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喜兒道:“咱們內機局成立後做的第一件事便是在逆黨當中安插了數名眼線,然而逆黨實在狡猾,不過一年之久,咱們這些眼線便幾乎消亡殆盡,但其中也不乏佼佼者,不光成功潛伏下來,還得到了逆黨的信任。逆黨行事,從不講道義二字,他們威逼利誘我大清多名重臣,有些臣子是迫於無奈,更有些臣子是唯利是圖意欲腳踏兩隻船。咱們內機局的一個眼線千辛萬苦得到了逆黨的一份名單,這名單上所列之人全都是跟逆黨有着緊密關聯之朝廷重臣。”說到這兒,李喜兒不由長嘆了一聲,雙眸之間,流轉的卻都是憂慮和悲傷。
“那名眼線將名單藏在了一顆寶珠中,那寶珠是咱們內機局特製的,是空心的,將名單藏在寶珠的空心中,然後用特殊材料復原了寶珠,不知情者,是決計想不到寶珠中還藏着秘密。可是,消息終究還是走漏了,逆黨在半道上下了手,掉包了那顆寶珠,咱們發覺後,便調動了所有力量,想將原件追討回來。逆黨竊賊走路無路,最終逃上了駛往美利堅的遠洋巨輪,中華皇后號。這之後的事情,你應該都知曉了。”
劉統帶應道:“屬下帶着人追到碼頭的時候,中華皇后號已經駛離了碼頭,那是洋人的巨輪,不聽咱們大清使喚,咱們也只能眼睜睜看着它消失在自己的視線中。”
李喜兒道:“那竊賊必是逆黨同黨,不然,不會爲一顆珠子冒上丟了性命的險。而逆黨和安良堂一直有着不乾不淨的聯繫,因而,雜家推斷,那竊賊逃來美利堅後必然會投靠安良堂。”
劉統帶應道:“大人英明!”
李喜兒接道:“咱們只比中華皇后號晚了三天抵達金山,然而,那竊賊彷彿沒到過舊金山一般,沒給咱們留下一星半點的蛛絲馬跡。這很不正常,莫非那竊賊半道上跳海了不成?”
劉統帶附和道:“咱們暗中調查舊金山安良堂多日,亦是一無所獲,因而大人推斷,那竊賊應該是在抵達舊金山後便轉道來了紐約。”
李喜兒卻微微搖頭,道:“那卻不是雜家的推斷,而是雜家得到了舊金山安良堂的線報。”
劉統帶驚道:“莫非咱們內機局在安良堂中也有眼線?”
李喜兒長嘆一聲,道:“內機局在咱們大清朝已經是捉襟見肘狼狽不堪,又哪有能力涉入到這大洋彼岸來?雜家揣測,或是當初某眼線迫於形勢,斷了跟宮裡的聯繫並輾轉到了金山,此人雖未露面,但屬內機局卻是無疑,他用的可是咱們內機局最早期的傳遞線報方式,這種線報傳遞方法,恐怕連劉統帶也是不知。”
劉統帶應道:“屬下加入內機局已是光緒二十五年底,那時候咱們內機局已經成立了有一年多了。”
李喜兒一聲嘆息,道:“你來之時,正是咱內機局最爲慘淡之時,百餘名眼線幾無倖存。爲了安全起見,咱們內機局更換了所有聯絡方式。那傳我線報之人,仍舊以舊式方法聯絡雜家,怕是在咱內機局眼線遭到清掃之前便來了金山。”
劉統帶感慨道:“這是他的運氣,也是咱們的運氣啊。”
李喜兒道:“可不是嘛,沒有他的線報,咱們在這美利堅又能有何做爲?不過是白白浪費朝廷銀兩罷了。”
劉統帶問道:“大人,恕屬下多問,那舊金山安良堂眼線爲大人傳遞的線報是……大人莫怪,屬下只是……”
李喜兒擺了擺手,打斷了劉統帶,道:“到了這個份上,也沒什麼不能說的了。”稍一沉吟,李喜兒說出了線報內容:“逆黨跟紐約安良堂要做筆交易,交易地點便在這紐約哈萊姆區。”
劉統帶恍然悟道:“原來如此!大人讓屬下們追查的畫像那人應該不是竊賊,而應是前來交易的逆黨代表!”
