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實,我心裡對衛陽是很放心的,可再怎麼放心,一些必要的監督也是得有,但我沒想到的是,他竟然主動就把這件事情提出來了,可見心中的磊落。
我微笑着說道:“好。”
輕寒也點了點頭。
見我們兩都這樣,沒有拖泥帶水,也沒有說一些表面的客套話,衛陽臉上的神情也放鬆了下來,他微笑着說道:“這樣一來,我自己也放心了。”
說完,他站起身來,對着我們兩個人點點頭:“我要說的,就是這些。”
我擡頭望着他,柔聲道:“顏家就託付給你了。辛苦了。”
他搖搖頭,然後轉身走了出去。
一直目送他的背影消失在門口,過了許久,輕寒纔回過頭來,輕聲說道:“你這個表弟,果然是個人中龍鳳。尋常人面對顏家如此大的一個家業,哪怕是貪婪,也不敢這樣輕易的接受,更難有這樣的坦誠。”
我也看着門口,過了好一會兒才輕聲說道:“也許,他會是顏家的下一個守護者吧。”
“……”
“將來的事情誰也不知道,但他比我,更堅韌。”
“……”
“顏家更需要的,也許是他吧。”
輕寒沒有說什麼,只是也擡頭望着門口,過了好一會兒,才輕聲說道:“是啊,將來的事情,誰知道呢?”
我轉頭看了他一眼。
他難得有這樣的感慨,而且眼神也顯得有些茫然,我知道是最近發生的太多事,加上之前生了一場病,不僅對我來說是一種煎熬,對他來說也一樣是,到了這個時候,其實兩個人都已經撐得很艱難了。
我伸手過去,他顫了一下,回頭看着我:“幹什麼?”
我的指尖撫在他的眼角,說道:“你都有皺紋了。”
他愣了一下,下意識的也摸了一下自己的眼角,立刻笑了笑:“我都多大年紀了。”
說着,他又擡頭看了我一眼,也看着我的眼角,卻沒說話。
我當然知道,自己也是有皺紋的了。
已經到了這個年紀,更何況早些年的那些經歷,早都一筆一筆的刻畫在了我的臉上,怎麼都隱瞞不過去,我輕嘆了一聲,說道:“別的女人,大概到了我這個年紀,也不會老得這麼快吧。”
他並沒有立刻否認,而是認真的看了我一會兒,說道:“你還是和我第一次見到你的時候一樣。”
“……”
我沒想到他會這麼說,立刻忍不住笑了起來,道:“瞎說。”
他第一次見到我的時候我纔剛二十出頭,現在已經三十多歲的年紀了,怎麼可能還跟當初一樣?
他卻很認真的說道:“當然也有不一樣。那個時候有那個時候的漂亮,現在有現在的美。”
我偏着頭看着他,似笑非笑的道:“你也會說這樣哄女人的話。”
“我是真的這樣想的。”
“那你以前曾經想過,想要跟我一起白頭到老,兩個人一起到牆根曬太陽,在你想象中的我們,是現在這個樣子嗎?”
他被我說得愣了一下:“啊?”
“是現在這個樣子嗎?”
“……”
他沉默了一會兒,又擡頭看了我一眼,道:“不是。”
“那是什麼樣子?總不會,頭髮都白了吧。”
他默默的點了一下頭。
我看着他的頭髮,已經因爲默出《神效集》太過傷神的關係而白了一半,可我,雖然也隱隱的在自己的髮絲中找到過一些銀絲,但還真的沒有到雞皮鶴髮的地步。
我笑道:“那,我們離你想的,可以在牆根曬太陽的日子,還有多久?”
