藥採籬嘆了口氣,也不疑她,搖了搖頭自顧說道:“是啊,薄家當時實在是太慘了。你那時候還那麼小,太害怕也是應該的……”
是我多慮了。只是這最後一句話,藥採籬沒敢說出來。
這一說起當年的事,薄相思突然心中一動,問道:“一直沒問過師傅,你們和薄家有什麼特殊關係麼?”
錦上添花誰都會,雪中送炭卻是極少的。而藥人居然能夠在薄家遭遇滅頂之災時,違背自己的原則,走出桃花谷,爲薄家料理後事。這一份情,着實是難能可貴。
而且,藥人根本不懼牽連,將薄相思帶回桃花谷撫養,還收她爲徒,傳授她畢生所學。
就算是血緣至濃的親人,恐怕也做不到藥人這般有情有義。那他們,究竟是什麼關係……
藥採籬輕笑了一聲,慢慢踱步到窗櫺前,緩緩道:“你應該知道,你爹曾是名震九州的薄公子。,聲譽響遍天下,不僅僅是鳳國。據我爹說,當年他行走天下,修習醫藥知識時,曾遇到瓶頸,無論如何也無法突破……”
如此過了近半年,藥人幾乎快要絕望。醫藥是他最爲鍾愛的,也是他唯一的學識。爲了專心致志研究醫藥,藥人放棄了可以學的十八般武藝。所以,這無法突破的瓶頸,對他來說簡直是致命的打擊。
藥人彼時才二十一,卻一點都沒有年輕人意氣風發的模樣。終日流連於花間場所,自甘墮落。
連唯一鍾愛的醫藥都放棄了他,這世間還有什麼值得他去多看一眼麼?
藥人終日沉迷於紙醉金迷中,渾渾噩噩,跟死人無多大區別。
一直到有一天晚上,他從“醉春風”裡拎着酒罐子搖搖晃晃走出來時,在巷子拐角口,聽到了女人壓抑的抽泣聲。
酒頓時醒了一大半。藥人疑惑地尋着聲音而去果然看到桃花樹下,有一個女人坐在地上,背靠着樹,臉埋進了膝蓋裡。從顫抖的肩膀以及斷斷續續的抽噎聲來看,藥人方纔所聽到的哭泣聲就是這個女人發出來的。
或許是當時月光太過淒寒,也或許是當時正值三月,泥土空氣中都有桃花夾雜着情絲的芳香,所以站在遠處的藥人不免對那個哭泣的女人心生了憐憫。
自從墮落以來就沒有感受過喜怒哀樂的他,竟然在那一刻心中一痛。
藥人慢慢走過去,手足無措地低聲道:“哎?你,你不要哭了好不好……”
女人擡起頭,眼睛紅腫紅腫的,臉上佈滿了淚痕。可繞是如此,也難掩她羞花閉月的姿容。
藥人覺得心跳慢了半拍,怔怔地看着她。這大概,是他活了二十一年以來,見過的最美麗的風景。
而後才知道,這個女人是金陵第一世家慕家的大小姐,慕青蓮。當時藥人的心裡是震撼的,對於他這個跑江湖的人來說,慕家就好比平民百姓眼中的王府貴族。而同時,慕家在朝廷中也有着難以撼動的地位,祖上三代世襲定遠候爵位。
慕青蓮說,定遠候,也就是她的爹,爲了籠絡當時天下第一公子薄暮書,要她去聯姻。
薄暮書,也就是薄相思的爹。
聞言,藥人心中濃濃的失望擴散開,他心不在焉地答道:“那很好啊,薄公子才貌雙絕。據說他今年才十九,但卻已經名譽天下了。想必日後前程不可估量,你有什麼不開心的?”
“我根本不認識他啊,”慕青蓮瞪大了眼睛,一臉的委屈,“要我嫁給一個陌生人,就算他是天皇老子,我也不嫁!”
“要我說,嫁給他還不如嫁給你,至少我認識你,我知道你是個好人,我也知道你是喜歡我的!”
藥人有些尷尬地摸了摸頭,難道自己的喜歡錶現得這麼露骨麼?
他佯裝咳嗽了兩聲,索性當做沒聽到慕青蓮最後一句話,問道:“難道薄公子不喜歡你麼?你生得這麼漂亮,我覺得比公主還漂亮誒,他怎麼可能不喜歡你呢?”
慕青蓮沒有回答他,而是一臉古靈精怪地湊到了藥人臉前,眨了眨眼,笑嘻嘻地問道:“你覺得我很漂亮啊?”
藥人誠實地點頭。
慕青蓮嘴邊的笑意更濃了:“那你娶我好不好?”
