任由海風掀起一幕幕往事,任由自己肆意的沉浸在那種近在眼前卻又遙不可及的幸福之中。
可是他從來都沒拜訪過,甚至沒有接近過,每次就那麼遠遠的看着,他的心就已經是滿滿的。
每每聽到維多利亞里傳出孩子們的陣陣歡笑聲,他開始會覺得詫異,到後來也漸漸沒有了探究的願望,不管他離開的一年裡發生了什麼,他都相信那個女人現在是幸福的。
這一天夜裡,看到別墅裡的燈光熄滅,他照例起身離開。
可他剛剛走出十幾步時,猛然聽到背後傳來一個女人的聲音:“你是誰!”
葉承歡身子一震,整個人猶如風化千年的石頭般片片剝落,靈魂深處發出一陣劇烈的震盪。
這一刻,他凌亂了,以至於他根本就沒去仔細辨認那個聲音,因爲那短短的三個字猶如三顆子彈射穿了他的心!
走還是留?走還是留?走還是留?
他的心裡反反覆覆的自問,難道是她嗎,難道真的是她嗎,還有可能嗎,難道她真的還能認出自己?
這時,他第一時間想到了不貪和尚圓寂前說過的警語,除非你們有可以逆天的大造化,除非她還能想起你……
在此之前,他的心早就死了,可就在這一刻,死掉的希望彷彿烈火般蹭的一下爆裂而起!
他怔怔的不知所以,就在這時,一隻手已經搭在了他的肩上,一個女人也已來到他的面前。
他慢慢擡起頭來,只見面前站着一箇中年女人,面目依稀有些熟悉,可一時間卻想不起是誰。
不是她!不是她!不是她!
他的心不住的起落,失落中又不免寬慰。
是的,他很想再看到她,哪怕只遠遠的看上一眼,但他又知道自己不能見她,決不能再見她。
“小夥子,你沒事吧?”那個中年女人面目慈祥,說話也很溫和,顯然並沒認出葉承歡來。
事實上,他只在晚上纔會出來,而且行裝嚴密,事先經過了易容,根本沒人認得出來。
葉承歡審視了下才想起,原來這個女人就是天使福利院的嶽阿姨,當初林佩珊曾帶他在平安夜給福利院的孩子們送過蘋果,只是不知道她怎麼會出現在維多利亞。
“哦,沒事,沒事。”葉承歡刻意壓低聲音,爲的是不想讓對方認出自己一絲半點兒。
嶽阿姨微笑道:“你一定有事,我見你來過好幾次了,有什麼事不妨直說吧,裡面都是孩子們,請你不要打他們的主意。”
葉承歡乾笑道:“你誤會了,我跟這家做飯的莫大廚認識,有點兒事想找他。”
“哦,原來是這樣,他早就不在這裡了,這家的主人走後他也離開了。”
葉承歡心裡一動,“這家的主人走了?”
“是啊,她把維多利亞交給了我們天使福利院,我一直帶着孩子們在這裡生活。”
“什麼時候走的?”
“差不多有一年了。”
“我聽說這家的女主人是東方國際的林佩珊小姐,難道她的母親也走了嗎?”
“是的,她們都走了,只不過她的母親去了燕京,據說在那裡有個姓葉的親戚,她和她的乾女兒都住在那個家裡。”
原來婉姨和靈兒都住在了葉家,葉承歡又問:“那林小姐呢?”
嶽阿姨搖了搖頭:“不知道,她走的時候說是要去國外旅行,直到現在都沒有她的消息。”
葉承歡沉吟不語,在此之前他還一直抱有一線幻想,林佩珊一定和婉姨、靈兒在這裡生活得很幸福,可是沒想到她們一年前就都離開了這裡。
嶽阿姨審視着他道:“小夥子,看樣子你好像和這家人認識?”
葉承歡猛醒過來:“哦,不認識,只是曾經聽我莫大叔說過,既然他早就走了,我就去鄉下老家找找他去。”
“你真的沒事?”
“沒事,打擾了。”葉承歡說着話便匆匆離開。
一路上,他心事重重的在想,林佩珊去了哪裡連嶽阿姨都不知道,而且一直都沒有她的消息,不免讓人擔心。
她安頓婉姨和靈兒住在了葉家,看樣子她一定做好了安排,可她爲什麼連這個家都不要非要出國旅行呢?
一走一年,音訊全無,估計就算婉姨和靈兒也不知道她在什麼地方,儘管他很擔心她,但人海茫茫要到哪裡去找,就算找到了她又能怎麼樣呢?