李喜兒道:“你確有悟性,不錯,那畫像,也是在舊金山得到,只是咱們追查了近兩月,那人卻始終未能露面,雜家推測,很可能是前來紐約的路上遭遇了意外。”
受到李喜兒的讚賞,劉統帶頗有些興奮,道:“逆黨交易代表出了意外,但那東西卻在紐約安良堂中,咱們力量薄弱,又在洋人國家,行事多有不便,大人順水推舟,利用那鐸與老鬼間隙,設下此局,只在試探安良堂反應……”劉統帶說話間歇,看了眼李喜兒的反應。
李喜兒面呈欣慰之色,微微頷首,鼓勵道:“接着說下去。”
劉統帶神情飛揚,言語間也多了些慷慨激昂:“對大人來說,那竊賊能否抓捕歸案已無意義,重要的是拿回那份名單,屬下一直困惑,抓了老鬼,爲何要用那鐸來審,原來大人的這一招乃是故意露出破綻,引那安良堂顧浩然上鉤。”
李喜兒道:“你卻只說對了一半。”
劉統帶怔道:“願聽大人教誨!”
李喜兒道:“那竊賊想必已經將名單交到了安良堂手中,因而,能不能緝他歸案確無意義,這一點,你說的是對的。但安良堂錯過了跟逆黨交易的約定,而且,逆黨亦無補救措施,雜家猜測,那份名單應該已被安良堂銷燬。也罷,若是真把名單拿回來了,卻是一塊燙手的山芋,吃不得,丟不得,甚是難辦。”
劉統帶道:“大人何出此言?”
李喜兒嘆道:“逆黨放棄交易,只能說那份名單已然不重要,或是自有備份,只需將此名單銷燬便可,若是此時咱們還能拿回名單,雜家卻不得知其真假,豈不更加棘手?”
劉統帶不禁感慨道:“大人心思縝密,屬下佩服地五體投地。”
李喜兒淡淡一笑,道:“此刻,或許你正在想,既然如此,那又何必多費心思去緝拿無關輕重的老鬼,是麼?”
劉統帶慚愧道:“大人明察秋毫,屬下確有如此疑問,但屬下明白,此疑問定是屬下愚鈍,理解不了大人深意。”
李喜兒瞥了劉統帶一眼,輕輕搖頭,道:“你愚鈍是真,但雜家也沒多大的深意,如此之爲,不過是想給安良堂顧浩然添點堵而已。好了,時間差不多了,雜家講的也夠多了,是該離去的時候了。”
劉統帶道:“大人的意思是……撤了?”
李喜兒道:“只怕再不撤就會被人家給端嘍!”
劉統帶不以爲然,道:“咱們行事謹慎,距離安良堂堂口又遠,不會那麼快被人盯上吧?”
李喜兒指了指後腦勺的辮子,道:“有它在,不好說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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趙大明引領着上百名洋人警察向着李喜兒的藏身地點包抄過來,在穿過哈萊姆區兄弟構建的外層包圍圈時,趙大明和那邊的兄弟過了下眼神,對方示意,一切正常。
再往前,見到了來自總堂口的兄弟,那兄弟給趙大明做了個OK的手勢。
“老漢,那幫悍匪就在前面的三幢房子中,中間的一幢住着他們的老大,兩邊兩幢,住的全是馬仔,怎麼着?爲了偉大的美利堅共和國,開工吧!”