藥人怔怔地看着這個他此生見過的最美麗的女子,像被勾了魂似的點了頭。
慕青蓮說,她會和他爹商量,來個比武招親,讓她嫁得有頭有臉,而不是倒貼上去的。他爹肯定會同意。到時候藥人就去參加,然後她會和薄暮書商量,看他能不能故意輸給藥人。
藥人答應得很高興,但他忘了一個很重要的問題,那就是,慕青蓮憑什麼能夠說服薄暮書故意輸給他?如果能夠說服,不就意味着薄暮書本就是不屬意慕青蓮的麼?既然不屬意,慕家就是再權勢滔天也不可能逼迫得了薄暮書。
畢竟慕家只是在鳳國混得風生水起罷了,薄暮書可是名譽享盡天下的再世華佗。
這之後慕青蓮便回去了,一直到三個月後,擂臺上,藥人才再次見到慕青蓮。
藥人不會武功,他自然不可能同薄暮書比武。於是他看着對面那個無喜無悲,風度翩翩的人,咬牙道:“你不是醫術冠絕天下麼?我研究醫藥二十一年了,你敢不敢和我比醫藥?”
其實他這句話完全沒道理可說。醫術和醫藥雖然相輔相成,但實質上根本是兩碼事,他這不是故意欺負薄暮書麼?
圍觀擂臺賽的人都竊竊私語,對藥人評頭論足。連慕家的人也看不下去了,想要把這個鬧事的給趕出去。
但,擂臺上的薄暮書卻嘴角帶笑,對慕家擺了擺手,示意他們不用多管。
不得不說,薄暮書的號召力當真是無人可比,他不過是對慕家那邊示意,可觀看擂臺賽的所有人竟然全都閉上了嘴。
只見這個氣質卓絕的人輕笑道:“說實話,我沒刻意研究過醫藥。不過,這還是第一次有人敢向我宣戰,我敬重你,因此,我接受了。”
藥人有些慶幸,但同時,又有些愧疚。他這確實是小人作風。
薄暮書所言句句屬實,本來慕家要嫁女兒,來報名參加的人很多,可當薄暮書一站到擂臺上時,本來一個個氣勢洶洶定要抱得美人歸的那些英雄豪傑,早已縮緊了脖子,恨不得修習個隱身術,別讓薄暮書看到自己。
藥人與薄暮書的這場比賽,最後毫無疑問地,薄暮書勝了。
藥人輸了,但他並沒有一點點氣急敗壞。他愣了半晌,居然當場就抱住了薄暮書!
就在比賽時,薄暮書三言兩語,將他一直悟不出來的瓶頸給打破。薄暮書在開頭確實有呈下風趨勢,但,天才就是天才,到最後他不但贏了,還不爲人所知地指點了藥人。
“呵呵,”薄暮書輕笑了聲,“你我也算有緣,不如,就留下來吃喜酒如何?”
聽到這裡,薄相思張大了嘴巴,一臉驚訝:“那這麼說來,我爹和你爹不是情敵麼?而且我爹橫插進去的!”
她現在完全無法理解爲什麼藥人會對薄家這麼好了。
藥採籬睨了她一眼,涼悠悠說道:“可是你爹又不喜歡慕青蓮。”
薄相思眨了眨眼,很想好奇地問一句“那慕青蓮到底是你娘還是我娘”,但又怕暴露自己不是原來薄相思的事,只好將心裡的好奇壓了下去。
藥採籬重重地嘆了口氣,目光有些遼遠,望向窗外,再次開口說道:“你沒發現一個問題麼?慕青蓮說了要和你爹商量,讓他故意輸給我爹。結果我爹以他之長較你爹之短,依然還是輸了……”
“你知道後來慕青蓮對你爹說了什麼麼?她問你爹,爲什麼要讓我爹留下來喝喜酒,我爹爲人如此不堪,乾脆派人將他殺了好了。”
彼時薄暮書聽到這話,淡淡一笑:“不必,他是個不可多得的醫藥人才。而且他竟爲了愛情敢來挑戰我,我也挺欣賞他的。”
說到“爲了愛情”時,薄暮書還意味深長地看了一眼慕青蓮,而後者眼神躲躲藏藏,就是不敢直視薄暮書。
藥人輸了,心裡很苦澀。他很想見見慕青蓮,可無論如何,藥人都看不到慕青蓮的身影。
再次見到慕青蓮時,她身穿紅嫁衣,正與薄暮書拜堂。
藥人有苦難言,只好悄悄離去。可誰知,在即將離開金陵城時,卻有家苑策馬奔來,攔住他的去路,對他說:“這位先生請留步!我家小姐說,她嫁給薄公子實屬迫不得已,如果您還愛着她的話,希望您能爲了她留下來。”
藥人欣喜若狂。看,慕青蓮還愛着他不是麼?
洞房花燭夜這晚,薄暮書走進新房,掀開慕青蓮的蓋頭時,後者居然從身後亮出了一把匕首。可慕青蓮並沒有刺向薄暮書,而是要往自己脖子上抹去。
薄暮書手疾眼快地打掉了慕青蓮的匕首,淡淡說道:“你放心,我不會碰你。我來慕家,只是爲了帶走蓮歌而已。”
蓮歌,慕蓮歌,她是誰?慕青蓮的爹與一個丫鬟的私生女。
後來薄暮書果然信守承諾,一次都沒有碰過慕青蓮身子。
倒是慕青蓮,一直與藥人拉拉扯扯不清不楚。在一次藥人醉酒後,慕青蓮利索地摸索藥人的身子,神色焦急,似乎在尋找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