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年後。
倫敦。
異常漂亮的男生穿着英倫風格的格子襯衣和羽絨外套, 頭戴毛茸茸的毛線帽子,脖子上圍着條紋圍巾,右肩揹着單肩揹包, 腳踏小牛皮短靴, 奔跑在雨霧紛飛的霧都街頭。
經過大街, 穿過小巷, 偶爾有人會衝他揮手打招呼, “Hi,Will!”
Will揮手微笑,笑容燦爛如同春日的陽光, 在這迷霧一樣的天地間綻放着溫暖人心的光芒。
他匆匆忙忙的跑到一棟三層樓式的房子前,有些着急的掏出鑰匙開了門, 連鞋子也來不及脫, 扔掉挎包, 一邊脫帽子一邊扯圍巾,衝到二樓打開電視, 脫下外套扔到了旁邊。
直接按下數字,電視轉到他想要的臺,正播的是美食節目,在這異國他鄉,教人做的卻是地道的中國菜。
還好來得及。
Will鬆了一口氣, 脫掉靴子放一邊, 鑽到被窩裡趴着, 雙手撐臉, 微笑的盯着電視屏幕。
他看的很專注, 偶爾會拿筆在紙上記些什麼,今天教的是做南瓜餅, 看到一半,他歪頭想,悅喜歡吃嗎?但轉念又想,我做的他一定喜歡。
一想到這裡,他又笑了,笑的溫暖而幸福。
窗外,雨霧空氣一樣的流動着。
窗內,異常漂亮的男生笑的有了害羞,在牀上翻滾了一圈,拿毯子裹到了身上、頭上。
這一期的美食節目完了之後,Will趴在牀上發呆,沒過多久,雙眼就開始眨巴,眨着眨着終於閉上了,呼吸開始慢慢均勻。
男人開門進來,聽到電視聲音正想喊,卻在推開臥室門的時候急急收了聲,他關了電視走到牀前,爲睡着的人拉了拉毯子,再揉了揉他的頭髮,下樓進了廚房。
從紙袋裡拿出材料,男人脫掉外套擄袖開始做飯,然而,並沒過多久,男人就有些手忙腳亂了,他哪裡是做這些的人,精心挑選了簡單的材料,明明看着家裡廚師做起來那麼簡單,哪想到到自己動手了,卻怎麼也不順。
男人想了想,又從紙袋裡翻出了半成品的菜,一邊揭開保鮮膜一邊偷笑,還好他精明,早讓家裡廚師做好了準備,接下來的一切就好辦了,開火、放鍋、放油,然後再一炒,就大功告成。
男人把鍋子放到了火上,想一想不知Will多長時間沒用過了,拿起來放到水龍頭下重洗了一下,再倒好了油放到火上,然而,放上剛一會兒就聽到噼裡啪啦的聲音,鍋裡青煙徐徐,油星四濺,嚇得男人丟了鍋鏟,連退好幾步。
“呵……呵呵……”身後傳來嗤笑聲,男人回頭,一眼就看到穿着格子襯衣的漂亮男生倚在廚房門邊,笑的有些囂張。
男人關了火,黑着臉走過去,悶着聲音問,“你什麼時候下來的?”
“嗯——”,Will拖着聲音歪頭想了想,無辜的說,“我知道有人給我拉毯子了!”
完了,看來他的窘迫模樣從頭到尾就被人看的清清楚楚了。男人臉色更黑了,低着頭走出廚房,坐到沙發上,讓人看不到他的表情。
看起來像是在生氣。
但Will卻一副看不見的樣子,走進廚房,拉起袖子,動開了手。
等他把所有的材料都做成了菜,端出來,男人果然全然沒了一點生氣的模樣,眼巴巴的看着他,像是饞嘴的孩童。
Will擺好碗筷,並不招呼他,自顧自吃起來,男人撇嘴,目光在桌上簡單而精緻的佳餚和漂亮男生臉上巡迴,想說什麼,忍了又忍,終於忍了下來。
Will每樣菜挑了一些,放到男人面前的碗中,見男人仍是沒有動作,不耐煩的敲了敲碗,“不吃我倒了。”
男人一驚,急忙端起來,囫圇着全吞了下去。
Will輕笑,問,“怎麼來倫敦了,給自己放大假?”
男人擡眼,目光在菜盤中搜尋,“小忍,你的手藝越來越好了,我來倫敦是爲了陪你去瑞士啊,你該做最後一次手術了,這次完了,你的傷就全好了。”
沒錯,此漂亮絕倫的少年姓端木,名忍,英文名Will。
而坐在他對面的正是常靖遠。
“哦,什麼時候的飛機?”端木忍放下碗筷,爲兩人各盛了一碗湯。
常靖遠回答,“明天晚上,等做完手術回來,我陪你過……情人節!”
