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哦?他們說什麼?”
周圍已經有幾個膽小的侍從小聲的議論道:“不會是海盜吧?”
“咱們要是遇上海盜了,可怎麼辦?”
“是啊,這茫茫大海的,打起來沒處跑啊
那老船工回頭看了他們一眼,不冷不熱的道:“你們什麼時候聽說過海盜會跟人打旗語的?”
那幾個人愣了一下:“啊?”
那老船工搖了搖頭,也不理他們了,又擡起頭來看向那個年輕人。那年輕人又伸手攏在眼睛上看了好一會兒,然後低頭看着我們:“他們在問——我們是誰。”
“……”
我們這些人都對看了一眼,那老船工皺了皺眉頭,卻是轉過頭來看向了藥老和我,說道:“二位,他們應該不是海盜。但,要不要打交道,還請兩位定奪。”
我隨即看向藥老,他也看向了我。
兩個人對視了一眼,卻都有些躊躇,畢竟我和他都不是熟悉海事的人,突然遇到了這樣的事情,也都有些不知所措。最後,還是藥老說道:“先跟他們說清楚,我們不是海盜。看看他們的反應。”
那老船工點了點頭,便轉身吩咐下去,立刻有一個力壯的中年人走到船頭,手裡揮舞着兩面紅色的小旗子,在空中劃出了幾個奇怪的動作,又重複了好幾遍,顯然是把藥老的話傳出去了。接下來,就要看對方的反應了。
大家都擡起頭,看向那個登上桅杆的年輕人。
他看了好一會兒,臉色卻變得有些凝重起來。
那老船工問道:“他們說什麼了?”
那年輕人道:“他們想讓我們幫幫忙。”
“……”
“還有,”那年輕人又皺着眉頭朝前方看了一會兒,然後纔對着我們說道:“我看那船,像是商船啊。”
那艘船雖然行駛得很快,但大海就是這樣,也幾乎是大半個時辰之後,才慢慢的靠近了過來
而我也終於看清了那艘船。
那艘船不算高大,但船身卻很巨大,上面一共撐着三面風帆,船頭和船尾的相對較小,中間的那面風帆最爲巨大,豎起來幾乎有整個船身那麼大,遮天蔽日的矗立在眼前,也給我們這艘船投下了濃濃的陰影,幾乎將陽光全都擋住了。
兩艘船越來越近,我們甚至能看到那船上的甲板上,幾個船工正朝着我們用力的揮手大喊着。
看起來,應該是一艘普通的商船,那些人也顯得樸實而憨厚,身上穿着普通船工所穿的結實的布衣,並沒有想象中海盜的凶神惡煞,只是看他們的表情,似乎也是被嚇壞了似得,一些人都小心翼翼的看着我們,不敢輕易的開口。
這時我們才發現,那艘船的側身處,似乎受了一些損傷。
一大片圍欄被打壞了,甲板也殘缺不全,一些地方露出了尖利的木齒,看起來格外的猙獰。但幸好,損壞的地方只是一小部分,並沒有影響這艘船的安全。
終於靠近了,我們都將船停了下來。
就聽見那邊幾個水手攀着圍欄,朝我們大聲喊着:“兄弟,幫個忙啊!”
這邊的老船工也說道:“怎麼回事?”
“遇上開火的啦。”
“海盜?”
“算是吧。”
“……”
什麼叫,算是吧?
我和藥老他們對視了一眼,隱隱感覺到有些不對勁,但看着他們的樣子,似乎也不像是奸惡之徒,那老船工過來問時,藥老便說道:“先讓他們過來幾個人,問清楚了再說吧。”
那老船工答應着過去了,不一會兒,就看到那邊放下了一艘小艇,幾個人小心翼翼的上了艇,慢慢的朝我們劃了過來,我們這邊也立刻下去了幾個年輕力壯的,放下繩梯,將他們的人拉了上來
最先爬上來的是幾個年輕力壯的船工,手腳也極靈便,猴子一樣蹭蹭蹭的便爬了上來,直朝我們寒暄着道謝,只有最後一個人,看起來又胖又笨重,大腹便便的爬得格外的慢,等到好不容易爬上來的時候,已經沒有力氣翻過圍欄了,還是他們的人加上我們的幾個人一起將他拉了過來的,那人一站定,立刻整個人都癱軟一般的跌倒在甲板上,喘成了一團。
那幾個水手訕訕地笑道:“這是我們的大老闆。”
我們這邊的人雖然都一直很緊張,但一看到對方這個樣子,倒也放鬆了下來,幾個年輕人還偷偷的笑了起來。
但,一看到那個人,我整個都僵了一下。
站在我身邊的韓子桐立刻感覺到了我的異樣,轉頭看着我,正要開口問什麼,我已經慢慢的走過去,一直走到那人的身邊,試探的輕聲道:“王……老闆?”