漢克斯鄭重點頭,然後向手下做了細緻安排,分出兩隊繞到了那三幢房屋的後面,另有兩隊警察與正面策應掩護,其餘三隊警察分別向那三幢房屋攻擊前進。
洋人警察也懂得擒賊先擒王的道理,攻向兩側房屋的警察沒有着急行動而是佔據了房門兩側,窗沿之下等有利位置,等待中間那隊警察率先行動。
領頭隊長先是衝着身後做了個準備妥當可以開始的手勢,然後向隊員們發出了突襲的指令。其中一警察飛起一腳,將門踹開,確定房屋內沒有反擊後,數名警察一擁而入。
房屋內居然空無一人。
中間一隊警察衝進了房屋中,兩側仍舊不見動靜,負責攻擊的警察只好破門而入,和中間一樣,也是空無一人。
“趙,我親愛的朋友,這個玩笑一點也不好笑,我們砸壞了人家的門,是要賠錢的,你明白嗎?”漢克斯跟在趙大明身後,不住抱怨。
趙大明也是一頭霧水。
哈萊姆的兄弟不可能騙他,從堂口帶來的五個兄弟更不能騙他,這些兄弟盯得死死的,怎麼可能讓這些人從自己的眼皮下溜走了呢?
三幢房屋挨個檢查一遍,趙大明沒有發現任何可疑之處。
“活見鬼了不是?那誰,把哈萊姆的兄弟叫過來。”趙大明的臉拉得好長,口吻中多有些不耐煩的情緒。
安良堂在哈萊姆區的兄弟不多,總數也就是十來個,這幫哥們聽說屋裡空無一人的時候,也是面面相覷不知爲何,待來到趙大明面前時,爲首的一個不好意思地先開了口:“大明哥,我們哥幾個是親眼看着他們進到了這幢房屋的,二十多人,雖然都穿着洋裝,可頭上的一根牛尾巴晃來晃去,絕不可能看走眼啊!”
“那人呢?我問你們,二十多個大活人都去了哪兒了?”雖是冬天,可趙大明卻只感覺到燥熱無比,不由解開了衣襟,拎着一側衣衫扇着涼風。
哈萊姆另一兄弟道:“這幫人飛不上天難不成還鑽地裡去了?”
無心的一句話反倒驚醒了趙大明,他猛地一拍腦門,吩咐道:“真他媽有可能鑽地裡去了。弟兄們,動起來,把地板全都給老子掀開,老子還就不信了!”
兄弟們立刻行動,只一會,便在最東面房屋一樓一間房間中的牀下發現了問題。一個黑黝黝兩尺見方的地洞。
“嗎的,跟老子玩這一手?”哈萊姆區的那個小頭目被趙大明嗆了一句,心中正在惱火,看見那地洞,二話不說便要鑽進去追擊。
趙大明一把攔下了:“幹嘛?這幫孫子纔來幾個月?能挖多長的地洞?肯定是挖通了地下管道,順着地下管道溜跑了,你怎麼追?追不好再吃了人家的癟。”
漢克斯也湊了過來,瞄了眼那黑黝黝的地洞,笑開了:“噢,我的朋友,趙,謝謝你幫我找到了寫報告的理由,一分鐘之前,我還爲這個月的獎金犯愁呢!”
趙大明嘿嘿笑道:“老漢,你的人可是連匪徒的一根寒毛都沒抓到,那賭債還有……”
漢克斯急的直搖腦袋,搶下了趙大明的話頭,嚷道:“噢,不,親愛的趙,你說過,你們中國人是最講承諾的,吐口唾沫都會成口水。”
趙大明笑着更正道:“那句話是這麼說的,吐口唾沫砸個坑,好了,不要緊張,跟你開個玩笑,你剛纔不是說我開的玩笑一點也不好笑麼?現在換了個新玩笑,感覺怎麼樣?”
漢克斯聳了聳肩,道:“更不好笑!”
趙大新這時過來問道:“大明,真不追了麼?”
趙大明嘆了口氣,回道:“這紐約城的地下管道橫七豎八複雜的很,若是沒有事先準備好圖紙製定好路線,一般人下去了估計連方向都辨不清,怎麼追?”
趙大新急道:“那我師父怎麼辦?”
趙大明回以了聳肩撇嘴再加攤手。
趙大新心急如焚卻又無能爲力,只得雙手抱頭,蹲在了地上,重重地嘆了聲氣。
趙大明走過來拍了下趙大新的肩,道:“兄弟,關鍵時刻要相信老顧,我跟他跟了那麼多年,就沒見到過有什麼事情能難得倒他。不是想盡快救你師父嗎?那就別蹲着了,趕緊跟我回堂口吧!”