端木忍一愣,拿碗的手晃了晃,碗口一歪,湯汁盪到了手上。
常靖遠臉色一沉,低下了頭。
——四年了,他等了四年了,他曾經傷害了他四年,如今他用一樣的時間來對他好,四年了,這是他和那個人的約定,雖然四年來小忍不再像以前一樣對他冷冷淡淡,但卻總與他保持着最安全的距離,其實,許多事隱隱知道答案,但他仍想要一個明明白白的結果,若是無法擁有,那麼寧願絕望。
端木忍抽了紙巾細細擦拭手指,嘴脣輕輕蠕動,用幾乎聽不到的聲音說,“……對不起……”
呵——
一剎那,常靖遠這個在多個領域都縱橫無敵的人,渾身一震,眼眶中聚起了水霧。
對不起?
這三個字從來就不是那個漂亮的人該說的,原來這四年來,他有的竟是這份心思,說對不起,便是不愛!然而,他又何來對自己不起呢?
常靖遠苦笑,伸手握住了端木忍的手,“沒關係的,小忍,情人節我爲你準備了煙花,我保證是最漂亮的,看完煙花再走,好嗎?”
端木忍猛地擡頭,無法相信的看向常靖遠,對他的話完全無法反應。
常靖遠繞過桌子,走到端木忍身邊,輕輕拍上他的頭,“回去吧,回去他的地方,四年了,該回去看看了。”
端木忍渾身輕顫,握住筷子的手用力到骨節發白,另一隻手在常靖遠掌中冷到極致。
常靖遠輕蹙眉,伸臂把他攬入懷中,輕拍安撫,“沒事的,情人節,有情人的願望一定能實現。”
端木忍靠在常靖遠胸口,漸漸平復了心中情緒,抓住他的衣襬,動了動脣,最終沒能開口。
瑞士。
拆掉最後一層紗布,露出皮膚,常靖遠驚了一跳,急的問旁邊的醫生,“這是怎麼回事?”
端木忍原該光潔無暇的背上,左邊全然沒了傷後之痕,但卻有一些奇怪的紋路從肩頭延伸至腰,雖然色極淡,卻不容忽視,橫貫他整個左背,倒像是用牛奶在白紙上畫出的圖案。
醫生輕笑,拍了拍常靖遠的肩,高深莫測的問,“你看看像什麼?”
常靖遠疑惑瞥了醫生一眼,俯低身子湊近了看,從上至下,從右至左,竟然……竟然……像是一隻羽翅。
這下,常靖遠更驚了,急問,“這是怎麼回事?”
醫生扶端木忍坐起來,把衣服披到他身上,用下巴指了指常靖遠,說,“你告訴他吧!”
端木忍輕笑,“有些痕去不了了,不如多添一些,這樣好看,愛美之心我也有咯!”
“哈……”,常靖遠愣了,從沒想到向來漠視自己容貌的端木忍竟然也有說出愛美之心我也有的話。
端木忍笑容更大了,穿好衣服,拿起圍巾往脖子上繞,向醫生誠懇道謝後,往外走,經過仍然發呆的常靖遠身邊,伸出一根手指戳了戳他胸口,天真的眨眼好奇,“再發呆,我自己走咯?”
常靖遠回過神,無奈的輕嘆一聲,忽然有點懷念以前那個冷冰冰的小忍。
回到倫敦,端木忍一反常靖遠初提起時之態,竟然積極的收拾東西,還把一些東西送給朋友或者放到網上標賣,最令常靖遠驚訝的是,他把房子也標價租了出去。
“你……不回來了嗎?”常靖遠心中有了一絲空茫,似乎明白即將失去什麼。
“不是你說的嗎?該回去看看!”端木忍聲音奇怪,意思明白,我聽你的話,怎麼你卻來好奇?
常靖遠搖頭,“這些東西,都是你這幾年辛苦掙來的,就這麼送了、賣了,不可惜嗎?”
“沒覺得可惜”,端木忍頭也不擡的整理行李,過了一會兒想到什麼,調皮的眨眼,“如果你覺得可惜,那你都買回去好咯,我給你打折!”
