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一片粉紅色的世界,到處都是櫻花,腳下是一片潔白單純的雪,即便是早櫻也不會綻放在這樣的季節,這樣的景色卻可以存在於安藤井下的心中。
雪野之上,櫻花林之中,靜靜站着一個戴着眼鏡的男孩,他穿着學生裝,揹着大大的書包,迎着櫻花和雪正在等待着什麼。
賢一!
安藤井下的內心深處反覆呼喊着這個名字,當這個名字迴盪在他的腦域世界的時候,他醜陋面孔上的殺氣頓時消失,他的表情變得溫柔而慈和。他忘不掉,他又怎能忘記呢,他唯一的兒子,他最摯愛的兒子,自從妻子因病去世之後,他和賢一就相依爲命,如果不是軍方的命令,他說什麼都不會離開,卻沒有想到這一走就是那麼多年。
羅獵在短暫進入安藤井下的腦域世界之後很快就抽離出來,他已經察覺到安藤井下潛意識中的抗拒,他甚至想到了當年遠渡重洋獨自一人去求學的自己。對羅獵而言他現在的精神力並不足以支撐他去探索他人的腦域世界,尤其是像安藤井下這種本身意志力就極其強大之人。
或許時間太過短暫,安藤井下並未意識到自己的腦域被短暫地入侵,只是認爲自己剛纔精神恍惚。
羅獵道:“我可以幫你做一些事作爲交換。”雖然只是短暫地進入安藤井下的腦域世界,他卻已經發現了對方的弱點所在,安藤井下一直牽掛着他的兒子安藤賢一。
安藤井下握緊了雙拳,他的內心在激烈交戰着,長時間的孤獨生活和昔日遭遇的背叛已經讓他變得懷疑一切,而且他現在面對得是一個素昧平生的外國人。
羅獵決定嘗試着主動提出足以打動他的條件:“我可以把你從這裡帶走,我可以幫你和家人團聚。”
安藤井下垂下頭去,對方提出的兩個條件都是他心中最爲渴望實現的,可是就算他能夠離開鳴鹿島,他現在的樣子又有誰會接受?賢一會接受一個醜陋的怪物成爲他的父親嗎?
安藤井下遲遲沒有伸手去接自己的筆記,過了一會兒,他伸手指了指那本筆記,而後又拿起鉛筆在紙上寫下了一行字:“你幫我去找一個人。”
羅獵點了點頭。
安藤井下繼續寫道:“安藤賢一,我的兒子。”
濃霧和硝煙漸漸散去,天開始放亮,雖然仍是灰濛濛的,但是可見度已經提升了不少。張長弓的狀況開始變得越發惡劣了,發起了高燒,整個人變得迷迷糊糊,躺在沙灘上,嘴裡不停說着胡話。
瞎子利用隨身攜帶的酒給他擦身,幫助他物理降溫,他的醫療知識非常有限。
海明珠急得眼淚在眼圈裡打轉兒,她也搞不清楚自己爲何會如此關心這個粗豪大漢,嘴裡不停道:“怎麼辦?我該怎麼辦?”
瞎子心中暗歎,現在他們唯有等羅獵回來,擡頭望向海邊,只見葉青虹正站在礁石上眺望,自從羅獵前去尋找怪人之後,她就在海邊觀望,等候羅獵的歸來。
瞎子看在眼裡,心中難免失落,這天下間的男人都有女人疼,唯獨撇下自己一個,看來自己天生欠缺女人緣,正在顧影自憐之時,突然聽到葉青虹驚呼道:“壞了!”
瞎子心說什麼壞了?他起身向葉青虹走了過去,葉青虹卻指着山坡上的方向,瞎子轉回頭望去,只見鳴鹿島的上方竟然冒升出大量的濃煙,原來鳴鹿島也是一座活火山,此前他們所經歷的只是海底火山噴發,而現在連鳴鹿島也要噴發了。
如果鳴鹿島發生火山噴發,那麼他們在這座小島上就再無容身之地。
葉青虹望着小島頂部的濃煙,推測出距離鳴鹿島這座火山的噴發已經沒有太久的時間了,如果他們不選擇在火山噴發之前離開這裡,恐怕會被奔流的岩漿吞噬,可是羅獵仍然沒有回來。
瞎子舉起手槍朝着天空連開三槍,大吼道:“陸威霖,快來救我們!”
