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她看錯了嗎?在奚蘭眼睛無力閉上那一剎,似乎看到了馬車中那冰冷麪容上,生起一絲憐心。
若是真的,自己所做一切,也是值得了吧?
讓那冰冷的靈魂,感受到這時間一丁點兒溫暖,她便成功了!
天亮了,所有中了木人毒的人都醒了,路通了,他們與前面隊伍也回合了,死傷統計,隊伍整頓籌劃,一切在井井有條中進行着。
經過前一晚上,李淮的馬車,徹底廢了,他將昏睡的奚蘭抱回她乘坐的馬車上,也不知是他守着她,還是她守着他,總之,他凝視着她的睡顏良久。
“李淮……李淮……”突而聽到她在夢中輕喚這個名字,李淮的雙眉微緊,下意識地將目光移到了別處。
只有智未開的凡人才會做夢,他從覺醒那一天開始,便不再入夢,甚至可以不必睡眠,做夢於他而言,只在記憶裡,他不再理解凡人做夢的感受,此刻更覺她在夢中呼喊自己此生的名字可笑。
難不成她當真以爲,他無慾之心會被她感動?
那他苦修了兩千年,塵封與魔界五百載,豈不是又回到了原點?
他在心中暗自嘲笑她的天真,再也不願看她的臉。
“師父,你曾說過,虔誠的心可以改變一切……”
馬車裡出現了另外個聲音,李淮面色冷淡,眸子微微一閉。
“蘭生,你前世是花靈,今生纔不過投身做人二十多載,就被凡人的虔誠改變了嗎?”他以長者說教的語氣問他,卻也不用看對方的面色。
蘭生的樣貌便是轉世後的薛平安,不過化作靈體之後,身上被淡紫靈氣圍繞,普通人不可見。
“不論是兩千年前的倏世,還是入世後的李淮,師父也曾是凡人,徒兒皆在師父身上,看到了這種虔誠,若說改變,也不過是從師父那學來的罷了!”
李淮依舊閉上眼睛,不爲所動,不久,平安的花靈消失,他才緩慢睜開雙眸。
身後又傳來奚蘭輕聲喚他的聲音:“李淮,你何時回來?”
他眸色有變,不過是一剎那,又恢復了習慣的冰冷。
實在不願看她這般模樣,擾亂了他的心緒,欲起身出去,一雙溫暖的手突然抓住了他的手腕,他那挺拔的身材在馬車裡,本來就無法舒服展開了,這般更是僵硬起來。
他垂頭去看她伸出來抓住自己的手,試着將手抽回來,她一如既往的難纏,又在此刻表現得淋漓盡致。
她夢中用力箍住他的手,還沉沉說:“只要我還活着,就不放開你的手!”
他脫口而出道:“那你就去……”
可那個‘死’字卻被他吞進了喉嚨裡,以倏世的姿態,他不明白自己的不忍來自何處,更痛恨這種被凡人感情左右的自己。
龍奚蘭並沒有昏睡很久,她在中午隊伍準備出發時醒過來,看到李淮盤腿坐在身邊,她首先坐起來,去看他的手。
記憶裡,白夜用劍去刺他,他用手接住了!
李淮的手上確實綁着紗布,不過在龍奚蘭伸手去碰的時候,他睜開了眼,清冷的目光,讓她膽怯的收了回去。
“我只是想看看你的手傷!”
“不必了!”他據她於千里之外,甚至不捨得多看她一眼。
她心頭有些失落,原來一夢醒來,一切都沒改變呀?
他還是那個從骨子冷到靈魂裡的倏世!
“到底要我如何做,你才肯變回原來的樣子呢?”
很多時候龍奚蘭都想不明白,曾經那陽光明媚的李淮,難道在這具強大的靈魂中,渺小得不值一提了嗎?
失落歸失落,她沒有忘記自己是誰,正在做什麼,下一刻,她便將整輛馬車讓給了李淮,自己整頓好心情出來詢問隊伍裡的狀況,最爲關心的,自然是那些犧牲的親隨。
此刻,受創後的軍隊中,幾位隊長正在重新編隊,有些人死了,有的人失蹤了,生不見人,死不見屍,但他們必須繼續往前走,既是軍隊,須得有自己的紀律和綱法,空缺的就得有人補上;還有隨軍的一些物資,也需要一一清理,行程很緊,要做之事卻甚多,場面忙碌低沉,軍心十分撂倒,出了這麼大變故,領軍的王爺始終沒有出現,王妃的安危也幾乎是個迷,此刻,突見王妃簡單着裝下,緩緩朝他們走來,所有人的目光都移了過去。
“王妃!”
“王妃!”
“王妃!”
龍奚蘭走過的地方,無不是恭敬的喚她稱號,她點點頭表示迴應,人已幾位隊長面前停下。
她問:“離開的那些人都安頓好了嗎?”
“就埋在這山後面,王妃要去看看嗎?”莊智謀沉重回答,自從進了王府衛,身邊的兄弟離開,是常有的事,不過他們並沒有學會麻木,難過之後,只能倍加去珍惜活下來的人。
奚蘭想到張遼最後倒下的瞬間,她的心絞痛着,她何德何能,讓別的人爲她獻出生命呢?難道就因爲她是那什麼胥王妃?
“帶我去——”她沉默之後,想要去看看那些兄弟的墳墓,因爲,以後她再也沒有機會來看了!
莊智謀便帶人護送她過去,離開前,從人堆後面瘸瘸拐拐出來一個人。
“請王妃帶屬下一起去,送那小子最後一程!”
聞聲,所有人看清楚了此人的面容,自然山水嚴明,在王府衛裡,除了他哥嚴挺,他與張遼最親厚了!
奚蘭看見他,覺得自己實在是對不住他們,眼角有些酸,只問他:“你的傷無礙吧?”
“死不了!”嚴明抱着一個包袱,跟着他們到了張遼的墳前,他打開包袱,將裡面的東西拿出來,有一個嶄新的荷包、一條腰帶,和一本書;那本書奚蘭見過,是李淮曾經送給他的論語,那個荷包,像是女兒家的物件兒,至於那條腰帶,曾見嚴明戴過。
地方到了,一排新起的土包,因爲行軍,連個墓碑都沒有,看上去十分淒涼。
此刻,嚴明往張遼的墳包上一坐,“小子!你說你這輩子,都沒收到姑娘給你親手繡的荷包,我管小曼要了一個,就當了了你此生的願望了吧?還有這根腰帶,是你借給我,我喜歡就一直沒還你,如今你去下面了,我也該還你了……”說着,他聲音有些梗塞,拿出火摺子,當面將東西燒了,接着他又拿出了那本翻得陳舊的書。
“你說王爺爲何就獨獨送我書,現在這本書……”
奚蘭看出,他要將書一併燒給張遼,想到這本書這麼多年來,一直都在他身邊不曾離開,她於心不忍。伸手去擋了!
“書留下來吧,就當是爲了張遼留下來。”
人死了,以此生修的福德進入輪迴,有時,往生者應與此生斷得乾淨,才走得乾淨。
嚴明終在她的勸說下,將書留了下來,可她卻勸不了他後來在張遼墳前嚎啕大哭。
上一次嚴挺失蹤,也不見他這般崩潰的哭過,那時候,親哥不見了,他至少還有個兄弟可以互相支撐鼓勵着,如今,親哥傻了,兄弟死了,他早就想找個地方發泄了吧!
奚蘭見他這般樣子,其實也好想一起痛哭一場,卻忍了,多少雙眼睛指望着她呢,懦弱,她一絲一毫也不要表現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