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雲飛指了指前方道:“前面就是外灘,咱們走幾步。”
羅獵欣然道:“邊走邊談!”
羅獵知道像白雲飛這種人,很少會有單獨外出的膽子,在他們兩人走向外灘的途中,有不少便衣在沿途保護。白雲飛雖然已經成爲法租界呼風喚雨的人物,可這並不代表着他能夠隨心所欲的生活,木秀於林風必摧之,人往往高處不勝寒,白雲飛活得其實比多數人都要小心。
白雲飛道:“羅老弟這幾年去哪裡逍遙自在了?”
羅獵道:“我這個人很難靜下來,到處走走,荒廢歲月,雖然長了幾歲,可沒漲什麼見識。”
白雲飛哈哈笑了起來:“你這個人總是太過謙虛,以你的能力想做什麼事都會有所成就,不過羅老弟年紀輕輕難得就看淡名利,這也是爲兄最佩服你的地方。”
羅獵道:“這世上任何事都是一把雙刃劍,有所得到就有所失去,所以不過不失反而最難做到。”
白雲飛因他的這句話仔細想了想道:“有道理,可有些道理明明大家都清楚,卻很少有人能夠做得到,如果一個人從未得到也就無所謂失去,可一個人一旦擁有過,卻突然失去,那麼他就回不計一切代價地將失去的東西拿回來。”
羅獵淡淡一笑,他知道白雲飛的經歷,白雲飛的這番話就是在說他自己。
白雲飛道:“我幾度沉浮,辛辛苦苦得到了眼前的一切,可現在卻發現自己越來越不快樂。”說話間已經走到他們要去的茶館,白雲飛的手下已經先行到了這裡清場,他的汽車就停在茶館門外。
兩人上了茶樓,白雲飛叫了一壺龍井,點了幾樣茶點,羅獵向窗外望去,看到浦江內來往穿梭的船隻,白雲飛道:“過去穆三爺經常到這裡來,我現在也養成了到這裡喝茶的習慣。”
羅獵微笑道:“穆三爺沒有看錯人。”
白雲飛嘆了口氣道:“過去我很奇怪,爲何穆三爺總喜歡坐在這裡,本來我以爲他喜歡看江景,後來才發現,坐在這裡可以看清周圍的狀況,而又不會成爲他人的目標。”
羅獵道:“看來你們這些人連喝一杯茶內心都不敢放鬆。”
白雲飛道:“無時無刻不在提心吊膽,我曾經不止一次想過金盆洗手,退出江湖,可退的下來嗎?如果我今天從這個位子上退下來,可能不過今晚就會曝屍街頭,我的仇人太多了,一旦我主動放下了手中的這把刀,那麼就等於失去了防禦。”
羅獵能夠理解白雲飛的感受,輕聲道:“既然選擇了自己的路,就得堅定地走下去.”
白雲飛道:“現在回頭想想,我最開心最自在的時候反倒是在剛學戲的時候,如果不是倒了嗓,我或許會在舞臺上唱一輩子。”他望着江面若有所思,沉默良久方纔道:“我之所以見你,並不是想利用你,我這個人朋友不多,能讓我信任的人更是少之又少,自從進入這個行當,我做了不少的壞事,可有一點我還算對得起自己的良心,我沒有出賣過祖宗。”
羅獵道:“白先生一直都是個有原則的人。”
白雲飛道:“羅老弟對當下的局勢怎麼看?”
羅獵沒有說話,因爲他早已瞭解了這段歷史,當然知道接下來歷史的走向,每一個新時代的來臨都要經歷磨難和陣痛,羅獵無權干涉,也不能干涉。
白雲飛道:“大清變成了民國,其實是換湯不換藥,所謂民主,哪會有什麼真正的民主,自民國成立以來,軍閥割據,各方混戰不斷,爭權奪利,爾虞我詐,內鬥不已,有誰真正顧得上百姓之死活,對自己同胞採用鐵血鎮壓,對外來入侵卻奴顏婢膝,這樣的政府又怎能取信於民,這樣的政權又怎能長久。”
羅獵道:“我這個人對政治沒什麼興趣,白先生難道想從政?”
白雲飛搖了搖頭道:“以我的底子,能夠成爲法租界華董已經達到了我的巔峰,現在整個黃浦不知多少人都在盯着我的位子,恨不能馬上就將我從位子上拉下來取而代之。法國人對我委以重任,真正的目的卻是想通過我的手來壓榨同胞,掠奪中華財富。”
羅獵道:“你既然知道爲何還要爲他們做事?”
白雲飛道:“我不做,自有人做,與其讓別人做還不如讓我來做,羅獵,我聽說你正在籌建一所博物館,我想略盡微薄之力。”
羅獵道:“已經打消了這個念頭了。”
白雲飛聞言一怔:“不是說你們已經選了一塊地,而且主體建築已經建好?”