趙大新這才重燃希望,急忙站起身來,跟着趙大明騎上自行車回曼哈頓的堂口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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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扒了他的衣服,給五爺我狠狠地抽!”那鐸將摺疊椅搬到了房間一角,抽着雪茄,顛着二郎腿,指揮李喜兒留下來的手下盡情折磨老鬼。只是看似乎還不過癮,那鐸擼了袖管,接過手下皮鞭,罵一句,抽一鞭,好不愜意快活!
老鬼也是夠硬,沒發出一聲慘叫,鞭子落在了身上,不過是一聲悶哼,那聲音,比起鞭子抽打的聲音還要弱了許多。
十幾鞭下去,那鐸已是氣喘吁吁,再看老鬼,卻是昏迷了過去。
“去拎桶冷水來,把他給澆醒了。”那鐸丟掉了手中皮鞭,坐到了摺疊椅上,大口大口喘着粗氣。不單單是累的,更多原因是被氣的。
“五爺,不能在這麼打了,再打下去,會出人命的。”其中一名手下遲疑地向那鐸勸說道。
那鐸雙眉上挑,鼻腔中發出一聲輕蔑的哼聲,慢悠悠反問道:“這兒是聽你的還是聽我的?”
那手下畢恭畢敬回道:“當然是聽五爺您的,可是,李大人要的是活口啊!”
那鐸再哼一聲,道:“那他現在死了麼?”
那手下賠笑道:“小的意思是說不能再打了!”
那鐸很不耐煩道:“五爺我要你去拎桶冷水澆醒他,你哪隻耳朵聽到五爺我說還要繼續抽他來着?李大人臨走的時候可是交代過的,你們幾個的性命可是掌握在五爺我的手上,是沒聽到李大人的交待還是你就沒長記性?”
那鐸的疾聲厲色掩蓋不住他內心的虛弱,雖然李喜兒將這些手下的生殺大權交給了他,可打狗還得看主人,他自然不敢做的太過分。再說,李喜兒留下的這些個手下,任一人都能隨便要了他那鐸的性命。
那七八名手下更是心知肚明,大人口上說的雖是將他們的性命交給了那鐸,但那鐸若是真做出非分之舉來,大人定然不會饒他。因而,這些個手下對那鐸毫無敬畏之心,彰顯出來的畢恭畢敬無非是對大人命令的尊重。
那手下不願再與那鐸做口舌之辯,順從了那鐸的意思,拎來了一桶冷水。另一手下舉起這桶冷水,兜頭澆在了老鬼的身上。
老鬼一個激靈,悠悠轉醒。
“挨鞭子的滋味不好受吧?”那鐸叼着雪茄,晃悠到了老鬼的面前,揮了揮手,令李喜兒的那些手下退出房間,待鐵門再次關上,那鐸掏出手帕,爲老鬼擦了下額頭及臉頰上的水珠。“咱們也算是老朋友了,五爺我是真的不忍心看到你這副慘樣,老鬼啊,還是招了吧,不就是一件寶貝麼?生不帶來死不帶走的,值得你搭上一條性命麼?”
老鬼翻開眼皮瞅了那鐸一眼,隨即眼皮又耷拉下來,有氣無力答道:“你以爲我想啊,那五爺,我要是說你睡了你們家的老佛爺,你會承認嗎?”
也虧得那鐸反應慢,這要是換了別人,早就一大嘴巴子扇了過去,怎會容得老鬼還能把話說完?那鐸或許是走神了,直到老鬼發出了一聲蔑笑,他才反應過來,理所當然地抽了老鬼兩個耳光。“死到臨頭你還嘴硬!今個五爺就好好給你說道說道,什麼叫生不如死,什麼又叫求生不能求死不得。來人啊!”
鐵門打開,進來了兩名李喜兒手下。
那鐸令道:“給五爺拿把斧子來?”
一手下疑道:“那五爺要斧子作甚?”
那鐸冷笑道:“五爺我要砍下了這廝的十根手指!”
