也有些猶豫。
我知道妙言在他那裡不會受到傷害,就算他們真的把妙言送到勝京去,我也相信黃天霸不會讓妙言受一點委屈;而謝烽,他的情況,卻很特殊。
剛剛讓查比興殺了他的話,的確是衝動,但我的衝動,也不是沒有理由的。
他們顯然是在試圖複製佛郎機火炮,我已經從太多的人的口中得到了那種火炮的訊息,也知道這種殺人的利器如果被人掌握,一旦發動戰爭,那一定又會是一場血流成河的屠殺!母親當年花了那麼多錢,甚至動用了那麼多的人力去阻止這樣的東西進入中原,我又如何能眼睜睜的看着他們再度仿製出這樣的東西來?
可是,我的妙言……
我總不能真的就這麼讓他們帶走我的妙言!
想到這裡,心裡就像是有無數只老鼠在撕咬着自己,百爪撓心的感覺讓我痛苦不堪,輕寒的那隻手一直緊握着我的手臂,但這一刻,他沒有再說話。
決定權,只能在我,和裴元灝的身上。
但是,我和裴元灝,卻都在這一刻沉默了。
鐵騎王平靜的看着我們兩,想是想明白了什麼,微微一笑,然後說道:“看來,是本王讓你們爲難了,要一下子做出這個決定也是不太容易的。也罷,本王的營帳離這裡不遠,而你們——似乎也是遠道而來,非常的疲憊了,就先休息一晚,等你們冷靜下來,再做決定吧。”
“……”
“本王在這裡,也想跟你們定一個君子協議,我們不會傷害妙言公主,也請諸位,不要再往他身上,多添一道傷了。”
“……”
說完,他看着我們都沒有異議,便抖動着繮繩調轉馬頭,帶着他的手下就要離開。
但就在這時,藥老突然上前道:“等一下!”
鐵騎王停下來回頭看着他,藥老說道:“我的女兒呢?”
“你的女兒?”鐵騎王微微一蹙眉,立刻像是想起了什麼,道:“那位,自稱是貴妃娘娘的夫人,就是你的女兒?”
“不錯!她如何?”
鐵騎王淡淡的說道:“我們對傷害手無寸鐵的女人,沒有什麼興趣。”
他說完又要掉頭離開,但剛走了兩步卻又停了下來,回過頭來看向我,然後說道:“顏小姐,你們有一天一夜的時間可以考慮這件事的,但也只是一天一夜而已,我們不會在這裡停留太久,勝京那邊還有些事等待着本王回去決斷。”
“……!”
我在聽見他最後一句話的時候,眉頭微微的蹙了一下,而他最後看了我一眼,轉身策馬離開。
這一羣人,來如風,去如電,完全不受我們的控制,眨眼間,天地間又揚起一陣煙塵,而這一羣鐵騎兵的身影已經消失在了漫天的煙霧當中。
陽光熾熱,照在人身上,幾乎是頃刻間就褪去了夜晚的寒涼,這個時候更是讓人有一種眩暈的耀目感,我呆立在那裡,過了許久才慢慢的轉頭看向裴元灝,他的目光深邃,沉默了很長一段時間,才慢慢的一揚手。
“紮營。”
營帳很快就在離湖邊不遠的一處高地上安扎好了。
我心虛煩亂,但還是從藥老的藥箱裡拿了傷藥來給查比興包紮,因爲謝烽的傷勢更重,而且,他的安危關係着妙言和南宮離珠,藥老必須要先把他的傷勢處理好,查比興這裡就只能靠我。
清理傷口的時候,我感覺到他一直緊繃着呼吸,額頭上青筋都爆了出來,卻沒有吭一聲,我輕聲道:“是我連累了你。”
查比興一聽,急忙說道:“大小姐怎麼會這麼說?”
“如果不是我——”
“不!”他立刻打斷了我的話:“不管大小姐開不開口,我都一定會動手的。而動起手來,不是他死就是我活,這樣的結果也是我早就預見到了的。”
“……”
“大小姐千萬不要因爲這個而內疚。”
他說着,又故意說道:“我還希望將來回書院的時候,大小姐幫我在大師哥跟前說兩句好話,不然,還有好果子等我去吃呢。”
我被他逗得笑了出來,但笑起來的時候卻又覺得滿心酸澀,之前他在和謝烽對戰的時候,那一頭一臉的鮮血,肅殺的模樣讓我幾乎不認識他,而現在,卻又恢復了那種頑皮戲謔的天性,都已經傷成這樣了,還只顧着逗我開心。
我小心的給他上了藥,然後低聲道:“你動一動手指。”
查比興點點頭,然後皺緊眉頭,嘗試着動手指。
可是,幾個指頭卻一點都不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