那人四肢着地,正喘着粗氣,突然聽到我這一聲,像是嚇了一跳,急忙翻身站起來,瞪眼一看,立刻也驚呆了。
“夫人?!”
周圍的人全都愣住了,像是有些反應不過來,韓子桐走到我身邊,看看我,又看了看那個人:“青嬰,你們認識?”
“……”我有些不知道該說什麼,但還是緊繃着呼吸,點了一下頭。
眼前這個大腹便便,一身綾羅綢緞本該很貴氣,此刻卻顯得格外狼狽的中年人不是別人,正是我在吉祥村開繡坊時最大的金主——王老闆!
走進艙房,僕人送上熱茶的時候,王老闆還有些回不過神,一直怔怔的看着我,若是平時被一個人這麼盯着看,我也會不自在,但此刻在海上,這樣無邊無際的汪洋當中相遇,就不能不說是有緣了。
我將熱茶朝他那邊推了一些,道:“王老闆,請用茶。”
“哎。”
他點點頭,端起茶碗來,卻又忍不住看向我,欲言又止
頓了一下,他終究還是將茶碗放回到桌上,對我說道:“夫人是怎麼會出現在這裡的?”
我說道:“我是來找我的女兒。”
“離兒?”
“對。”
王老闆有些驚愕的看着我:“離兒小姑娘?她是怎麼會到海上來的?”
“這,一言難盡。”我微微蹙了下眉頭,也沒打算繼續說我的事,反問道:“對了王老闆,你們這又是怎麼回事?”
他看了我們一眼,嘆了口氣,道:“我們是有一批貨,從福州往京城送。”
“……”
他說完這句話,船艙裡都靜了一下。
我的眉心微微一蹙,卻也並沒有露出詫異的表情,只似笑非笑的看着他,說道:“王老闆,現在——可是還有海禁的吧?”
王老闆看了我一眼,也似笑非笑的:“你們不也在海上。”
“……”
他這一反問,倒把我也給梗了一下。
不過,他立刻就微笑着說道:“罷了,這原也不是什麼大事,犯不着遮遮掩掩的。沒錯,現在是海禁了,但夫人也該知道,海禁,也是皇命。”
我的心裡突的跳了一下,擡頭看着他。
“皇命可以海禁,皇命,也可以讓我們出海。”
“……”
我只覺得放在桌上的指尖驀地涼了一下,好像一下子被海風吹得凍僵了似得,怔怔的看着他,半晌,纔開口,聲音微微帶着點沙啞的:“你們是——皇商?”
他微笑着點了點頭:“沒錯。”
我霍的從椅子上站起來,在艙房裡疾走了幾步,又回頭看着他,氣息都急促了起來:“皇商?你是,楊萬雲的人?”
那王老闆也微微變了一下臉色
但,他也算是商場上沉浮已久的老手了,很快便平靜了下來,微笑着看着我:“我早就看出,夫人的來歷不簡單。你竟然能直呼我們大老闆的名諱,看來夫人跟我們大老闆,也應該是有些淵源了。”
“……”
我的心突突的跳着,一時間也有些怔忪。
雖然王老闆的財大氣粗我早有見識,可也實在沒有把他往那方面去想,但仔細想來,當初裴元修把持揚州,那樣兵荒馬亂的世道,很多繡坊都關門的關門,倒閉的倒閉,他卻還一直在做着他的生意,似乎完全沒有受到影響,其實自然是因爲他是皇商,所採買的繡品都是貢給京城的,纔有那樣的實力。
沒想到,來來回回,我竟然在跟皇城裡的人做生意。
想到這裡,不由的在心底裡冷笑了一聲,但擡起頭來對上王老闆探究般的目光時,我還是儘量讓自己平靜下來,說道:“倒也不是什麼淵源,只是,我認得楊老闆的一些親眷罷了。”
“親眷?”
王老闆微微蹙了下眉頭,待要再問,我已經打斷了他的話,問道:“不過,話說回來,王老闆,你們這次又是怎麼回事?到底是不是遇上海盜了?”
提起這件事,倒是讓他把楊萬雲什麼的都丟開了,他的臉色變得有些蒼白了起來,下意識的端起茶碗來喝了一口,滾燙的茶水稍稍給他帶來了一絲暖意,也稍稍的有了一些活氣,他擡頭看了我一眼,說道:“我們的確是遇上海盜了,還海盜盯上的,不是我們。”
“什麼?”
王老闆說道:“我們遇上他們的時候,他們已經打起來了。”
“你說‘他們’,‘他們’是——”
“海盜,和另一批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