常靖遠聞言,嘴角抽搐,滿臉黑線,說不出話來。
端木忍悶聲低笑,裝好行李,衝常靖遠擺手跑了出去,臨走前吩咐說,“你在這裡幫我等着,一會有人來看房子,我有點事,晚些回來。”聲音越飄越遠,漸漸看不清的還有那個紅色的身影。
常靖遠拿着房屋鑰匙,靠在門邊,一句“你去哪裡”怎麼也來不及問出來。
然而,那一天,常靖遠終沒等到端木忍再回來,直到天黑,直到他從電話下面找到一張寫着航班信息的紙條,他才明白,端木忍走了,不告而別。
他捏着那張紙條,用盡全力,不爲那個漂亮男生的離開,而只爲紙條背面,熟悉的筆跡書寫的一行小字。
——不知道,如何告別。
呵——
原來即使到了這個時刻,那個人都是在在乎着別人的感受,即使是面對曾經如此傷害過他的人。
像是終於得到了解脫,常靖遠立刻撥通了電話。
電話掛斷的那一刻,倫敦Heathrow機場上空,絢爛的煙花如童話綻放。
漫天五光十色,璀璨奪目,煙花穿透常年籠罩這個最優雅高貴城市的迷霧,掙脫一切陰沉,只爲在最高點閃耀出化蝶的美輪美奐。
常靖遠站在鐵花窗前,雙手交纏在胸前,默默無言。
——小忍,希望你能喜歡我送你的最後一份禮物!
Heathrow機場的上空,飛機穿越雲層,機艙內,空中小姐用標準的倫敦腔詢問各位尊貴的客人,需要什麼飲料!
端木忍坐在靠走廊的一邊,輕輕拉了拉身上的薄毯,塞上iPod的耳機,把頭上的毛線帽子拉低了一些,擋住頭頂的閱讀燈光。
煙花綻放的一剎,他在煙花上頭。
情人節的氣息,這些年早已席捲了中國這個非西方的國家。
端木忍走在熟悉的街頭,迎面而來都是雙雙對對,情人們穿着最鮮亮的衣服,手上拿着的都是浪漫,花朵、巧克力,無論多麼昂貴的禮物都無法盡然表達它主人的心意,街邊的無論中西飯店,都打出了只爲這一天準備的情人節大餐招牌,當然,不可缺少的是各家蛋糕店和巧克力點都推出了最特別造型或口味的情人節巧克力,而花店更是卯足了勁的比拼着各品種的玫瑰花。
有學生勤工儉學,走上街頭賣巧克力和玫瑰花,一個短頭髮的女生拉住了端木忍的衣袖,笑嘻嘻的問,“帥哥,給女朋友買朵玫瑰吧?”
端木忍一愣,臉立刻就紅了,只是離開了四年而已,這個城市的女孩竟然這麼大膽了——除了熟悉的人,他向來不習慣他人的觸碰!
女孩見他臉紅樂開了,更是不肯放手了,非要他買不可。
端木忍尷尬推辭,一邊擺手一邊後退,怎奈女孩玩心大起,決定了非要賺他的錢不可。
端木忍覺得渾身不自在,卻不知道該怎麼辦纔好,還好一個突然響起的聲音,拯救了他與水火。
“瘋丫頭,放開他”,隨着聲音衝過來的,竟然是小夏。
端木忍愣了。
小夏已經拍到了他肩上,“怎麼,不認識啦?”
端木忍搖頭,笑的靦腆,“沒想到會遇到你。”
“這就叫緣分”,小夏說着,左右晃動腦袋觀察眼前人,“咦,看起來很不錯嘛!”
端木忍輕笑,“你看起來也很不錯,比以前開朗了!”
“那當然啊,我現在整天面對這一幫搗蛋鬼,不開朗一些,早就被他們氣的作古了”,在端木忍和小夏說話的時候,附近的同學全都圍了過來,一個個都十分好奇,眼前這個異常漂亮的男生是不是他們學生會主席大人的男朋友。
似乎明白了他們歪歪的心思,小夏一個個瞪過去,拉端木忍往一旁走,“你怎麼會在這裡,這四年你都到哪去了,還好今天碰到,再過幾個月我就畢業了!”
端木忍儘量不經意的掙開了小夏的手,“我來讓你早點放假啊,好早點去和男朋友過情人節”,說着,端木忍把小夏提着籃子裡的巧克力全都放到了自己包中。
小夏衝他翻白眼,“你少給我裝算,我現在還是單身。”
“哈,爲什麼啊?”剛問完,端木忍就後悔了。
然而,小夏並不打算放過他,有模有樣的做出怒目金剛的模樣,還把雙手叉到了腰上,“你別告訴我,我到現在還是在暗戀啊,我不介意鄭重表白一次,反正今天日子挺好……”
小夏的話還沒完,端木忍就急急擺手,“我很笨,我很笨,亂說話,你不要介意,不要介意!”
