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推開大門,就聞到了一股濃烈的酒味。
呼聲震天。
我皺了一下眉頭,慢慢的走到牀邊,看見劉三兒仰躺在牀上,兩手兩腳也大大咧咧的張開,俊朗黝黑的臉龐上滿是酡紅,睡得人事不省。
“哎……”
我忍不住嘆了口氣,將他掉在牀沿外的腳扶起來,脫了鞋襪放到牀上,拉起被子給他蓋好,然後坐在牀邊看着他,睡得直打呼。
我又有些氣不過,伸手去擰他兩邊的臉頰:“你可真能睡啊!”
這人倒好,什麼都不知道,還砸吧了兩下嘴:“好……酒……”
我一聽,更是氣不打一處來,擰着他的臉頰往兩邊扯,直扯成一個大簸箕:“你還喝,你還喝!”
“唔……唔唔唔……”
他被我扯得,連打呼都斷斷續續的,一張嘴被我扯得幾乎快拉到耳根了。
“原來你還是個酒鬼啊?”
“唔……”
“剛成親你就原形畢露了是嗎?”
“唔唔……”
“現在人都走啦,還有這麼多碗筷要洗,這麼一個大院子要收拾,你是讓我一個大肚婆來做是嗎?”
“唔唔唔……”
看見他那張俊朗的連在我的手下被搓圓捏扁,不知怎麼的我玩心又起來了,索性將他的揉成各種鬼臉的樣子,看見他這麼乖乖的被擺弄,完全沒有還手之力,我也不由的開心起來,卻還氣呼呼的一邊揉捏一邊質問:“還敢不敢這麼喝酒了!”
“不敢了。”
一個清醒的聲音突然回答。
我愣了一下,就看見我手中那張被揉得不成樣子的臉上,一雙清澈而清醒的眼睛,正明亮的望着我。
“嚇!”
我給嚇了一跳,急忙放開兩手,看見劉三兒躺在牀上,正笑盈盈的看着我。
“你——你醒着?”
“要是沒醒着,怎麼知道我娶了一個這麼厲害的夫人回來。”
他一個鯉魚打挺從牀上坐了起來,身手矯健的樣子完全不像是喝醉了酒的,我立刻明白過來:“你裝醉!”
他噗嗤一聲笑了起來。
“你,你裝醉!?”
我瞪大眼睛看着他,還有些不敢相信,他盤腿坐在牀邊,笑嘻嘻的看着我。
“你居然騙我!”
一陣羞惱涌上心頭,尤其想到剛剛我揉捏他的臉的時候——雖然並不是什麼逾矩的舉動,卻讓往常從來都行規蹈矩的我有些不好意思,臉都漲紅了。
看見我紅了臉,劉三兒黝黑的笑臉上也染紅了,不大敢看我一般,低下了頭。
原本愉悅的氣氛,在這一刻,有些微妙的尷尬起來。
卻並不讓人難受。
半晌,我才輕輕的說道:“你做什麼騙人啊。”
“他們幾個今天就是過來灌我的酒的,若我不騙人的話,現在一定醉死了。”
“那你……也不該不告訴我一聲啊!”
他擡起頭來看了我一眼,見我半羞惱,半氣憤的樣子,自己也覺得有些好笑。但他一笑,我的臉色就更難看了,一見我這樣,他急忙走上前來:“你生氣了?”
“……”
“真生氣了?”
他一邊說,一邊輕輕的扯了扯我的衣袖。其實我原本並沒有太生氣,可看見他一副小心翼翼,生怕我生氣的樣子,反倒玩心又上來了,故意偏過一邊去不理他。
“輕盈,”他這下才急了,抓耳撓腮的,圍着我又是作揖又是道歉:“我真的不是故意的,你可別生氣。”
“……”
“你現在大着肚子,生氣不好的。”
“……”
“萬一孩子氣壞了怎麼辦?”
一聽這話我終於忍不住,半嗔半笑的看着他:“我的孩子纔沒那麼小氣呢!”
說完,便笑了起來。
他一見我這樣,立刻放下心來,也笑道:“你逗我呢?”
“就許你騙我,不許我逗你?”
“哎?哎哎……”他一副拿我沒辦法的模樣,又是笑又是搖頭,鬆了口氣的坐回了牀上。可我卻發現他的臉還是很紅,紅得有些不正常,他坐了一會兒,一刻不停的用手去撓脖子,便問他道:“怎麼了?”