羅獵道:“亂世黃金,盛世收藏,在如今這種動盪不定的形勢下,開博物館容易,可想要保護好那些古董卻很難,還不如任期散落在民間。”羅獵主意的改變源於他對歷史走向的瞭解。
白雲飛有些失望地嘆了口氣道:“也有道理。”
羅獵道:“其實白先生完全可以多做一些慈善,多幫助一些有需要的人。”
白雲飛道:“我這種人做善事誰會相信?別人肯定會懷疑我的動機。”
羅獵道:“我和青虹準備成立一個基金會,幫助那些流離失所的孤兒。”
白雲飛目光一亮道:“此事算我一份。”
羅獵點了點頭道:“好啊,沒問題。”
白雲飛道:“張凌峰那個人你還記得吧?”
羅獵道:“有印象。”
白雲飛道:“他有個堂兄叫張凌空,此人從北美留學回來,家產頗豐,新近來到黃浦經商,聲勢不小。”
羅獵從白雲飛的表情已經看出他對這個張凌空非常的重視,可羅獵對這種商場上的競爭沒什麼興趣,微笑道:“我和這個人並不認識。”
白雲飛道:“張凌峰也來了,黃浦雖然不小,可大家低頭不見擡頭見,我想總有見面的時候,這個週末,張凌空在新世界舉辦舞會,不知你有無興趣?”
羅獵哈哈笑了起來:“白先生上次的舞會已經讓我產生了心理陰影,這種事情我也沒什麼興趣。”
白雲飛笑道:“話雖如此,可張凌峰也知道你回來的消息,他應該不會忘了你這位老朋友。”
新世界是在過去藍磨坊的基礎上翻建,規模比起過去大了一倍不止,張凌空這位新世界的老闆雄心勃勃要打造全黃浦最大的夜總會,他要將整個黃浦最紅的頭牌,最美的舞女都請到這裡來,事實上他也在這樣做,在黃浦挖角不斷,幾乎挖走了各大夜總會的臺柱子。
張凌空的行爲自然激起了不少人的敵視,可張凌空不但在政商方面關係夠硬,而且和開山幫的趙虎臣交情匪淺,至於軍界,北滿軍閥張同武就是他的親叔叔。所以張凌空雖然回國的時間不長,卻已經被人認爲是財大氣粗手眼通天的人物。
張凌峰此時正在浦江酒店的平臺上抽菸,陸如蘭坐在陽臺的藤椅上,小心地塗抹着指甲。他們兩人也有大半年沒見了,張凌峰眼角的餘光掃了掃陸如蘭,雖然隔着一段距離,仍然能夠看到陸如蘭眼角細密的皺紋,想起剛纔兩人的那場顛鸞倒鳳,張凌峰居然感到索然無味,女人真是不禁老。
陸如蘭道:“我還以爲你把我給忘了呢。”
張凌峰道:“怎麼會?最近滿洲戰事緊,我也是實在抽不開身,這不,跟徐北山剛剛達成了和談協議,我這就來了。”
陸如蘭拋給張凌峰一個媚眼,她對男人心再瞭解不過,無論張凌峰的嘴巴多甜,可有些事是瞞不過的,她知道張凌峰在敷衍自己,陸如蘭道:“新世界的生意不錯啊。”
張凌峰笑道:“還不是多虧了你,如果不是你爲我保駕護航,怎麼可能在這麼短的時間內將全黃浦最紅的舞女請過來。”
陸如蘭道:“請這個字可不恰當,確切地說是挖過來。”
張凌峰似乎想起了什麼,他轉身走了進去,不一會兒拿着一張銀票出來,拉起陸如蘭的右手將銀票放在她的手中,陸如蘭在銀票上掃了一眼道:“當初你可不是這樣跟我說的。”她將銀票遞給了張凌峰。
張凌峰笑道:“嫌少?”
陸如蘭道:“你不是說新世界有一半的經營權是我的?”
張凌峰道:“你要經營權有什麼用,別說是你,現在就連我都不會插手其中的事情,我大哥……”
陸如蘭打斷他的話道:“你大哥是你大哥,你是你,你答應我的事情,不要用你大哥來做藉口。”
張凌峰道:“開始我也以爲我家老爺子會讓我來負責黃浦這邊的事情,可是他不肯,還專門從美國把我大哥給弄了過來,現在所有事情都是他來負責,我能有什麼辦法?如蘭,這筆錢不少了,如果你還覺得不夠,我可以再給你一萬大洋。”
陸如蘭道:“我要的不是錢,我要的是尊重,張凌峰,你跟我說過什麼?你答應過我什麼?我跟你這些年,我有沒有要求過什麼名份地位?我有沒有要你明媒正娶?你給不了我這些就算了,還讓我繼續跟着那個老頭子,你什麼意思?你把我當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