那手下笑道:“斬個手指而已,用刀不就行了?”說罷,從身後腰間,拔出了一柄短刀,遞給了那鐸。
那鐸卻不伸手,道:“刀斬豈有斧子砍來的痛快?”
那手下苦笑道:“可兄弟們沒有以斧子爲兵刃的,一時半會也找不來呀。”
那鐸這才極不情願地接過了那柄短刀。
那手下在那鐸接刀的時候勸說道:“那五爺可是要悠着點,一下便斬下十根手指,來不及止血也是要死人的,那五爺,萬一有個差池,大人怪罪下來,小的們可是擔待不起哦!”
那手下的話說的隱晦,但意思也是夠明白了,那鐸聽了,也不禁有些猶豫。身爲滿清子弟,那鐸雖然從了文,卻也沒丟了武,只是未下苦功,僅能算作略知皮毛。不過,這斬手指的滋味他可是親身體驗過,而且所過不久,至今記憶猶新。那手下提醒的不錯,當初自己一根手指被斬下的時候,血就很難止住,若是十根手指同時被斬斷,恐怕真會因爲血流不止而要了老鬼的性命。自己誇下海口,承諾五日內必然撬開老鬼的嘴巴,可不過半日,便使得老鬼一命嗚呼,這結果,確實無法向李喜兒交代。
可當着老鬼的面已經說出了大話,那鐸也是沒有退路,好在這貨腦子尚算活絡,隨即改口道:“五爺我說了要一下子斬斷他十根手指了麼?五爺我要的是慢慢玩,一天斬斷兩根,左右各一,那邊都不吃虧!”
李喜兒手下心中嗤笑,但臉面上仍舊畢恭畢敬,恭維道:“那五爺英明。”
“你們兩個,拿住了他的手,岔開他的手指頭。”那鐸晃悠着手中短刀,腦子裡盤算起該如何一刀揮出纔夠瀟灑痛快。
倆手下應聲拿住了老鬼的左手,舉到空中才發覺無處可按,只得將老鬼從牆壁的鐵索上解下,押至房間一角的案臺前。
“嘖,嘖,怎麼能是左手呢?換右手!不知道老鬼是個左撇子麼?”那鐸拿着短刀,比劃了一下,卻輕嘆搖頭,提出了個莫名的要求。
那倆手下換了老鬼的右手上來,按在了案臺上,並岔開了老鬼的五根手指,其中一人道:“那五爺,來吧!”
那鐸陰笑兩聲,拿着短刀在老鬼眼前晃了兩下,道:“老鬼啊,老鬼,這一刀下去,你的一根手指便要和你永別了,你可別以爲是五爺我存心報復你,五爺我可沒你想象中的那麼小心眼子,五爺我想要的只是那件寶貝的下落,可你咬死口就是不說,能怪誰呢?”
老鬼恥笑道:“只怕你這一刀斬去了我老鬼手指的同時也斬斷了你那鐸的脖子。”
那鐸做出驚恐狀,呵呵笑道:“你不說五爺我還真忘了,咱們老鬼兄背後還有顧浩然這個靠山,嘖嘖,可真是要嚇死了五爺我了。這樣不好,老鬼,你知道五爺我膽小怕事,一聽到顧浩然的名字就會渾身哆嗦,這一哆嗦啊,手上就會失去準頭,到頭來,遭罪的不還是你老鬼麼,哈哈哈。”
獰笑中,那鐸牙關緊咬,手中短刀揮了下去。老鬼應聲悶哼。
“那五爺,手指雖細,但其中有骨相連,還是得用些力氣。還有,您可不能閉眼啊,這萬一走偏,斬到了咱們兄弟的手上,你說冤還是不冤啊?”其中一名手下無奈搖頭,恭敬口吻中卻不乏嘲諷意味。
那鐸那一刀揮下,卻僅是傷了老鬼右手食指的皮肉,再看那鐸,握刀的手已是顫抖不已。心雖夠狠,怎奈膽色欠缺,一刀揮下之時,已然喪失了底氣,那刀自然是軟弱無力。
“你行你來!”那鐸將短刀扔在了案臺上,順勢抄起了雙手。
那手下倒也不含糊,拿起刀,掂量了下,問道:“還是食指麼?”