她有她要做的事情,她有屬於她自己的生活,也許在經歷了那麼多人生波折之後,她想要享受一個人自由的生活,她想要去好好放空自己。
葉承歡一再提醒自己,自己和她之間已經沒有任何可能了,他們又回到了最初的各自的生活軌跡,他們的軌跡再也不會有任何交集。
忘掉她吧,忘掉那些不堪回首的過往吧,他曾經以爲一個人的痛苦莫過於努力找回屬於自己的回憶,突然發現當你打開那段回憶之後,呈現在面前的是你根本無法承受的痛苦。
可是現在他深深的意識到,當你不得不去逼着自己忘掉回憶、忘掉一個人時,那種感覺竟是如此的撕心裂肺。
在一個陽光情暖的秋晨,一個穿着卡其色工裝、扛着磨白帆布包的男人來到距離龍都老城區邊上的香格里拉酒店門口。
這個男人一身行頭加起來不超過一百塊錢,更遑論下巴上滿是豐收的鬍子茬,頭上滿是凌亂的碎髮,整個人頹廢得一塌糊塗。
這種人就算走在龍都最繁華的商業步行街,估計也沒人願意多瞅一眼。
他擡頭看了看這座酒店,還是和他第一次來時一模一樣,沒有任何變化。
那人來到酒店大門口,認認真真的看着牆上招聘保安的公示,一把扯了下來,捲了卷塞進懷裡。
門房裡冒出個老大爺的腦袋,扶了扶老花鏡瞄了半天,才用沙啞的喉嚨問道:“小夥子,你有啥事?”
那人呲牙微微一笑:“我要應聘保安。”
老大爺上上下下打量他半晌,微微搖了搖頭:“我年紀大了,幹不了這個了,可我看你還年輕得很,出去乾點兒什麼不好,怎麼偏要來幹保安?”
“不瞞你說,以前我就是幹這個的,沒辦法啊,幹這行幹出感情來了,這不是在外面瞎折騰了一圈也沒幹出什麼名堂,最後只好回來重操舊業。”
老大爺顫巍巍來到卷閘門前,先瞅瞅別處沒人,才隔着大門低聲道:“小夥子,我看你也挺面善的,看你也是吃了不少苦的人,不妨就給你交個實底。這家酒店剛換了老闆,據說是以前的那個老闆,聽說那傢伙人性太差,老是剋扣員工工資。再說了你還年輕,乾點兒什麼不好,幹嘛偏偏幹個保安。”
“沒辦法,別的咱幹不了,估計天生就是個幹保安的料。老大爺,您行行方便,幫忙給齊總通報一下。”年輕人溫和的笑着。
“你怎麼知道那個老闆姓齊?”
“以前我在他手下幹過。”
葉承歡扛着帆布包一步步走進香格里拉酒店的大門,兩邊的禮儀小姐還以爲是客人來了,正要鞠躬問候突然看到他這身裝束,全都轉到一邊打起了呵欠。
好在葉承歡對這種事早已冷暖不縈懷了,最多也只是淡淡一笑而已。
一個人初到世界,就像一顆棱角分明的石頭,經歷的風雨越多,棱角就磨得越快越圓。
此時的他早已萬物不累、冷暖自知,人世間的一切早已看得比水還淡。
什麼酒色財氣、什麼功名富貴,在他心中不過是一場過眼雲煙。
葉承歡進了酒店,沒走一步都能俯拾曾經的印記,等他進了電梯後還能想起那一次打破人家保險箱,從電梯出來時被一幫警察圍攏的情形。
時過境遷,一切似乎都只是一場夢,他又回到了那場夢的原點。
來到總經理辦公室門口,他伸出手剛要推門,突然林佩珊曾經說過的一句話猛然回到耳邊:“你什麼時候能學會敲門。”
於是,他放慢了手,輕輕的敲了敲辦公室的門,隱隱聽到裡面傳出男女嬉笑聲。
他又敲了敲門,裡面照樣沒有任何反應。
於是,在他敲了三次門之後,裡面才傳出一聲不悅的聲音:“進來!”
於是,他輕輕推門而入,火候分寸都掌握得極佳。
進了辦公室,他先是快速掃了眼這間屋子,屋裡的陳設依舊,和他當初來討薪時一模一樣,很快他的目光便落到了那位老熟人齊總身上。
當然,除了齊總,辦公室裡還有一位身着領班制服套裝的女人,還在一旁氣呼呼的整理髮絲和領口。
齊總在略微看了一眼後十分不滿的敲着桌子,“你幹什麼,誰讓你進來的!”
葉承歡把帆布包往地上一放,一步步來到辦公桌前,淡淡一笑:“我是來應聘保安的。”
齊總翻起眼皮一看,頓時一張臉變成了紙白:“你,你,你……”
葉承歡掃了眼那個女人,對齊總笑道:“對不起啊,剛纔打擾你們了,要不……你們繼續,我先出去等會兒?”
齊總臉蛋一陣莫名抽搐,對那個女人擺了擺手,“你先出去一下,我有重要的事要說。”
那個女人一邊繫着領口的扣子一邊不快的哼了聲:“不就是個打工的麼,居然讓你這麼重視。”
一邊發着牢騷,那女人一般扭着屁股出了辦公室,臨走時還不忘把房門狠狠摔了下。
齊總根本就沒空理會女人的反應,眼睛始終看着應聘者,“呵呵,呵呵,真沒想到,真沒想到,葉先生,請坐……”
葉承歡沒坐,“齊總,首先得恭喜你啊,沒想到香格里拉轉了一圈,到最後又回到你手裡了。”
齊總乾笑一下:“呵呵,呵呵呵,還不是全託了葉總的福分。”
葉承歡搖了搖頭:“你錯了,我現在不是葉總,只是一個普通的打工仔,今天來找你齊總謀個差事幹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