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刻,奚蘭的心,也如李淮一般難受着。
那難受的源頭,並非因見他爲寧晚綴而難受。若是他就絕情到視而不見,那這般狠絕,也不是她所愛的那個有血有肉之人!
她難受,是因爲看到寧晚綴爲了李淮,而不惜向婁闊妥協。她從前沒有對這女子有過欽佩。但此刻,卻有一種發自內心的感激。
感激這個世界,曾有個人給她所愛之人溫暖,而在這般處境面前,任願爲其犧牲。
愛,可以卑微渺小,但愛到這份上,誰又能說,朝陽郡主的愛不夠偉大呢?
那夜李淮抱着她說會去勸說朝陽回去時,她心中是希望。而今日之事,皆因她而起,她卻不願看到這個結果了!
她用力咬着舌頭,終於沉不住氣,朝前走了兩步。
李淮第一時間發現她的動作,頭未回,沉聲道:“別過去!”
他的心確實很難受,但他卻明白,這樣是最好的結果。
晚綴可以和婁闊回去了,而他守住了奚蘭!
從此以後,也許再不相見。
奚蘭聽見他的聲音。腳步停在原地,側望過去,他那張隱忍而堅毅的側臉。讓她難忘難捨。
好想伸手過去握住他的手,但此刻身份有別,她不得不忍住。
如今,婁闊已這般說了,太子李權再想繼續找李淮發難,就說不太過去了,於是只好拂袖帶人離去。
今日馬場風波,終算是告一段落。
聞王等人相繼與李淮告辭,帶着自己的人離開,瞿王過來將李淮拉到一邊,苦口婆心道:“七弟啊七弟,今日算是有驚無險,但這樣一位侍衛,當真值得你冒如此大風險與太子長兄翻臉?他回宮之後,又會與父皇如何說你,你可想過?”
李淮面無任何膽怯,他淡淡回答:“七弟與手下兄弟皆是情同手足,更何況……”
他轉過視線去看了一眼遠處的奚蘭,繼續道:“今日多謝六哥替七弟說話!”
李冭點點頭,拍拍他的手臂:“你我兄弟,不說那些,兒時被他們欺負,不總是你站在我這一邊嗎?”
這邊,季錦江走到奚蘭面前停下。
目光沒有在她的着裝上多做停留,但卻不得不有所提醒道:“你可知道,若今日沒有婁闊的鬆口,你最後落到太子手裡,會是什麼下場?”
奚蘭目光歉疚的看上去,沒有回答。
但是她當然清楚。
爲了讓她更加銘記,季錦江沉聲強調道:“季家三十五人,都將因欺君之罪被連累,而我與父親,便是第一個掉腦袋的!你雖與我們沒有任何血緣關係,但你可有任何憐憫之心,爲季府上上下下幾百個無辜的奴僕想想?”
奚蘭不怕揹負着這無數條人命,但聽到季錦江這些話時,胸腔裡卻有一股莫名的怒意。
“將季府上上下下幾百條無辜性命當兒戲的人並非我龍奚蘭,而是你和季常乾!”
季錦江聽到她這般責怪,眼中卻有些失落,輕笑道:“其實,你說得沒錯!但我以爲……你至少將自己當作了半個季家人……原來,是我想多了!”
奚蘭嘴巴動了動,終是將頭低了下去。
她曾經很恨過這個將她捲入這一切的男人,但走到這一步,她卻是在感激着。
不管是命中註定,還是人爲設定。
她遇見了李淮,愛上了李淮,已經夠了!
她不後悔,這條路,會繼續走下去!
“錦畫!”季錦江突又以這個名字喚她。
她擡起眼簾看去,對方已收起方纔的失落,公事公辦道:“明日一早,你回一趟季府吧,父親要見你,此事很重要!”
“嗯。”她答應下來。
季錦江就不再多說其他,很快就帶人離開了!
瞿王走後,整個馬場中,就只剩下他們了!
李淮走過來輕聲問她:“錦江與你說了什麼?”
她搖頭回答:“沒什麼,只是讓我明日回一趟季府。”
他眉頭微微蹙起說:“你並非他們季家之女,本王不追究他們季家糊弄欺瞞之罪,但奚蘭,你不必聽他們命令!”
“李淮!”她擡首望着他,很坦誠的說:“我知道你爲我好,怕我在季家受委屈,但你該知道,若我不願,誰也欺負不了我!再說……”
再說,未來你的帝王之路,註定需要季家的鼎力相助,爲了你,就算真的在季家受了委屈,也值得了!