那鐸冷哼一聲,轉過身,回到了摺疊椅上,道:“隨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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趙大新隨着趙大明回到了安良堂總堂口。
已是臨近傍晚時分,顧浩然且不在堂口,兄弟倆只得耐心等待。
趙大明到後堂轉了一圈,回來時,捧了一碗冷菜同時拎着一袋饅頭,招呼趙大新道:“大新,忙活了快一天了,啥也沒吃,來,將就着墊墊肚子吧。”
趙大新搖了搖頭,道:“吃不下。”
趙大明一聲嘆息,道:“吃不下也得吃啊,人是鐵飯是鋼,一頓不吃餓得慌,萬一咱家老顧回來有了鬼叔的消息,你餓着肚子派不上用場,豈不痛惜?”
趙大新悶嘆一聲,猶豫片刻,還是接過了趙大明遞來的饅頭。
“你要對咱家老顧有信心,鬼叔是咱安良堂的人,老顧他怎能不上心?只要老顧想做的事,就沒有……”哥倆吃着,趙大明嘚吧嘚吧勸着趙大新,可話沒說完,卻突然卡主。
趙大新不由轉頭,卻是顧浩然不知何時已經站到了二人身邊。
“先生,你啥時回來的?嚇我一跳!”趙大明慌亂間往嘴巴里塞了一大筷子的菜,然後抓着饅頭呲溜一下跑開了。
顧浩然陰着臉罵道:“小兔崽子,跑得了和尚還能跑得了廟了?一口一個老顧,沒大沒小沒規矩!”
趙大明啃着饅頭,嬉皮笑臉嘟囔道:“不然叫老顧,難不成還讓我叫您小顧?”
顧浩然一個沒憋住,噗嗤笑出聲來:“過來坐下吃吧,等吃飽了纔好捱揍!”
趙大明應了聲:“好嘞!”然後歡快跑回。
顧浩然坐到了堂口主座上,點了點身旁的桌面,立刻有屬下奉上了茶來。
“那幫人全都跑了?”
趙大明邊吃邊應道:“嗯,順着地下管道溜了。”
“他們準備的倒是充分,看來有高人指點啊!”
趙大明道:“也不一定,洋人蓋房子造大樓之前,總習慣先把地下管道給鋪好嘍,洋人們也沒少在大清朝破土動工,那幫牛尾巴能想到這種開溜方式也屬正常。”
顧浩然吹了吹水面上飄着的茶葉,呷了口茶水,嘆道:“那些個牛尾巴若是能將這份聰明用在正道上,也不至於讓自己的國家備受欺凌。算了,跑就跑了,跑了倒也省心了。”
這二人說話,卻始終沒提到師父老鬼,趙大新忍不住了,插嘴問道:“顧先生,抓不到那些人,我師父可怎麼辦?”
顧浩然放下了茶盞,淡定道:“那鐸不見了,一早被人接出了皇家馬戲團,到現在還沒回來,我想,他應該跟你師父在一起。”
趙大新不禁咬牙恨道:“果真同這個那五狗有關聯。”
顧浩然道:“點了老鬼的人想必就是那鐸,我只是納悶,那幫牛尾巴抓了老鬼卻爲何輕易放棄呢?”
趙大明吃飽了肚子,抹了把嘴,應道:“說不準那幫牛尾巴開溜後便回到關押鬼叔的地方了哩。”
顧浩然微微搖頭,道:“講不通啊,若是如此,那他們爲何要一早回去哈萊姆呢?這種做法,豈不是多此一舉?”
趙大明笑道:“牛尾巴喜歡脫褲子放屁唄!”
