葉承歡掏着耳朵,“那我就忍耐一下吧。”
“我的父親是軍人,在一次中越邊境掃雷的任務中不幸犧牲,那時候媽媽已經有我了。父親的去世對她的打擊極大,從那以後她就患上了重度抑鬱症,生下我之後她無力撫養,就把我送進了孤兒院,從此我們再也沒有見過。所以對於父母,我完全沒有概念,甚至連他們的樣子都不知道。
後來孤兒院覺得我很聰明就在當地民政部門的幫助下送我上了學。當然,我也沒有辜負他們的期望,從小學到中學,我的成績一直在班裡名列前茅,只不過生活卻很拮据,一直靠着好心人的資助完成了學業。”
趙雅琳望着虛空,忽然苦笑一下:“學校的飯菜清淡的沒有半點油水,有油水的飯菜我又買不起,每到週末的時候,同學們都會三五成羣的去大排檔或是飯店搞聚會,我由於沒有錢總是顯得比較特別,利用平時省下來的一點點錢來這裡吃一碗餛飩,對我來說就已經是件很奢侈的事情了。我還記得在學校旁邊有一間張記餛飩鋪,第一次去吃的時候,我覺得世界上再也沒有什麼能比這碗餛飩更好吃的了,吃了一碗根本不夠,於是狠狠心又吃了一碗,不吃還好,越吃越想吃,你猜我最後吃了幾碗?”
葉承歡靜靜地看着她:“三碗吧,你的小飯量能吃三碗就已經是奇蹟了。”
“錯。告訴你吧,我吃了滿滿的五大碗餛飩!很誇張吧,事後想想我自己都覺得可怕。”沒等對方做出反應,李孜這邊已經少有的笑起來,以往那種女強人的氣魄沒有了,取而代之的是一個女人,一個年輕的女人,一個年輕又美貌的女人應有的少女情懷。
葉承歡點點頭:“其實也不奇怪,因爲當時對於你來說,一碗餛飩就是最好最奢侈的食物了。”
趙雅琳的思緒並沒有被他的語聲打斷,她彷彿沒有聽到對方的表述,用破碎的目光望着虛空,接着說道:“吃過之後結了帳我就後悔了,數數自己的零用錢,已經所剩無幾,五碗餛飩讓我幾乎破產,意味着我必須精打細算接下來的時光,否則就連學校食堂的粗茶淡飯也吃不起,現在想想都覺得很好笑。你猜我是怎麼做的?”
葉承歡應景似的問一句:“怎麼做的?”
“接下來的一週時間裡,我每天只吃饅頭和鹹菜,饅頭三毛錢一個,鹹菜是食堂白送的,靠着這個辦法,終於把五碗餛飩的錢補齊了。同學們都問我是不是在減肥,當時我瘦得都不到90斤,你說是他們傻還是我傻,是不是很好笑啊?”剛說完,趙雅琳已經笑得彎下腰去,完全沒了白領麗人平時端莊的小資氣質,再擡起臉時,眼睛裡隱隱掛着幾絲盈盈剔透的東西。
葉承歡的手勢僵在空中,臉上的表情彷彿在一瞬間被冰雪凝固,他緊緊盯着趙雅琳,看到她心酸悲愴的笑容,心裡好似被一隻無形的手狠狠揪了一把,隱隱作痛。他也在陪着她一起笑,只不過笑得很牽強。
趙雅琳掖去眼角的淚水,咬了咬脣瓣:“那天你說我是頑固不化、自以爲是的女人,其實你說的沒錯。那段不堪回首的歲月不停地鞭策我要努力奮鬥,我可以做的比任何人都好,過上比任何人都完美的生活。所以我不僅要求自己做到完美,也要求別人和我一樣,現在想想這麼做似乎有點可笑,人和人的經歷不同,想法也不同,完美這個字眼只存在於童話裡。可能你會覺得好笑,直到現在,我最喜歡的書不是什麼高深的鉅著,而是安徒生的那本賣火柴的小女孩,我常常覺得自己就是那個小女孩,不停地爲自己點亮希望。”
她搖了搖頭,冷笑一聲:“其實我不該對你說這些,我知道你不會懂的,永遠也不會懂得。”
她說這話的語言和神情與林佩珊昨晚驚人的相似,兩個強大的女人內心世界卻是如此柔軟,如此閉塞,也許在她們心裡,沒有人可以懂她們,這就是她們爲什麼要刻意和人羣保持距離的真正原因。
“你知道狼嗎?”葉承歡忽然冒出一句奇怪的話。
“狼?怎麼?”趙雅琳不明白他的意思。
葉承歡的眼神忽然變得悽迷、灰暗、空洞,更沒有沒有一絲光華和神采,他用無比低沉的聲音說道:“狼,貌似強大,卻是世界上最怕孤獨的動物,在荒漠中落單的狼,往往不是被獵人殺死,就是遭到一羣麋鹿的圍攻……”
趙雅琳若有所思的點點頭,靜靜的聽着。
“若干年前,有一隻落單的狼,在荒漠中沒有水、沒有食物,隨時在躲避風沙的侵襲,遇到獵人和其他動物的圍攻時,他只能拼死頑抗。可是若干年之後,這頭狼真的活下來了,而且學會了在荒漠中尋找食物和水的辦法,學會了怎樣躲避獵人的捕殺,他從來不求可以吃到多麼美味的食物,只要能生存下去,就是他唯一的目標。對於那頭狼來說,每天一覺醒來時,可以安然無恙的看到初升的太陽,就是最快樂最美好的時光了。”
“你就是那隻落單的狼?”
