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寶璐盤腿坐在榻上吃得滿頭大汗,顧景雲便坐在她對面看着她吃,突然覺得肚子也有些餓了。
黎寶璐敏感的瞄了他一眼,拿了個小碗給他夾了些,推到他面前道:“你也吃些吧。”
十五歲的少年晚上怎麼能不吃宵夜呢?
顧景雲捏了雙筷子陪她吃,他覺得只要和她在一起就不用擔心胃口不好。
吃飽喝足,黎寶璐又有些犯困了,顧景雲便轉身回內室拿了封信出來,“舅舅的信到了,京城的事已經處理好了,他讓我們何時回去都行,汝寧的事便是交給家下人也可以。”
“舅舅一定是嫌棄我們路上走得太久了,”黎寶璐接過信邊拆邊道:“十天的路程我們走了十八天還沒到……”
“呀,”黎寶璐快速的掃了一眼信的內容,顧侯爺在顧懷瑾走後第二天就替他向朝廷上折辭官了,理由是他生病了,不能再勝任翰林院的工作。
皇帝將摺子丟給翰林院掌院學士,同意了。
於是顧懷瑾不再是官身,只是曾做過官的前探花郎。
同時,有御史彈劾顧侯爺治家不嚴,其子停妻另娶。
秦氏五日前纔跟你兒子和離,那方氏可不是在他們婚姻存續期間娶的嗎?
顧侯爺身爲忠勇侯,明知律法還縱容其子,敗壞風氣,影響極其惡劣。
皇帝沒讓顧侯爺上折自辯,他並不想秦家成爲朝臣打水仗的藉口,哪怕出發點是爲了秦家好。
秦信芳同樣沒有這個愛好,而顧侯爺很知趣的上折祈骸,退出朝堂,只做一閒散侯爺。
皇帝意思意思的挽留了兩次後便允了,因此現在顧家還在朝爲官的便是顧懷德和顧懷信,但他們都是恩蔭出仕,且爲閒散武職,並不具備上朝的資格。
本被顧家給予厚望的顧懷瑾也廢了,如今顧家斷流,只能把希望放在第三代身上,而第三代中最優秀的便是顧樂康。
以前顧樂康是探花郎的嫡長子,母族方家又與蘭貴妃有親,拜了個聞名天下的大儒爲師,自己也聰明機敏,簡直就是天生的人生贏家,而不過兩年,一切都天翻地覆。
他還太年輕,未來能走到哪一步誰都不知,顯然顧家對他也不如以往重視,不然不會允許他跟着父母歸鄉。
黎寶璐卻還記得當年初見時那個神采飛揚,驕傲自負到恨不得將頭顱仰到天上去的少年。
她當時很討厭他的高傲,但此時再看,或許於他來說,那段日子只怕是最美好的吧?
黎寶璐本來還有些雀躍的心微微一嘆,將信折起來放在一邊,“顧侯爺倒是果決,說辭官就辭官,說隱退就隱退。”
“除非他捨得讓兒子孫子們都上戰場,再以軍功謀出路,不然呆在朝中也不過是讓人笑話。”顧景雲淡淡的道:“可惜他想讓顧家轉武爲文,我那幾個堂兄馬上功夫都一般,上了戰場不過是平添幾條人命。”
“若我是他,我會盡快讓幾個孫輩趕緊生孩子,然後着重培養下一代,若生下的孩子依然沒有讀書的天賦,爲了顧氏不徹底敗落他只能讓他們習武,以後從軍。雖然可能會戰死沙場,卻也可以保顧氏滿門榮華。”
現在顧氏的榮華不就是顧侯爺和他幾個庶兄弟拼死掙下的嗎?
顧景雲嘴角挑着冷笑,顧家難得出一個會讀書的天才,顧侯爺傾盡心力的培養他,又費盡心機的爲他求娶他母親,只可惜一步錯,步步錯,幾十年的努力瞬間化爲泡影。
有秦家在,以後顧氏想要走文官一途會更加艱難,除非走實業,在地方上有實打實的功績,不然很難出頭。
黎寶璐也已想到了這一點,知道顧家過得不會太好她就放心了,她很快轉移注意力,摸着信紙道:“我們要在開封留兩天,不如我們也給舅舅回封信吧,也好讓他們知道我們平安順利。”
顧景雲靜靜地看她。
“順便給我師父也寫封信,我要問問他開封府的事,要是開封江湖勢力太過錯綜複雜,我覺得我們回程時還是繞過開封吧。”
“民不與官鬥,我掛着四品翰林的官職,你覺得那些江湖人到底爲什麼會來惹我們?”顧景雲很好奇盯着妻子的腦袋,沒鬧明白她的腦回路,不應該是那些江湖人避着他們這些當官的嗎?