顧浩然瞪了趙大明一眼,然後轉而對趙大新道:“不管他們意圖如何,能追查到那鐸下落,便可找到你師父。好在那些人一早用的車輛是僱來的,用的還是車行的司機,所以,找到那鐸並非很難。”
那鐸看了眼手下呈上來的老鬼的一根食指,不由打了個冷顫,胸骨下胃口處一陣抽搐,一口酸水登時涌上了喉嚨處。那鐸急忙屏住呼吸,接連吞嚥,硬生生將這股酸水壓了下去,才避免了當中嘔吐出來的糗事。
“拿走,趕緊扔了,五爺我可是個讀書人,看不得如此血腥的玩意。”那鐸掩住了口鼻,將頭轉向了一側。
“屬下尊令,屬下只是想問那五爺,今個還審麼?”那手下用了塊從老鬼衣服上扯下來的布包住了老鬼的拇指,放進了口袋中。
那鐸厭煩地擺了擺手,道:“五爺我累了,先上樓歇息會兒,你們幾個可要守好了。”
待那鐸走後,那兩名手下也離開了用來審訊老鬼的房間,只是沒走遠,便在門口交談了起來。
老鬼拇指被斬,吃痛昏迷了過去,被重新鎖在了牆壁後,方纔轉醒過來,醒來之後,便聽到了門外那二人的對話。
“安良堂的人怎麼還沒找上門來呢?咱們可是給他們留足線索了呀!”
“彆着急嘛,實在不行咱們再給安良堂的人送個信不就完了?”
“咱倒不是着急,咱只是想不明白大人爲何要這麼做。”
“怎麼?你怕了?”
“呵呵,不瞞老兄說,自打進了內機局的門,兄弟便已將生死放下了,只是啊,今日死在這異國他鄉,多少都有些不甘心啊!”
“兄弟說得好!咱們啊,從入了內機局的那一天,這條命便已經不是咱們自己的了,雖說死在這美利堅合衆國有些憋屈,但轉過來想,不就是一副臭皮囊麼?你我兄弟能爲李大人爲老佛爺爲大清國而死,只會死得其所,定能感天動地,將咱們的亡靈帶回故土。”
另一人聽了,似乎有所觸動而沒再搭話。
沉靜片刻,自稱爲兄的那人道:“那些個機關都佈置好了麼?”
另一人應道:“差不多了吧,打夜裡就在弄,這一白天也沒閒着,也就是多點少點的問題。”
稱兄者道:“希望大人的計劃能夠如願,最好那安良堂傾巢出動,此一戰,必重創與他。”
另一人呵呵笑道:“那安良堂也是活該!都離開大清朝了,不安安生生地過日子,非要跟逆黨胡混在一起,到頭來,不還是被逆黨出賣了麼?”
稱兄者跟着大笑,道:“何止出賣,簡直就是玩弄於股掌之間,什麼狗屁名單,那分明就是挑撥朝廷和重臣之間關係的陰謀詭計,沒想到,大人只是花了點銀子,那逆黨代表便全都招了。此一戰,無非就是教訓一下安良堂不該多管閒事。”
另一人笑道:“若是能宰了姓顧的,那咱們兄弟可真是死得其所嘍!”
稱兄者冷笑道:“就怕他不敢來,只要來了,那就回不去,不然,咱們怎麼能對得起人家逆黨的一片苦心呢?”
便在這時,又來了一人,道:“安良堂的人露面了,頭兒讓你倆過去呢!”
三人嘀咕着走遠,老鬼的耳邊也終於恢復了寧靜。
或許是因爲聽到那二人對話而緊張所致,也或許是因爲身上遭受的折磨太深,那三人離開後沒多會,老鬼便再次陷入了昏迷之中。
安良堂弟兄的辦事效率非常之高,天色剛剛擦黑,便已經查明瞭那鐸的去向,並將具體地址報給了顧浩然。
趙大明在一旁擦拭着手中的左輪,也不擡下頭,直接問道:“開幹唄?我帶人去,您就在家裡等消息吧!”
顧浩然不急不躁,沉穩道:“那地方雖在郊區,但好歹也歸紐約警察局管,不打招呼便貿然動槍,不好交代啊!”
趙大明噗嗤一聲,擡頭看了顧浩然一眼,笑道:“咱們安良堂什麼時候變得那麼守規矩了呢?”
