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浦的秋天透着清冷,入秋後的雨季也格外的漫長,一輛黑色的轎車停靠在黃浦近郊的一座小樓前,從車裡走出了一位身穿黑色風衣的女子,她身材高挑,氣質高貴,黑色墨鏡遮住了她的俏臉,更映襯得肌膚雪白。
“青虹!”小樓前一位衣着樸素的女子呼喚着對方的名字,歡快地奔向對方,她是唐寶兒,那位黑衣女子是離開國內三年的葉青虹,兩位閨蜜雖然從未中斷書信來往,可是見面卻是三年間的第一次。
葉青虹取下墨鏡,俏臉上露出一絲微笑,即便是故友重逢,她的微笑仍然是矜持且冷靜的,遠不及唐寶兒的熱情。唐寶兒緊緊擁抱着葉青虹,激動的已經流淚:“青虹,你這個沒良心的傢伙,怎麼走了那麼久,你怎麼就不想我?”
葉青虹掏出手帕,微笑着爲唐寶兒抹去淚水:“傻丫頭,都這麼大了還動不動就哭鼻子。”
唐寶兒道:“人家開心嘛!快,裡面坐,你看我只顧着高興,連起碼的待客之道都忘了。”她讓傭人幫葉青虹拿了行李,和葉青虹手挽手走入小樓。
葉青虹擡頭看了看李公館三個字,輕聲道:“不好意思啊,你去年結婚,我都沒有過來。”
唐寶兒道:“看在你送我那麼一大份厚禮的份上,原諒你了。”她於去年五月嫁人,爲此專門寫了信給葉青虹,又拍了電報,可葉青虹這位她最好的閨蜜仍然沒有過來參加她的婚禮,雖然婚禮當天委託他人送來了禮物,可是對唐寶兒來說始終是個莫大的遺憾。
葉青虹的目光停留在客廳內懸掛的大幅油畫上,那是唐寶兒結婚時的油畫,新郎英俊瀟灑,新娘嬌羞可人。葉青虹凝視良久,輕聲讚道:“真是郎才女貌。”
唐寶兒笑道:“什麼郎才女貌,這油畫只有三分像我們,七分都在美化,說實話,當時送過來的時候,連我自己都不認識自己了。”
這對好姐妹同時笑了起來。
葉青虹道:“你家李先生呢?”
唐寶兒道:“去羊城做生意去了,估計還得有一個月才能回來。”
葉青虹笑道:“這豈不是意味着咱們姐妹兩人可以在這個月裡爲所欲爲了。”
唐寶兒點了點頭道:“那是當然。”
葉青虹先去洗漱,唐寶兒則張羅着讓傭人準備晚餐。
葉青虹沐浴更衣下來,唐寶兒已經準備好了晚餐,當晚準備的都是黃浦的本幫菜,葉青虹吸了口香氣道:“知不知道我在歐洲最想念什麼?”
唐寶兒險些脫口而出,可兩個字到了脣邊馬上又改了主意,咯咯笑道:“當然是我對不對?”
葉青虹道:“就是咱們黃r浦的本幫菜。”
唐寶兒道:“歐洲也有華人餐廳的。”
葉青虹道:“雖然有,可味道總是差了許多。”
唐寶兒邀請葉青虹坐下,指了指桌上的兩瓶酒,一瓶法國紅酒,一瓶國產白酒,葉青虹搖了搖頭道:“不喝酒了!”
唐寶兒道:“久別重逢怎麼可以不喝酒呢,酒逢知己千杯少,那你一定是沒把我當成知己。”
葉青虹道:“我發過誓……”說到這裡她突然停了下來,她發過誓,三年前她曾經發誓有生之年再也不踏足故土,然而她終究還是回來了,究竟是故土難離,還是其他的原因,葉青虹只有自己的心中明白。
時過境遷,有些事她本以爲會隨着時間的推移而變淡,可她發現偏偏有些事無法忘卻,時間過得越久痕跡就越是清晰,或許將困擾她一生,而這次的迴歸應該是爲了尋找解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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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寶兒看出她突然變化的情緒,小心翼翼道:“那,咱們喝點黃酒?”
葉青虹擡起頭,指了指她左手中的白酒道:“算了,下不爲例,喝白的。”
酒可以幫人放鬆,人在酒精的麻痹下可以輕易說出平時難以開口的事情。唐寶兒有句話始終想對葉青虹說,可三年來一直沒有機會,在幾杯酒下肚之後,她終於道:“對不起!”
葉青虹有些詫異地望着她道:“爲什麼要向我說對不起?”