“唉,”黎寶璐重重的嘆了一口氣,憂傷的望着外面黑乎乎的天際道:“你要知道世上有一種地方叫‘江湖’,有一種人叫‘腦殘’,你忘了我們記憶深處伴隨我們練功的那一千零一個江湖故事?裡面有近半的紛爭起得莫名其妙,一言不合就拔劍,甲殺了乙,乙的兒子就發憤圖強去殺甲報父仇,然後甲的兒子再去殺乙的兒子,兩家你殺完我,我再殺你,瞬間成了世仇,殺殺生生無窮盡矣……”
顧景雲頭疼的扶額。
“所以,”黎寶璐眼神堅定的下決定道:“作爲大楚三好公民,爲了自身的安全,我們能躲着就絕不去找這些最愛惹禍的江湖人。”
“你師父也是江湖人。”
“你覺得一個江湖人會整天脖子上掛着一個孩子去逛街,買些小吃還要討價還價嗎?”
顧景雲:……
“我師父早已經被我們同化成了居家好男人,別再拿江湖人那種糙漢子來與我師父做比較。”
顧景雲見她一臉與有榮焉的模樣,不由笑問,“那要不要真給師父找個師孃,讓他成家立業呢?”
“這種個人問題還是應該師父自己去解決,”黎寶璐特看得開,“他要有喜歡的人娶了做師孃自然更好,沒有也沒啥不好的,作爲一個闖過江湖,走過天下的俠客來說,娶一個沒有共同語言的妻子比單身還要痛苦,到時害了自己也就算了,還害了別人和孩子。反正我師父還年輕呢,這種問題可以慢慢考慮。”
顧景雲臉上的笑容漸漸收起,他想到了他母親。
她這個年紀在世人眼裡的確不算年輕了,成親早的都可以做祖母了。
但以她還剩下的壽命來說,她還很年輕。
哪怕是身體不好,以現在秦家的能力也能保她至少再活二十年。
他有寶璐一路相伴,以後可能還會有孩子,所以不會寂寞,可她呢?
他不覺得作爲兒子他能時時陪在她身邊,人都是會寂寞的,有些話對象不對便不會說。
顧景雲看着黎寶璐怔怔發呆。
黎寶璐摸了摸臉頰問,“怎麼了?”
顧景雲嘴角微挑,起身道:“我幫你磨墨信你來寫吧。”
黎寶璐莫名其妙的又摸了摸臉頰,確認沒髒東西後才鋪開信紙。
兩封信都是黎寶璐寫的,顧景雲對報平安這種沒技術含量的信一向沒興趣。
見黎寶璐把信寫好封存,他才起身道:“也消食得差不多了,我們洗漱睡覺吧。”
黎寶璐這才發現肚子不撐了,可她也不困了。
但此時更深露重,外面只有低低地幾聲蟲鳴,顯然開封的夜生活也早已結束,看了看顧景雲眼底的黑眼圈,黎寶璐老老實實地跟着他爬上牀躺好。
黎寶璐從中午便開始睡,顧景雲卻是正常的作息,因此一躺上牀便睡着了,只剩下黎寶璐瞪着一雙圓溜溜的大眼睛看着帳子上的花樣,直到將上面的花紋描繪了一遍她才又轉過頭去盯着顧景雲瞧,還是一點睡意沒有。
哎呀,正是苦惱,早知道白天不睡那麼多了。
或者剛纔就不該被顧景雲引着說那麼多話,應該一吃飽就爬牀上的……
不過顧景雲真好看,臉上的嬰兒肥只留下丁點影子,他的臉漸漸長開,嘴角緊抿時顯出些棱角的鋒利來,而今他因爲睡着,面色輕柔,竟有一種她從未見過的俊秀和羸弱。
黎寶璐心裡愛得不行,忍不住湊上前去輕輕地親了親他的臉頰,軟軟的,肉肉的,還帶着淡淡的香氣……
黎寶璐臉色爆紅,扯起被子就把自己埋進去,鴕鳥一般把自己藏起來。
顧景雲心中頗爲無奈,如雷般的心跳也慢慢安靜下來,他假裝翻了一個身,將被子裡的人抱進懷裡。
黎寶璐僵硬着身子呆了一會兒,確定顧景雲沒醒過來,這才偷偷掀開被子在他懷裡找了個舒服的姿勢躺着,她盯着眼前白色的裡衣,眼皮也漸漸重起來……
睡得多自然起得早,天色還未亮,雞鳴三遍時黎寶璐就醒了,見顧景雲還熟睡,便知他因旅途勞頓還未緩過來,她也不叫他,悄悄的掀開被子下牀,換好衣服便開門出去。
整個院子都是靜悄悄的,只有前面的客棧裡隱隱傳出些聲音,似乎是店裡的夥計們正在忙碌。
黎寶璐站在黑暗中深深地吸了一口清涼的空氣,輕輕一躍便躍上院裡矗立的假山,盤腿坐在上面練習內功。
她這一打坐便是半個時辰,黑暗漸漸散去,天邊先是出現點點霞光,然後紅霞破開越來越多的雲層,不到一刻鐘便染紅了半邊天,橙黃似的太陽也從山尖露出小小的一角。
黎寶璐深吸一口氣,收工正要起身跳下假山,察覺道幾道視線落在她身上,她立即停止動作,繼續坐在假山上擡頭看着天際的日出。
等到整個太陽都蹦出來,他們的房門也打開了,黎寶璐回頭對顧景雲笑着招手,“夫君快來看,今天的日出很好看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