良久,風亂了長髮,吹涼了面孔。
那面硃紅色大門,緩緩打開。從裡面走出來一名穿着墨綠色宦官服的公公,奚蘭見過此人,這是跟着皇帝身邊的德公公。
他是帶着皇上的口諭來的,“皇上有旨,讓王妃進去。”
前面的羽林衛收起長劍,陸續爲她讓出一條路來。
她邁上階梯,紫虛元與季錦江跟在後面。
胥王府與她離開前,沒有多大變化,可是她卻能清楚的感受到,一種落敗之感。
這一路,她走得匆忙,很快就跟着德公公到了安睿閣偏院,那裡同樣被皇上的羽林衛守着,一張張麻木的面孔。陌生又冷酷。
她走得太快,上階梯的時候差點摔倒,幸虧後面的季錦江拽了她一把。
她衝進去,看到李淮穿着一身白衣躺在牀榻上,雙眼緊閉。
“錦畫……”今日的皇上也很不一樣,他只穿了一身黑色錦衣。比不上他穿龍袍那時的威武,山羊鬍也花白了,這樣看,不過是一個憔悴的老人。
而李淮身邊,坐着餘貴妃。
餘貴妃與皇上一樣,皆是素衣打扮,頭上只有一根珠釵,未施粉黛,蒼老了許多,甚至額頭上,還有幾縷白髮,奚蘭走進去時,她目光一直盯着面前的李淮,與奚蘭一樣,她不願意相信,李淮就這樣去了!
奚蘭在牀榻面前停下。從開始到最後,她沒有掉一滴淚,大哀莫過於此。
李淮安然的躺在那裡,依舊是那張俊美的臉頰,唯一多的,是他額頭上多了一枚紅色如水滴的印記。
她輕輕伸手過去撫摸那枚印記,李淮的皮膚,是屍體該有的冰冷,就像她在夢境裡時,他用手來撫摸她的臉頰那樣冰冷。
“李淮說,這是母妃生他時,就有的印記……母妃,這是真的嗎?”她目光如死水一般,移到旁邊那美婦臉上。
餘貴妃已哭得雙眼通紅,清楚的聽到了她的問話,神色呆滯的說:“怎麼可能。這印記是昨晚上找到淮兒時纔有的……”
她一怔,目光再次落到李淮臉上,“李淮,你不會騙我的對不對?”
“錦畫。淮兒何時對你說起這枚印記的?”餘貴妃聲音突然一變,眼神裡出現了一絲黯淡的光。
她苦笑,緩慢閉上眼睛,“就在剛纔,我醒來的時候,他坐在我牀邊,我看到他額頭上多了這個印記,是他告訴我,這是母妃生他時,就有的印記……”
餘貴妃身子失穩的往後一坐,後面的侍女趕緊扶住她。
奚蘭冷冷吩咐道:“你們出去,我與母妃有話要說。”
屋子裡站着幾個餘貴妃的貼身侍女還有陳娘,門也是打開的,她知道,季錦江與紫虛元,一定守在外面。
侍女聽到她的吩咐,有些遲疑。
餘貴妃回過神來,搖了搖手,示意她們出去。
她們立刻聽話的退了出去,陳娘原本也要跟着出去的,奚蘭指着她說:“陳娘,你留下。”
陳娘也是一臉的憔悴,聽到她的聲音,身體僵了一下,不過很快,也站定了!
侍女將門輕輕合上,奚蘭深吸一口氣,目光清冷的看向餘貴妃。
“李淮的親生母親是誰?”
兩個女人臉上都是一驚,誰也不曾想到,她將其他人遣出去,竟問了這個問題。巨有冬技。
瞧她們這神情,奚蘭知道,自己一直以來的猜想,是對的。
“你……你如何知道的?”餘貴妃玉指捂着嘴,將聲音壓到最低。
這個埋藏在深宮中二十七年秘密,知道的人沒有幾個,她更不應該知道。
“母妃,紫道長說你命裡中宮缺主,是無育之兆,長樂公主不就是去世的陳妃之女嗎?母妃,你此生不能有孩子,只能過寄,而李淮的命格是母上早已亡,她生母是誰?爲何你們要隱瞞?”