這三聲槍響在這片海域中並未能傳播得太遠,明珠號也沒有走遠,陸威霖從望遠鏡中看到了鳴鹿島火山即將噴發的徵象,第一時間涌入他腦海中的念頭就是救人。
老安人在駕駛艙內,可掌控船舵的卻不是他,他只是負責指揮,具體負責駕船的人是船長忠旺。
忠旺始終處於高度的緊張中,在海底火山爆發之後,視野受到了嚴重的干擾,他雖然可以在驟然增大的波浪中行進,卻分不清應該朝何處行進,如果誤入海底火山爆發的範圍,恐怕全船的人都難以活命。
還好有老安指揮,包括忠旺在內的所有船員對老安都佩服起來,他們想不透老安何以在這樣的狀況下還能夠找到正確的逃生路線,按照老安的指揮,他們順利離開了海底火山的爆發範圍,來到了這片相對平靜的海域。
但是他們的神經並未放鬆太久,在陸威霖發現鳴鹿島那座活火山即將噴發之後,他又決定深入險境去救人。
對陸威霖而言這是很正常的事情,當初選擇離開火山噴發區域,只是暫時的,他從沒有拋棄隊友的打算,只是準備等海底火山最活躍的階段過去,然後再折返回頭營救隊友,然而他並未想到草木繁茂的鳴鹿島居然也是一座火山,而且這麼快就進入了噴發的階段。
對全體船員而言,陸威霖的決定是讓人費解且不明智的,他們歷經千辛萬苦,好不容易纔從死亡之地逃出,現在卻又要返回,等於陸威霖帶着所有人去送死,既然如此何須那麼麻煩?
船長忠旺率先表達出自己的不配合,他搖了搖頭,毅然決然向陸威霖道:“我不可以這樣做,不可以拿全體船員的性命去冒險。”
陸威霖則表現出一如既往的強勢:“很抱歉,你沒有決定的權力!”爲了留在島上的生死之交,陸威霖可以做任何事且不惜任何的代價。
忠旺的身後有數名船員站了出來,他們雖然從心底懼怕陸威霖,可在這種時候,左右都是一死,留下來興許還能夠有一條活路。
虛弱無力的老安坐在那裡,一雙深邃的眼睛打量着一觸即發的雙方,陸威霖一個人,而他的對立面卻有十幾個,看似強弱分明,但是陸威霖有槍,只要槍在陸威霖的手裡,這羣船員就只有受死的份兒,老安清晰感覺到陸威霖身上散發出的濃烈殺氣,事實上陸威霖也是同行人中殺氣最重的那個。
老安感覺自己還是有必要說一句話,他嘆了口氣道:“你殺光了他們誰來開船?”
陸威霖將目光投向老安。
老安苦笑道:“我手無縛雞之力。”
忠旺大聲道:“陸先生,不是我們不想救人,而是現在這種狀況下,我們不能白白送死!”
陸威霖舉起了手槍,烏洞洞的槍口瞄準了忠旺的額頭:“我只問你一句話,救還是不救?”
一旁的船員紛紛怒吼道:“不救,要救人你自己去救,憑什麼連累我們?”
“兄弟們,跟他拼了!”
忠旺抿了抿嘴脣道:“我跟你去,划着小船去,其他人得留下!”這已經是他所能做得最大讓步,與其所有人都去送死,還不如犧牲自己。
忠旺的話更激起了船員們的同仇敵愾,就在所有人準備不顧一切和陸威霖展開搏殺的時候,外面負責觀察的船員跌跌撞撞衝了進來:“不好了……不好了……有兩艘船向咱們這邊來了……應當……應當是海龍幫的船!”
陸威霖內心一震,屋漏偏逢連夜雨,果然是禍不單行,他放棄了殺一儆百,以儆效尤的念頭,抓住船長忠旺,脅迫他和自己一起來到甲板上,陸威霖是個極其謹慎之人,在目前以寡敵衆的狀況下,只要有半點疏忽就可能在陰溝裡翻船。
在他們所處位置的後方,果然有兩艘船正在向他們靠近,兩艘船的速度並不慢,一左一右封住了他們可能的退路。
忠旺大吼道:“海盜來了,兄弟們儘快準備!”
船艙內老安拄着一根木棍,顫巍巍站起身來,低聲道:“來不及了!”雖然他們成功搶奪了明珠號,這艘船上同樣配備着火炮和武器,但是船員中能夠操縱火炮的人不多,和久經沙場的海盜更是無法相提並論。
邵威站在船頭之上,手中拿着一隻鐵喇叭,大聲道:“羅獵,你們已經被包圍了,趕緊停船,交出我家小姐,給你們一刻鐘時間考慮,如果膽敢不從,必將擊沉明珠號,讓爾等粉身碎骨!”他也就是出言恐嚇,海明珠還在羅獵的手上,就算借他一個膽子,他也不敢下令炮轟明珠號,殺了羅獵那些人固然痛快,可無論如何也不能讓海明珠陪葬。
老安陰森的雙目盯住陸威霖,這場海底火山爆發終究還是影響了他們的行進速度,被海龍幫的人追上,這羣窮兇極惡的海盜如果知道海明珠不在這艘船上,必然會不顧一切發動攻擊。
陸威霖放開了忠旺,此時脅迫忠旺已經沒有了任何的意義,他思索對策的時候,身後有幾名船員同時叫道:“海明珠不在船上,她在鳴鹿島!”這些船員也是夠蠢,他們只想着自己如何脫困,認爲海龍幫前來的主要目的是爲了解救海明珠,如果他們知道海明珠並不在這條船上,興許就會前往鳴鹿島趕在火山噴發之前救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