唐寶兒道:“如果不是因爲我,於家可能也不會那麼針對你們,害得你被迫離開。”
葉青虹笑了起來:“和你無關,那件事歸根結底還是任天駿在背後作梗,不是已經水落石出了,真正的兇手已經投案,所有人的嫌疑都洗清了。”
唐寶兒點了點頭道:“我到現在都不明白,爲什麼老安要殺於衛國,他們之間好像沒什麼仇恨。”
發生在三年多以前的那起案件震驚了整個黃浦,於衛國被殺之後,嫌疑人鎖定爲羅獵,而於家爲了抓到嫌疑犯一度開出十萬大洋的高額懸賞,最後追加到二十萬,兩年前,還是老安主動去投了案,殺人的動機和過程說得清清楚楚,此案方纔水落石出,不過老安在投案不久之後成功越獄,至今尚未歸案。
於衛國的案子也就始終沒有結案,唐寶兒之所以向葉青虹道歉,是因爲她和於衛國差一點訂婚,後來她利用羅獵來擺脫於衛國,正是因爲這個原因羅獵和於衛國接下了樑子。後來在調查於衛國被殺一案中,羅獵和於衛國曾有的矛盾,也成爲警方懷疑並指證他的主要原因。
唐寶兒認爲如果沒有於衛國的事情,羅獵就不會亡命天涯,葉青虹也就不會被迫前往歐洲,兩人也就不會分開,她始終認爲兩人最終沒能走到一起和自己有一定的關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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葉青虹道:“往事如煙,過去的就是過去了,這個世界上有兩件事你抓不住,一是時間,還有一個是……”葉青虹沒有說完,端起面前的酒杯一飲而盡。
唐寶兒望着葉青虹,她本以爲三年的時光會讓葉青虹淡忘逝去的那段感情,可是從見到葉青虹的那一刻起她就知道,葉青虹沒有忘記,她無法想象如此執着的葉青虹這三年是怎樣度過的。
唐寶兒想問葉青虹的境況,可她又怕觸及到葉青虹的傷心處。
葉青虹笑道:“說說你自己,我記得你好像和張長弓很聊得來。”
唐寶兒不好意思地笑了:“張大哥,的確聊得來,我們還是酒友,不過僅限於此,半年前他倒是來過一次,爲福音小學的事情,我還請他吃了飯。”
葉青虹哦了一聲,她的內心明顯加速跳動了,因爲她想到了他,張長弓是他最好的朋友,應當知道他的消息。
唐寶兒道:“張大哥還問我來着,有沒有羅獵的消息。”她終於還是說出了這個名字。
葉青虹聽到羅獵兩個字的剎那,端酒杯的手明顯抖動了一下,灑出了小半杯酒。隨即她笑着解釋道:“喝多了,酒杯都握不住。”
唐寶兒道:“你自然喝不過我,我樣樣都比不過你,可唯獨喝酒這一樣我比你強。”
葉青虹搖了搖頭道:“何必和我相比,一個女人最重要的不是酒量,也不是什麼才貌,最重要的是歸宿……”唐寶兒已經有了她的歸宿,而自己至今仍然孑然一身,葉青虹知道現在的狀況和自己執着不遷就的性情有關,她將手中的半杯酒喝掉。
唐寶兒再次給她斟滿,輕聲道:“每個人的心氣不一樣,我沒有你的才貌,也沒有你的性子,所以隨便找個人就嫁了,你要是想找歸宿,後面排隊的人能把地球繞上一圈。”
葉青虹笑了起來:“你在安慰我。”
唐寶兒認真地說道:“青虹姐,在我心中你是這世上最優秀的女人。”
葉青虹聽到最優秀這三個字,心中浮現起淡淡的憂傷:“也只是在你心中罷了。”酒喝下去喉頭火辣辣發熱,可葉青虹的內心卻無比淒冷,這三年的歲月都是如此,沒有任何辦法能將它溫暖。
唐寶兒道:“你這次回來是不是有事?”
葉青虹搖了搖頭道:“沒什麼事,就是離開的久了,很想念這裡,也很想念你們這些朋友。”她並沒有將真正的原因告訴唐寶兒。
唐寶兒笑道:“都想見什麼人,我來出面張羅。”
葉青虹沒說話,其實即便是她不說,唐寶兒也知道她最想見的那個人是誰。
唐寶兒道:“張長弓他們我倒是一直都有聯絡,安翟就在黃浦,他和周曉蝶結婚了。兩人開了個綢緞莊,生意好的不要不要的。”
葉青虹的臉上總算有了笑意:“想不到他也能夠安定下來。”
唐寶兒點了點頭道:“三年前他外婆走了,當時所有人都過來參加葬禮……我……”猶豫了一下她還是道:“我也是在葬禮上最後一次見到羅獵的。”她悄悄打量了一下葉青虹的表情,看到葉青虹的表情並無異樣,方纔道:“他自己來的。”
葉青虹道:“他將陳阿婆當成自己的親人看,自然是要去的。”
唐寶兒道:“我當時問過他,他說要出去一段時間,還說要去歐洲,我還以爲他是去找你。”
葉青虹搖了搖頭,腦海中卻浮現出在巴黎街頭偶然看到的那對身影,她一直告訴自己看到的全都是錯覺。可心中卻又知道,他的背影自己永遠不會看錯。錯過一次是不是就意味着錯過一生?葉青虹不知道答案,她這次的歸來卻是爲了尋找答案。
唐寶兒終於還是道:“他結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