一問,他越發難受起來,一邊撓一邊扯着領口:“也不知道是不是長酒疹了,從來沒喝過這麼多酒,好癢。”
“過來我看看。”
我朝他招招手,他便走到我面前,我擡起他的下巴看了看,果然脖子上一大片皮膚都是紅紅的,被他撓得好幾處都快破皮了,他還忍不住想要用手去抓,我急忙抓住他的手:“別撓了,破皮了更難受。我去給你燒水,洗個澡會舒服一些。”
他一聽,急忙攔住我:“你別動。你累了一天了,好好休息,我自己去。”
“……”
來不及再說什麼,他已經起身走了出去。
我坐在牀沿,一時也沒動,看着他出去輕輕的掩上了門,然後就聽見院子裡小小的聲音傳來,是他在外面收拾碗筷,清洗廚房,又把借來的桌椅都擦拭乾淨,堆到了院子的一角,準備明天再還回去。
等作完了這些,他才拎了一桶水,去石屋那邊沖澡。
我在屋子裡,明明那麼安靜的環境,卻不知道爲什麼,心裡反倒跳了起來。
臉,也漸漸的紅了。
。
不知過了多久,院子裡的水聲停了下來。
我越發的無措起來,雖然沒有真的坐立不安,卻也不由的伸手揪着身下的牀單,隨着心跳加劇,一點一點的用力。
就在牀單上漸漸暈出汗跡的時候,門哐的一聲被推開了。
我有些倉皇的擡起頭,看見那個熟悉的身影站在門口,沐浴後溼潤的長髮披散在他寬闊的後肩,也濡溼了大片衣裳,還有一兩縷頭髮從額頭上垂下來,墜着明亮的水珠,晃晃悠悠,襯得那雙清澈的眼睛越發的晶亮。
卻在看到我的一刻,同樣浮起了倉惶的神情,垂下了眼瞼。
幾乎是同時,我和他的臉都騰地紅了起來。
兩個人就這樣沉默相對着,氣氛有些尷尬,也有些說不出的滾燙緊繃,他站在門口躊躇了許久,終於開口:“還沒休息啊。”
“……啊。”
“你要早點睡,現在大着肚子,不比從前了。”
“嗯。”
他一邊說着,一邊走過來,我不由的緊張起來,睜大眼睛看着那個熟悉的身影越來越靠近,濃濃的陰影覆在我的身上,甚至,連他身上那種沐浴後淡淡的味道,都鑽入了鼻子裡,一瞬間,有一種整個人都被他籠罩起來的錯覺。
幾乎是下意識的,我微微的顫抖起來。
而他已經走到了我的面前,稍稍頓了一下,整個人俯下身來,朝我伸出了手——
這一刻,我的心幾乎都要跳出喉嚨了,卻看見那隻手擦過我的肩膀,拿起了之前他搭在牀頭的外衣。
我頓時一怔,茫然的望着他。
他漆黑的眼睛裡也映着我驚訝的模樣,似也有些閃爍,偏過頭去。
“我——我還是去那邊睡。”
說完,他黝黑的臉龐紅得幾乎要滴出血來一般,急忙轉頭就往外走。這一回卻是我慌了,忙站起身來:“三兒!”
他的腳步又停在了門口,寬闊的肩背一僵。
他站在那裡沒有再動,而我,倉促的叫住了他之後,也不知道該怎麼說第二句話。
其實,我和他的一切都太倉促了,從到來他的身邊,進入他的世界,到答應嫁給他,一切顯得好像水到渠成,可到了這個時候,才猛然覺得一切都太快,快得讓我全然沒有準備。
譬如今夜,這大喜的日子——
難道,還要讓他一個人在那狹小逼仄的石屋裡,度過他人生的洞房花燭夜嗎?
想到這裡,我的臉已經紅得連耳根都紅頭了,卻咬了咬牙,努力的走到他的身後,輕輕的伸手,牽住了他的手。
才發現,他的指尖還有些冰冷的水珠,可肌膚卻是滾燙的,當我觸碰到他的一瞬間,幾乎激起了火花,能聽到空氣中啪的一聲。
我忍着羞怯,握住了他的手,將他牽回了屋裡。
可是,當兩個人都走到牀邊,面對那個小小窄窄的木牀時,兩個人都沒有下一個動作了。
連我自己也在猶豫——
雖然,很多事我來不及考慮,可有些事是不可能沒有意識的,既然答應了嫁給他,既然要做夫妻,牀笫之事是無論如何也難免的,可我畢竟還身懷六甲;但,如果讓他睡在屋子裡……
就在我心跳如雷的時候,劉三兒突然一轉身,又頭也不回的走了出去。
我一時間也傻了,看着空空的門口,忘了反應。
他還是——
心裡的滋味,說不出是放鬆,還是無奈,好像打翻了五味瓶,千萬種滋味一齊涌上心頭,讓人捉摸不透。
而就在這時,卻聽見一陣腳步聲由遠及近的傳來,擡起頭來一看,劉三兒抱着他的被褥枕頭,又大步的走了回來。
我一愣,下意識的退了一步,輕輕道:“你——”
話沒說完,就看見他抖着一張破舊的牀單,一下子鋪到了牀邊的地板上。
“你這是——”
“我就睡這兒。”
他手腳麻利,很快就將被褥都整理好放在了地上,然後擡起頭來對着我一笑:“今晚我就睡這兒,守着你。”
。
夜,已經很深了。
可我還是睜大着眼睛看着頭頂灰濛濛的蚊帳,人有些莫名的顫抖。
心裡原本是在高興,甚至高興得有點發抖,而顫抖着顫抖着,人卻好像在害怕,越來越怕,心裡好像有一口油鍋在煎熬,不是難受,卻是難以承受。
就像是近鄉情怯,有的時候盼了太久,望了太久的東西真正到了手上,反倒害怕了,不敢去碰,甚至不敢相信是真的。
只怕天一亮,眼一睜,捧在手心裡呵護的珍寶就會如夢境一樣驟然粉碎。
我是真的,嫁人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