葉承歡沒有直接回答她,忽然問道:“你經歷過死亡嗎?”
趙雅琳被這個問題嚇了一驚,“你說什麼!”
“如果你經歷過戰爭就會知道什麼叫真正的屠宰場,生命在刺刀和子彈面前毫無價值,人像牲口一樣被肢解,然後慢慢腐爛變醜,長出噁心的蛆蟲,然後成爲野狗的美餐。鋒利的刀刃可以保證很輕鬆的刺穿你的身體,兩面的血槽可以將你的出血量擴大三倍,特殊的防凍刀油可以讓你的傷口永久不能癒合。
一分鐘之後,你的出血量會達到1升,你會眩暈、噁心、視覺和聽覺急速下降,還會伴隨各種奇怪的幻覺。我敢保證,當你看到自己的血液迅速流失的時候,心情一定糟透了,你會跪下來祈求敵人一刀殺了你,但那時你已經喪失了語言能力。你只能眼睜睜看着你的血在胸腔的擠壓下,向外噴射,直到把你的衣服和麪前的土地染成紅色。最後,就是你和該死的世界說再見的時候。
如果你可以僥倖不死,接下來要面對的將是飢餓和寒冷無情的折磨。
當你再也無法忍受時,生命的意義和食物相比就是一堆狗屎!
你開始變得狂躁,像瀕臨死亡的野獸一樣,你的眼裡看到的不再是朋友的屍體,而是一頓美餐。
你會毫不猶豫的吃掉他們已經腐爛的身體,喝掉他們已經變質的血水,一切只有一個再簡單不過的理由:活下去!”
趙雅琳怔怔的看着他,那個卑微的男人一下子變得如此陌生,如此遙遠,如此可怕,她的胃裡一陣痙攣,彎下腰乾嘔幾下,卻什麼也吐不出來。
她急促的喘,葉承歡嗜血的眼神壓迫得她喘不過氣來。
葉承歡收起目光,露出惡作劇般的微笑:“別緊張,和你開玩笑的。”
“都這種時候還開玩笑,這樣一點都不好笑。”趙雅琳怒道。
電梯裡的氧氣正一點點的耗盡,趙雅琳覺得好像有隻無形的手扼着自己的喉嚨,連意識都有些模糊,說話的力氣都沒有了。
葉承歡搖晃着起身,慢慢的挪過去,趙雅琳頓時瞪圓眼睛:“你想幹什麼。”
葉承歡苦笑一下,把手裡的皮帶遞到她面前,“氧氣越來越少了,用不了多久我們都會死,唯一的辦法就是你把我勒死,還能堅持的久些,或許有得救的機會。”
趙雅琳怔住了,彷彿被一條無形的鞭子狠狠抽打一下,她的身子一顫,美目裡多了一層霧氣。
“你爲什麼要這麼做?”