習慣性的,這般煽情的話奚蘭說不出口,只是換來一個微笑。
他們回去的時候,馬兒在金陵的街道上奔馳,她好想問李淮一句:你還好嗎?
她沒問,是早知道了答案。
這夜出奇的靜,奚蘭入睡後,做了一個夢。
夢見雙手被鐵鏈捆綁的平安站在黑暗中,眼眶帶淚的望着她,她難受得驚醒過來,身子坐立起來大聲喊道:“平安!平安……”
“奚蘭,你做噩夢了!”李淮跟着起身,將她輕輕攬在懷中。
她深吸一口氣,比夢更殘酷的是,醒過來之後,她清楚那並非是一個簡單的噩夢。
那一定是平安的亡魂來找夢中找她,他被困在何處,靈魄一定受盡了折磨。
“明天!明天我一定要救回平安!”她埋在李淮懷中,發誓一般的說。
“嗯,會的,一切都會慢慢好起來的!”李淮用手,溫柔的撫着她背上的黑髮,這確實給了她不少安慰,後半夜,她躺在李淮的懷裡,不斷的回想所有發生的事,臨到天亮時,她輕聲問:“我看到的那些幻象,也許都是假的吧?”
李淮閉着雙眼,均勻的呼吸從他鼻子中發出,她以爲他太累了,抱着她安心的睡着了!
卻聽到他問:“奚蘭你看到了什麼幻象?”
“沒有……”
不管是否是真,她此刻已沒有精力去擔心了!
離天亮還有些時辰,她起牀喚來淺默爲她梳妝好,還是決定先去西城尋平安的靈魄,再回季府去。
李淮也跟着起牀更衣洗漱,他今日要進宮上早朝時,並帶上陸合的供詞,準備在朝堂上揭露納蘭氏令人髮指的罪行,他甚至早就秘密聯絡了朝中他的幾位親信大人,一齊彈核國舅等人在京中的猖獗行爲。
兩人還未用早膳,奚蘭拿出卦器,準備爲今日的行程補上一卦。
見她看完卦象之後,神情有些改變。
李淮忙問:“卦象裡說什麼?”
她目光未移,只是輕輕說:“看來府外已經有人等着了!今日之事,恐怕有變!”
李淮劍眉一緊,問:“何人在府外等候?”
“我隨王爺去一看便知!”
兩人隨即從安睿閣中出來,到了大門外,果然看到一隊車馬在外候着,想必已候了些時辰了,不過並未敲門。
那車馬前頭步出來一位幹練的中年男子,恭敬地過來給二人行禮。
“胥王胥王妃早安!小的陳六,奉季大將軍之命,請二位回季府用早膳!”
此刻天還未亮,季常乾就專派人過來請他們,不止是奚蘭,連帶李淮,到底是何樣的大事,需要這般?
李淮今日也有緊要的大事必須進宮,所以他忙推辭道:“還請你回去告訴季將軍,待本王下了早朝之後,再過去!”
對方有些爲難的講:“可季將軍命小的來請時,下了死命要小的務必將王爺請過去,季將軍還說,過去耽誤不了幾時,王爺還可與季將軍一起乘車進宮早朝!”
怎麼說都是名義上的岳父大人,話已說成這般,李淮若不去,實在說不過去,便答應下來。
兩人隨即坐上季家的馬車,往季府而去。
李淮輕聲問她:“卦相里可有揭露季常乾如此急迫見本王,所爲何事?”
“其實你我都清楚,偏偏要在此刻見你,必定是與王爺手上那份供詞有關,我只是想不明白,這季家應該與你同仇敵愾纔對,何以如此?”奚蘭說卦象有變,就是從中看出一件關乎他們的大事,會因此不能實現。
李淮沉默了片刻,問她:“如此說來,並非吉卦?”布木廣弟。
奚蘭卻搖頭回答:“不然!”
他深吸一口氣,坦誠道:“若季常乾真是爲了勸說本王放棄彈劾納蘭一族才邀本王前去,倒是該去看看,他要用怎樣的理由,勸本王放棄!”
季府沒多久就到了,那位陳姓使者將他們請到季常乾的會客大廳,進去時,除了季常乾坐在那裡外,還有另外個人坐在客位上。
那人穿着一身簡單的黑色長衫,身材瘦弱,手裡捏着一串念珠,而奚蘭看到那人的臉時,整個驚在了原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