“……”
他沒有說話,大概感覺到我有話要說,只安靜的看着我,於是,我認真的說道:“輕寒,我打算過兩天就離開。”
他看着我。
“我想早一點去把妙言接回來。”
“……”
“還有你的毒,也要早一點解了,我才能安心。等大局定下來之後,我們兩就好好的休息了吧。”
“……”
“璧山是個好地方,我想留在那裡。”
“……”
“還有妙言,她——她願意跟着我們也罷,或者作爲公主,去京城也好,這都是她的自由,只要她願意時常來看我,很多事情,我都不會再強求。”
“……”
“我,很累了,想休息了。”
他安靜的聽我說完,臉上也沒有太多的表情,只是等我說到最後的時候,他的目光微微的閃爍了一下,過了一會兒,才柔聲說道:“璧山本來就是屬於你的,我早已經把一切都交給你了,你總是要忘記。”
“……”
“你要休息,那裡隨時都是你的家。”
我說道:“可我說的,是你要一起陪着我。”
“……”
“那纔是我想要的。”
“……”
“如果只是我一個人,或是換成別的任何人,對我來說,都不是我想要的。”
他一直沉默着,但目光也一直在閃爍着,像是雨水落入湖中激起的陣陣漣漪,他看了我好一會兒,才說道:“我知道了。”
說完,他伸手輕輕的將我額前的散發撩開,說道:“等你好一些,我們就上路。”
我的臉上露出了欣喜的微笑,輕輕的靠進了他的懷裡。
大概是心裡放下一些事情,這兩天我休息得很好,等到原定出發的日子,雖然臉色沒有完全的恢復健康的紅潤,但比起之前連牀都下不了的樣子,已經好了太多了。
於是,我們便準備啓程了。
紅姨拉着我的手,哭得兩隻原本就紅腫的眼睛更紅腫了些,我極力的忍耐,也忍不住落下來淚來,只輕聲說道:“紅姨不要這樣,你這樣,讓我怎麼放心的離開?”
紅姨哭着說道:“大小姐每次都急匆匆的就離開,我的年紀也大了,真的不知道還能再見大小姐幾次了。”
“……”
“大小姐,你要早些回來啊。”
看着她的滿頭白髮,我哽咽着道:“紅姨不要亂說,你還要長命百歲,我纔好回來好好的孝順你。你放心,這一次我們很快就會回來,一定不會讓你等太久的。”
“真的嗎?”
“當然是真的,不信你問輕寒,這一次我們去接了妙言就回來。”
“劉公子跟你一起去嗎?”
“是啊。”
紅姨聽了,急忙又走過去抓着輕寒的手,絮絮叨叨的跟他託付我,我站在旁邊,只微笑着看着,卻見一旁的裴元灝轉過頭來看了我們一眼。
他也跟我們一起上路。
既然他已經打算了離開西川之後要去隴南,這一段路都是要同路的,一起上路到也沒有什麼,我並不太在意,便又回頭看向了站在一旁的衛陽。顏家的事都託付給了他,我也提前告知了紅姨,現在成都的情況我基本上都不擔心了,只對着他微笑着點點頭。
他看了我許久,輕聲說道:“表姐一路保重。”
“嗯。”
終於,等到紅姨對着輕寒也絮叨完了,大家應該話別的也都話別了,便一起走到了臺階下,馬車已經停在了那裡,我最後對着紅姨他們揮揮手,轉身上了馬車。
撩開簾子看的時候,紅姨哭得已經說不出話來,衛陽站在她身邊,扶着她的肩膀輕輕的安慰她。
我也忍着淚,對着他們揮揮手,然後輕寒一聲令下,馬車便朝前駛去。
離開成都之後,路就沒有那麼好走了。
而且,又開始下雨了。
淅淅瀝瀝的雨從我們出了成都城開始就一直沒有斷過,原本不太好走的路這個時候變得更加泥濘難行,在加上西川原本溼冷的天氣因爲這一場有一場的雨,更加的陰冷潮溼了起來,即使坐在馬車裡,車板上墊着厚厚的褥子,也能感到那種徹骨的寒意。
這天上路之前,素素又燒了一個滾燙的手爐塞到我手裡,還準備了小毯子給我蓋在腿上。
不過,這丫頭也實心眼,只顧着我,卻忘了車廂裡還有一個輕寒。
他倒也並不在意,只時不時的撩起簾子看着我們的來時路。
不知爲什麼,上了路之後,他的話越來越少,我們兩個待在這個狹小的車廂裡,往往是大半天都沒有一句話,他的身上散發着一種沉悶的氣息,加上寒冷,讓人越發的難捱了。
我將自己腿上的毯子扯了一半到他腿上蓋着,又把暖爐放到了他懷裡,他這纔回過頭來看着我:“嗯?”
“冷吧,你的臉都凍紅了。”
他急忙把簾子放下來,拿起暖爐塞回到我懷裡:“我不要這個。”
我卻不肯接,只伸手去摸了一下他的手背,道:“還不要,你自己看看你的手,凍得跟冰塊一樣。”
“可你——”
“我這樣就好了。”
我說着,裹着毯子靠在了他的身上,然後說道:“趕緊拿好,你自己暖一暖,我也舒服一點。”
他低頭看着我,終於沒再說什麼,只輕嘆了口氣。
見他不再拒絕,只是將暖爐放在我和他的兩腿之間,兩個人都能感覺到一點暖意,我這才舒服的長嘆了一聲,過了一會兒,又問道:“你這兩天怎麼老是往後面看啊,在看什麼?”
“……”
“你不會是,還想回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