小夏垂頭沮喪,“難道我就那麼可怕嗎?”
端木忍更慌了,“不是的……不是的……”
小夏見他一副手足無措的樣子,終於笑了,“算了,算了,不捉弄你了,怎麼都長不大的,還是那樣,對了,這些年一直有一個叫黑澤未知的人來學校找你,她留了電話,你等等,我找給你……”
端木忍愣了一下,小聲拒絕,“不用了,小夏,我不想再見她了!”
“爲什麼,她看起來很關心你啊……算了……不想見就不見……”
“小夏,我還有些事,有時間再找你”,似乎怕被挖出一些不願意想起的事,端木忍一說完就跑開了。
小夏呆在原地,看着他漸漸消失的身影,苦澀笑了。
註定,有緣,無份。
沒有坐車,端木忍走到了C大,穿過後門的小巷,他像是走在記憶中的時光,曾經,在同一個地方,他只要回頭,那個人就在離他不遠的地方,溫柔的對他微笑。
然而,如今,無論他走的多麼慢,無論他回頭多少次,離他不遠的地方,再也沒有了那個人,再也沒有了那張能在雪白冬天,讓他覺得溫暖的笑臉。
悅,原諒我。
可是,我真的怕,我怕那是真的。
可是,悅,那是真的,對嗎?
四年了,每天我都給你寫Email,我知道,那是真的,對嗎,悅,否則你不會一次也不給我回應。
我知道,那是真的了!
你不在了,永遠不在了!
悅……原諒我……原諒我……
悅……我好想你……好想你……
再也無法行走,扶着牆壁慢慢滑下,端木忍坐在雪地中,將臉深深埋入了雙臂之中,肩頭無可抑制的顫顫抽動。
無論他如何回頭,那裡,再沒有那個人。
入夜的時候,雪從天而降,但這一天的雪卻是整個冬天唯一一場讓所有人驚喜的雪,情人們手拉着手,奔跑在漫天雪花中,讓這天地間的潔白見證他們同樣潔白而純潔的愛情。
街邊、公園角落、過街天橋……每一處都有着親暱和蜜語,端木忍孤單一人,走在巧克力一樣甜蜜的街頭,垂眼低頭,默默踏出每一步。
今天,他穿了四年前一模一樣的衣服,依舊是那人,依舊是雪花紛飛,他推開路邊一家巧克力店的門,走了進去。
推門的時候,響起來熟悉的“歡迎光臨”!
端木忍看向櫃檯,男男女女許多的客人已把那裡圍了個水泄不通。
他無意與他們擠,走到一旁的展覽架邊,彎身低頭找尋着自己喜歡口味的巧克力。
又一聲“歡迎光臨”,有人進了店,端木忍目光穿過展覽架,隱約看到那人穿了一件寶藍色的羽絨服,他走到櫃檯前的一大堆人後,努力的往裡擠。
端木忍輕笑,展覽架上這麼多,幹什麼非要去前面擠?
無意關注他人之事,端木忍緩緩繞着展覽架轉動,不一會兒就挑了各種不同的樣式拿在手中,終於到捧不下了,他站起來往櫃檯走,無論他多麼不願意去擠,總是需要付賬的。
端木忍站在人羣之外等了很久,人羣才漸漸散開,當那個身穿寶藍色羽絨服的人終於能夠站到櫃檯前時,端木忍明顯感覺到了他的僵硬,他輕輕繞過一個人也走到了前面。
一瞬間,愣了。
紅色,是端木忍,寶藍色,是神宮澈,白色,是歐悅!
目光相交,三個人都愣了。
那是命運的交纏。
於是,相視而笑。
窗外,雪花飄飛,寒意濃。
窗內,燈光柔和,心溫暖。
三人默默走近,輕輕相擁。
我,終於找到了你!
我,終於等到了你!
我,終於沒有再錯過你!
四年前。
歐悅臨進手術室前,常靖遠破天荒的打通了他的電話。
“……我想和你做個約定……你給我四年的時間……曾經……我用同樣的時間讓他難過了……我想……如果四年後他依然對你不變……我放手……”
“……我答應你……”
“……你……不再考慮……”
“……沒關係的……不過請學長一定要治好他……”
“……你……”
“……學長……我要去醫院了……請你一定要治好他……”
所以——
牽手不是唯一的答案,愛才是!
童話王子,找到他的童話!
Happy St.Valentine's Day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