長樂公主生母是陳妃,後宮知道的人不少,爲何李淮的事,卻無人知道?
他們有意隱瞞,就一定有蹊蹺。
“王妃,你不能這樣對貴妃娘娘說話……”陳娘苦口勸道。
奚蘭目光看過去,她不說話,也忘不了還有她。
“陳娘,現在你來告訴我,爲何要害死李淮先前的兩名未婚妻?”
陳娘臉色鉅變,被這話驚得雙腿一軟,坐到了地上。
餘貴妃開口質問:“淮兒屍骨未寒,錦畫你此刻來追問這個,又有何意義?”
如此明顯想將爲陳娘減輕罪惡感,她又怎會感覺不出來?
“有何意義?李淮曾問我,若知道身邊親近的人騙自己,是要假裝下去還是揭穿她?那時他好好的活着,在乎這親近之人,所以選擇了沉默,可是他現在沒有氣息躺在那裡,我想,他大概想知道一個爲什麼?”
陳娘坐在那,頭仰天,老淚縱橫道:“罷了,這孽是老生作下的,與貴妃無關……王妃聰慧,恐怕早就查到老生身上了吧?苦了王爺與王妃了,明明知道,卻還依舊對我相敬如賓……”
奚蘭閉上眼,不想看這老婦在李淮的屍身前哭嚎,好像,他真的死了一樣。
“陳娘,不是我聰明,你們人鬼一起害人,原本是天衣無縫,卻被一盤桂花糕給出賣了……”
對方聽了,癡愣住,“桂花糕?”
“那夜,西院的女鬼要害我性命,門外的王府衛全都被下了藥,是陳娘你端的那盤桂花糕裡動了手腳,一盤桂花糕十二塊,王府衛人字隊一共十二人,一人一塊剛剛好,怎還會有多的一塊留給陳娘你?”
所以,陳娘說謊,她根本就未吃桂花糕,更不會中迷藥,她只是躲在隔壁的房間裡,靜待時機。
看到王爺要徹查此事,她怕被暴露,就只好找廚娘春蘭來做替死鬼。
“陳娘,你女兒叫什麼?”
陳娘恍惚,“王妃如何知道老生女兒的?”
季錦畫自然不知道,因爲當時陳娘提起女兒時,奚蘭帶着面具,是紫虛合。
“要查一個王府的乳孃身份,對於季家二小姐來說,應該不算難。”
陳娘點頭,“錐兒若有王妃五分聰明也好!”
這次換奚蘭苦笑了!
她是紫虛合時,曾聽見陳娘提起過自己的女兒,當她問起陳娘,女兒在何處時,陳娘遲疑的片刻,再回答時,奚蘭就知她說了謊。
而西院裡那隻索命女鬼說過一句‘阿孃說錐兒長得美呢’,她一直以爲錐兒,是寧晚綴,其實音調全然不同,當真正的寧晚綴出現在她面前時,她纔敢肯定,那個錐兒是另外一個女子。
早知陳娘說了謊,又看到西院裡有人祭鬼,她就猜到那鬼和陳娘,有很深的關係。
陳娘並非什麼玄門高手,頂多就知道一些皮毛而已。
馭鬼之術,若非常人,多半會真的自食其果。
也只有這樣的血親,纔會在這隻鬼日漸強大後,還安穩的活着。
“爲什麼?要殺了前面與李淮訂婚的兩個人?”準確的說,應該是三個纔對,還有一個季錦畫。
陳娘卻不再說話了!
她坐在地上,淚痕也幹了!
奚蘭走過去,又問了一聲:“爲什麼?爲什麼那次沒傷到我?沒有再動手?”
西院那次,雖然讓紫虛元將院子封了,但陳娘若還想傷她,隨便破了陣,還是可以將錐兒放出來的。
“你別逼問陳娘了,是本宮的懿旨!”在一旁始終未言語的餘貴妃,沉痛的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