“我是個無足輕重的角色,就算死了也沒什麼可惜,你卻不一樣。”
趙雅琳的心裡針扎一般難受,這一刻,她看到了一個完全不同的葉承歡,他的臉上還是掛着不羈的笑容,只不過他的笑容親切而溫和,他的話說的很平淡,但什麼樣的人才會願意把自己的生命交給別人。
作爲一個孤兒院裡長大的孩子,從小到大能領會到多少溫情,更多的是冷漠和嘲笑,在她眼裡,美好的東西只存在於童話世界,但她怎麼想不到,寧願用生命來挽救自己的,竟然是自己恨之入骨的那個男人。
她塵封已久的心門驟然打開,壓抑多年的情感彷彿一下子洶涌出來,無法自已。
她再也抑制不住自己澎湃的情緒,忽然抱緊了葉承歡,臉頰緊緊貼着他溫暖的胸膛,淚水奪眶而出!
忽然,滴的一聲,電梯門莫名其妙的打開了。
但趙雅琳卻沒有半點知覺,她已經沉溺在自己井噴的情緒中無法自拔。
門外的一大幫公司員工還有消防隊員們看到電梯裡的一幕時,全都驚得目瞪口呆!
轉眼到了中午,葉承歡像往常一樣來到公司餐廳,見趙雅琳已換了身衣服,一個人默坐在角落的一張桌子旁,捏着筷子卻久久不去夾菜,低着頭想着心事。
葉承歡打好了飯,徑直坐到她對面,隨口問了聲:“趙總,好點了嗎?”
趙雅琳的臉上微微泛紅,整理下凌亂的思緒,勉強點了點頭。
葉承歡不再說話,低頭吃着自己的飯菜,偶爾問一句:“你怎麼不吃啊?”
“沒胃口。”趙雅琳淡淡的回答。
“是看我沒胃口還是對飯菜沒胃口?”
“都沒有。”
葉承歡皺了皺眉,一陣風捲殘雲後擦了擦油光光的嘴巴,“我是來向趙總辭行的,這是我的辭職報告。”他把一份打印好的辭職報告擺在趙雅琳面前。
趙雅琳臉色一變,沒想到他:“你什麼意思?”
“在電梯裡你說的明明白白要炒我魷魚,我還是自覺點好,免得大家都不好看。”
趙雅琳這纔想起自己確實說過那樣的話,不過此一時彼一時,那不過是自己說的氣話,這傢伙怎麼當真了,根本不像他的風格啊。
“我已經做好準備了,辦公室的鑰匙我放在桌上了,還有一些重要的文件也在我的辦公桌上。感謝趙總這些天來對我的照顧,以後有機會的話我會回報你的。”
趙雅琳神色凌亂,葉承歡的話說的很客氣,但在她聽來卻像是絕大的諷刺,我照顧他了嗎,沒有,他來到公司以後我千方百計的整他,但是他不僅沒有怨恨,反而在最危急的時候捨命救我,趙雅琳啊趙雅琳,你對這個男人都做了什麼!
葉承歡起身打算離開的時候,趙雅琳忽然叫了聲:“慢着!”
葉承歡頓住,“趙總還有什麼吩咐?”
趙雅琳一聲不響的拿起他的辭職報告,一下一下的撕成碎片,然後冷冷的說道:“對不起,我不批准。”
葉承歡苦惱的道:“你也太霸道了吧,我惹不起還躲不起麼,辭職都不行,你到底想怎麼樣?”
趙雅琳平淡的說:“豪情公司不是你想來就來想走就走的地方,你什麼時候可以離開我說了算,起碼也要在試用期之內給我完成公司規定的任務。”
葉承歡幾分蛋疼的道:“一個億的營銷額啊,你當我是李嘉誠啊。”
趙雅琳面無表情的道:“我不管,只要完成不了這個季度的營銷額,你就別想走。”
說到這兒,她再也不看葉承歡一眼,起身離開。
葉承歡看着她一口沒動的飯菜,忽然說道:“你還沒吃飯呢。”
“我說了我沒胃口,你吃吧。”趙雅琳一邊說着一邊走出餐廳。
葉承歡嘆了口氣,把那些被趙雅琳撕碎的辭職報告收集起來丟進垃圾桶,然後拿起筷子,面對她剩下的飯菜,開始化悲痛爲食慾的新的征程……
抹了抹嘴巴,打算離開餐廳,朱玲玲神秘兮兮的過來,美目流轉道:“歡歡,是不是又被趙總訓了一通,看你愁眉苦臉的。”
葉承歡淡淡的一笑:“玲玲小乖乖,你就別拿我開玩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