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喉嚨哽咽,幾乎已經說不出話來,只能用力的咬着牙,讓自己不要倒下。
寒風不斷的從洞開的大門外吹進來,吹得我的骨頭都在發抖,我輕聲說道:“那你,打算怎麼辦?”
他的那隻手慢慢的放下來,然後說道:“天氣雖然不好,但河面上的冰,已經化開了不少了。”
“……”
“你說得對,那些渡口,應該守住的。”
我閉緊了嘴,沒有說話。
這個時候,整個宇文府,或者說,整個天津,已經完全亂了。
城內的軍隊迅速的集結了起來,要跟城外的叛軍決一死戰,這件事很快就在城內傳開,原本已經是黑夜,但大家全都點亮了家中的燈,加上這些軍人們手中高舉火把,將整個天津映照成了一座不夜城。
可是,和軍隊的情緒不同。
這裡的老百姓,他們也感到了憤怒,但他們憤怒的矛頭,卻是指向了的裴元修。
所以,我聽見秋兒他們說,在宇文府外,聚集了一些老百姓,他們還沒有鬧出什麼事來,但是,這些人的情緒已經非常的不穩定,甚至帶着一些憤怒。
也就是說,到了這個時候,他不走都不行了。
不過,這也還不是最危急的事。
更讓人感到恐慌的是,在快要到子時的時候,外面突然傳來了一個消息,從京城那邊趕來的隊伍已經快要抵達了,離天津城不過十來裡。
聽到這個消息的時候,我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他們,竟然會這麼快?!
裴元修讓人毀掉了中間的這段路,就是爲了阻撓他們的前進,但沒想到,裴元灝竟然加派人手,在這麼短的時間內就把路修好了。
不過,我想,在最早一批趕來的,應該只是騎兵和步兵,他的佛郎機火炮,不會這麼快就運來。
所以,想要攻城,想要進城,也不是那麼容易的事。
這天晚上,註定是個沸騰的,讓人難以入眠的夜晚。
我坐在那屏風散落一地的碎片裡,聽着外面來來往往的忙碌的腳步聲,是那些宮女太監將前不久才搬到宇文府的東西又重新打包搬了出去。
他們其實也是茫然的,不知道自己的未來到底是在何方,但他們的生命,相對於高高在上的掌權者來說,就好像是螻蟻一樣,久而久之,他們自己也覺得自己像是螻蟻。
麻木的來,麻木的去。
我坐了好一會兒,覺得不能再這樣做下去,便自己起身,摸索着穿好了衣裳。
雖然開春了,可是到了晚上,外面還是很冷的。
正當我理好了腿上的小靴子,秋兒他們也從外面跑了進來,我立刻放下衣裳,擋住了自己的小腿,他們兩一見我已經穿戴整齊,急忙走上前來說道:“顏小姐,我們該出去了,馬車已經在門口等候。”
“哦。”
我點點頭,伸手讓他們扶着,小心翼翼的走過了地上的那一大片的碎片,聽着那些聲音,就好像踏碎了一片星河一般。
這些星辰,原本是這幾個人的命運。
也關係着天下人的命運。
而現在,有一些命運,到了該完結的時候了。
走出了宇文府,門外果然是一大隊的馬車在等候着,我的耳邊全都是嘈雜的聲音,除了風聲,駿馬嘶鳴,馬蹄踱在地面上發出的不安的聲音以外,還有許許多多的人在說話,在吵鬧。
這一刻,好像整個天地都陷入了洪荒世界。
那種慌亂,是過去從來沒有過的。
裴元修扶着我上了馬車,而我也聽到人羣中傳來了一聲孩子的哭鬧,應該是韓子桐抱着那個小皇子也出來了,上了另一邊的馬車。
不過,稍微注意了一下,就發現,人羣中,始終沒有葛爾迪的聲音。
當然,這也不算意外。
裴元修早就知道他們兄妹在京城的時候對我下手,既然他連邪侯奇都已經殺了,葛爾迪自然也逃不了。
實際上,她也沒有留下的必要了。
當初他會娶她,應該也只是爲了拉攏勝京的勢力,而現在,勝京的兵馬盡爲鐵騎王和鐵面王,也間接爲裴元灝所得,他的這一手,算是落空了。
我只倉惶的往喧鬧的人羣望了一眼。
原本,我還想要尋找另一個人的動靜,卻一點聲息都沒有尋到,不知道是他根本不在這裡,還是周圍的聲音太過喧鬧,將他的聲音也蓋過了。
終於,被扶着走進了馬車裡。
我兩條腿有些發軟,大概是已經熬到半夜還沒有能夠休息,體力有些不支了,裴元修一隻手扶着我,讓我慢慢的坐下,然後對着外面說道:“出發!”
