桐花遲遲開
顧儀容的葬禮在她死後第五天舉行,根據她生前的叮嚀,一切從簡。
容尉遲遵從她的遺願,沒有安排什麼排場,彌留之際,顧儀容的意思很明顯,生前死後她都不願意再跟容家扯上什麼關係了,所以葬禮很簡單,容家的人也沒有全部到位,容琛也只是三鞠躬後就默默離開,而他的出席與容家無關,僅僅是爲了悼念一位長輩而已
。
告別式過後,容尉遲開着車子駛向了臺北市轄區內的最高點——七星山。
尤桐坐在副駕駛的位置上,手裡抱着骨灰罈,面色蒼白,帶着哀傷。
七星山的主峰位於陽明山國公園的中央地帶,山勢雄偉,海拔1120公尺,山頂上建有瞭望臺,可登高望遠,他們走上了最高點,視野遼闊而清晰,四周山巒盡入眼底。
山頂的風大,吹亂了他們的髮絲,兩人皆是一身黑色的衣服,悼念着亡者。
尤桐大病初癒,身體仍是虛弱,容尉遲把自己的外套罩上了她的肩頭,兩人沉默許久。
待到太陽越升越高,光線越來越明亮,他們纔不得不將顧儀容的骨灰從罈子裡抓起,揮手灑向山巒。
有風吹過,一道道白霧眨眼之間就不見,一個人,一個生命,就這樣消逝,迴歸自然。
尤桐難過得說不出話來,凝眸望着自己空蕩蕩的手掌,指尖還殘留着灰白,耳畔迴響起那一日她們母女相認時,顧儀容對她說的第一句話——
小桐,對不起,我是你的媽媽。
她當時鼻頭一酸,卻哭不出來,現在也是。
從她認識顧儀容的那一天起,她就知道這是一個可憐的母親,只是她想不到,到最後自己會是顧儀容的女兒,她真的可憐得讓人沒有辦法去怨她一星半點。
“媽媽,我不怪你的,從來也沒有怪過。”迎着風,她努力不眨眼。
“媽媽,天堂裡不需要愧疚,一路走好。”迎着風,他低聲呢喃。
這一晚,容尉遲和尤桐沒有趕回臺北市區,就像是想要在山上多留一些時間陪伴誰似的,他們互相挽着手,一步步地走下山,步伐非常緩慢。
到了山腳下,他們住進了一間溫泉旅館,全木結構的溫泉旅館,一走進去,溫暖的氣息就撲面而來。
他們要了一個房間,因爲不是提前預定,大牀房已經沒有了,他們住的是一個裡面有兩張小牀的標間。
只有一米二左右的牀不是很寬,但容尉遲卻在尤桐躺下後,擠到她的牀上,她順勢把自己的頭埋進他的胸膛,兩個人依偎着,相互擁抱、相互取暖。
這一夜,他們都太悲傷,都需要對方的體溫。
他們都不說話,只是閉着眼睛,時間不知道過去了多久,兩人都慢慢地睡着了,各自夢着,夢見了同一個人。
第二天清早,他們一起起牀,在溫泉旅館的小餐廳裡用早餐,清清的粥,淡淡的小菜,味道很好,但他們都不是很能吃下,用得很少
。
容尉遲率先放下了筷子,低聲對她說道,“我先出去給車子加油,你慢慢吃。”
“嗯。”尤桐點了點頭,目送他離開。
溫泉旅館裡專門有員工負責給客人的車子加油,容尉遲提出要求後,就有專門的人員跟着他出去了。
待他的身影消失,尤桐也放下了筷子,不再勉強自己進食,然後隨意地在溫泉旅館的一樓裡閒逛起來。
一樓主要是休閒區,有小吧檯,有網絡區,還有一個小小的書局。
她舉步朝着書局走去,裡面的客人不多,寥寥可數,她在一排排書架前漫步,隨手買了幾本兒童繪本給孩子們,到了收銀臺結賬,收銀員幫她把書包了起來,外面套着一個印有小企鵝的袋子。
這個時候,容尉遲加完了油返回,兩人一起到前臺結算住宿的費用,老闆娘算好了賬單,交給他們看,容尉遲掃了一眼,從口袋裡掏出皮夾,現金結算,動作竟有些生疏。
尤桐驀然一怔,印象中他很少用現金結賬的。
驀地,她似乎明白了什麼,鼻頭一酸,眼眶也跟着發燙。
“好了,走吧。”容尉遲結賬之後,很自然地牽起了她的手。
他的體溫透過指尖傳遞給她,她覺得好暖、好暖,暖得讓她的心都跟着發顫。
回程的路上,容尉遲開着車,尤桐靜坐在旁邊,腿上放着裝書的袋子,她的頭微低,眼淚一顆顆地落在了袋子上,敲出嘀嗒的聲響。
“怎麼了?!”他慢慢減速,然後踩下剎車。
她先是搖頭,不想說,可卻忍不住,擡起頭來,望着他,滿眼潮溼,“阿遲,你真傻,如果我最後還是救不回來,你付出的那些不都白費了嗎……那麼多錢……”
他豁然明白,卻有一種想要敲她腦袋的衝動,而他也真的這麼做了,只是動作放柔了,僅僅是以指尖輕輕彈了她的腦門,“你纔是傻瓜,錢算什麼,你纔是我老婆啊!”
她還是哭,哭個不停。
他只好厲聲說道,“好吧,既然你害我損失了那麼多錢,那麼就用一輩子來償還好了!”
她破涕爲笑,用力地撲進他的懷裡,緊緊擁抱,腿上的袋子掉了下去,小企鵝的圖案依舊清晰。
傳說,企鵝以前是會飛的,有隻母企鵝因爲翅膀短小飛不起來,後來氣候鉅變,大多數企鵝都飛走了,只有一隻公企鵝決定留下來陪她。爲了找吃的,無數次努力,它們終於學會在海中覓食,多年後它們坐在海邊,她說:對不起,爲了我,讓你放棄了天空。他說:沒關係,有了你,我才收穫了海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