顧浩然不動聲色答道:“就從現在開始。”
趙大明聳了下肩,乾脆閉上了嘴巴。
趙大新卻不明就裡,着急道:“顧先生,難不成您還打算報警麼?師父在他們手上,若是報了警……”
顧浩然打斷了趙大新,道:“這件事我反覆掂量,認爲必須報警。”
趙大新的兩隻眼都紅了,可求着人家的事情,卻也只能乾着急。這種情勢,想救人只能突襲,若是報警,耽誤時間不說,還極容易激怒對方而導致撕票的結果。
身旁,趙大明捅了趙大新一指頭,笑道:“咱家顧先生是擔心人家早已經挖好了坑等着咱們,找幾個洋人警察去試探試探虛實,倒也不錯。”
趙大新道:“可問題是洋人警察只要露面,就很可能讓那些人動了先殺師父再逃走的念頭啊!”
趙大明又捅了趙大新一指頭,然後朝顧浩然的方向努了下嘴,小聲:“別吵吵了,你看老顧那樣子,肯定是在琢磨陰謀詭計。”
對趙大新來說,把師父救出來的唯一辦法便是悄無聲息靠上去,然後發起突襲,打敵手一個措手不及,使得他們來不及對師父下手。除此之外,別無他法。因而,趙大新對雙眼微閉的顧浩然是頗有微詞,只是不便發作而已。
僅是兩三分鐘,顧浩然睜開了雙眼,吩咐道:“大明,把你那一支的兄弟全都叫來吧,另外,把大新兄弟帶去後堂休息。”
趙大新肯定不幹,嚷道:“顧先生,我趙大新的這條命是師父給的,救師父,我必須衝在最前面。”
顧浩然拉下了臉,慍道:“既然如此,我把那地址告訴你,你一個人去救你師父好了。”
趙大新看了眼顧浩然,心中不由一懾,連忙垂下頭來,道:“顧先生,我錯了。”
趙大明一把攬過了趙大新肩頭,道:“讓你休息你就乖乖去休息,非得去摸老虎尾巴幹啥呀?走啦,跟我走啦。”
不多會,趙大明領着手下兄弟全部聚到了堂口上。
但見人已到齊,顧浩然道:“我安良堂立足江湖,憑的是懲惡揚善除暴安良這八字堂訓,自創立以來,從未向任何惡暴勢力低過頭,可如今偏就有這麼一些不知死活的東西,居然騎到了我安良堂的頭上,不單抓了咱們的人,還挖好了坑等着咱們,你們說,咱麼該怎麼辦?”
當着手下兄弟的面,趙大明不見了平日裡的嬉皮笑臉,卻也沒搭話,只是悶着頭把玩手中的左輪。
“先生,啥也不用說,乾死他們!”趙大明的下首,一兄弟站了出來。
“強哥說得對,幹就完了!”其他兄弟紛紛附和。
顧浩然伸出雙手,做了個下壓的動作,使得弟兄們安靜了下來:“此一戰,或許是我安良堂創立以來最險惡一戰,對手實力不弱,個個都是精挑細選的高手,而且,種種跡象表明,他們抓走老鬼,無非就是想引我弟兄去救,而他們,則早就給我們挖好了陷阱。我本想利用洋人警察來破了他們的機關陷阱,可老鬼徒弟說得對,如此一來,老鬼難逃一死,因此,即便那倉庫佈滿了各種殺人機關,也只能靠咱們兄弟們去趟。”稍一頓,顧浩然深吸了口氣,接道:“家中爲獨子的舉手。”
衆弟兄紋絲不動,無人舉手。
“家中已有妻小的舉手。”
衆弟兄仍舊是紋絲不動。
“那只有抓鬮了!我只需要帶五人潛入,其他弟兄,在外掩護,分散對方注意力。”說罷,顧浩然令人捧出了一隻盛滿了竹籤的竹筒,“抽中印有紅心的竹籤跟着我。”顧浩然擺了擺手,就要準備讓衆弟兄抽籤。
趙大明突然收起了左輪,站了起來,來到手捧竹筒的那兄弟面前,道:“我先來!”一邊說着,一邊居然將竹筒拿到了自己手中,然後倒出其中竹籤,挑出了其中五根點了紅心的竹籤。“喏,這個還給你。”也不管那兄弟如何,趙大明直接將竹筒塞了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