立刻,外面的車伕甩開鞭子,趕着馬車開始往前行駛。
馬兒跑得很快。
我能感覺到大家心裡那種不可言說的焦慮,馬伕當然更明白,這樣大半夜的出發,若不是逃,還能是什麼呢。
馬車跑得飛快,車廂震盪得厲害,我原本靠坐在一旁,被顛簸得後腦勺都不斷的碰撞到車板車。
這時,一隻手伸過來,墊在了我的腦後。
他應該是洗過了手,但,剛剛實在沾染了太過濃重的血腥味,以至於這個時候,仍然有一些淡淡的血腥味鑽到我的鼻子裡。
我輕輕的說道:“我們要去哪裡?”
“大神堂碼頭。”
“大神堂……?”
我微微的蹙了一下眉頭。
我雖然在京城呆了很久,也天南地北的走過許多提防,但天津這個地方,我是真的不太熟,只是隱約的聽到過這個碼頭的名字。
聽說,是個古老的漁村,但是,卻是入渤海的必經之路。
“……”
我安靜的想了一會兒,說道:“船,都已經準備好了嗎?”
他一隻手溫柔的撫着我的後腦,平靜的說道:“前兩天,就已經讓敖智在那裡準備了。”
我輕輕的點了點頭。
馬車踏破了夜晚的寂靜,不斷的往前飛馳,但在這樣急速的前進中,我聽見身後好像傳來了一陣巨響。
驚天動地,震耳欲聾!
那響聲震得好像大地都震盪了起來,裴元修的呼吸也隨之一沉。
緊接着,一陣急促的馬蹄聲響起,從後面一直追了上來,和我們的馬車並行。
那個騎馬的人在旁邊大聲道:“皇上!”
裴元修大概也感覺到了什麼,但他沒有撩開簾子,只是鎮定的問道:“怎麼了?”
“城門開了。”
“……”
馬車狹小的空間裡,原本就已經有些緊繃的氣氛這個時候更壓抑了一些。
他說道:“那些人,衝出去跟叛軍作戰了嗎?”
“不是,”外面的人話語中也透着一點焦急,說道:“不是南城門,是北城門!”
“……!”
這一刻,我的心猛地一跳。
北城門?
那就是,裴元灝的人馬,已經進城了!
裴元修的呼吸明顯的急促了起來。
他不可能不知道裴元灝兵臨城下,尤其也知道,裴元灝還帶了勝京的人馬一路南下,就是爲了追到他,但是,既然他知道,他不可能不在北城門也佈防重兵。
怎麼會在今天,就被攻陷了?
裴元修的氣息沉了一下,然後說道:“怎麼會這麼快?”
外面那個人的聲音顯得有些沙啞,像是受到了極大的驚嚇,啞聲道:“是城內,有人打開了城門。”
“誰?”
“宋宣!”
一直撫在我腦後的那隻手微微的一用力。
我感覺到他整個人都僵了一下,外面的人還在不斷的策馬前行,跟我們的馬車並行,但過了許久,都沒有得到他的一點聲息,就有些慌了:“皇上……?”
裴元修深吸了一口氣:“朕知道了。”
“皇上,那我們該怎麼辦?”
“傳令下去,繼續全速前進。”
“……”
“一定要在天亮之前,趕到大神堂。”
“是。”
那人領命之後,急忙策馬往前飛奔,一邊前進,一邊不斷的大喊:“大家都全速前進,全速前進,務必要在天亮之前,趕到大神堂!”
緊接着,我們的馬車更是飛馳了起來。
我坐在車板上,感覺自己幾乎都要被顛簸得彈起來,而那隻手,此刻溫度盡退,仍然撫在我的腦後。
不過,我感覺到,他慢慢的湊到了我的面前。
晦暗的光線下,有一雙精光內斂的眼睛,在看着我。
這一刻,我也平靜了下來,淡淡的睜開着眼睛望着前方,也許,正是望着他的眼睛。
只是,我看不到他的眼睛,只怕他,也很難從我的漆黑的眼瞳中讀懂什麼了。
不知過了多久,他說道:“是你安排的?”
“……”
“宋宣是你——”
說到這裡,他自己都頓了一下,然後又深吸了一口氣:“是他?”
“……”
“當初滄州那一戰,內奸不是崔家的人,而是他們宋家的人?”
我沉默了一下,才說道:“也不是宋家的人。”
“……”
“只是他,一個人。”
“……”
我聽見他的呼吸都沉了一下,過了許久,發出了一聲輕笑:“他一個人,他一個人?”
“……”
“我,竟然也有看走眼的時候。”
他低下頭,過了好一會兒,又輕笑了一聲:“這麼久以來,他一直在我的身邊,就是爲了這一天,對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