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景雲收下孩子們送的海貨,村裡的大人們心中一鬆,當天晚上就一起聚到了秦家。
顧景雲第一次沒有早睡,拉着黎寶璐去教他們如何科學的設置防火帶。
除了張大錘滿頭大汗的聽不懂,其他人學了三四遍後就領會了。
“張大叔回去吧,回頭把張六郎叫來,我再教他便是。”
張大錘求之不得,起身就走。
此時水稻未收,正是農閒時候,村裡人掌握了用火開荒的訣竅後立即投入到墾荒的活動中。
一村附近的荒地很快就被大家分割一空,爲了搶荒地大家還差點打起來。
黎寶璐與顧景雲扛着小鋤頭下地的時候就看到附近的荒地都被割出一道道防火帶,只等秦舅舅算出風力最小的時刻就能放火燒荒。
黎寶璐當機立斷道:“等他們燒荒的時候我們就待在家裡別出門了吧。”
“爲什麼?”
“空氣不好。”
顧景雲一想就明白了,“啊,灰塵升空,氣體變濁,的確會不舒服。”
顧景雲歪着腦袋想了想道:“沒關係,到時候我帶你去縣城,我們不留在家裡。”
黎寶璐眼睛一亮,“舅舅要帶我們去縣城?”
她長這麼大還從未去過瓊州府的縣城呢。
顧景雲搖頭,“不是舅舅,是我,”顧景雲強調道:“是我帶你去!”
“……別鬧,舅舅會瘋掉的。”
顧景雲瞥了她一眼,道:“我是認真的,到時候我們帶家裡曬的海貨去賣,順便給母親抓藥,給你和舅母買些布料來做衣裳。”
這些事顧景雲早記在心裡了,黎博給母親的藥丸有限,得抓些要緊的藥備用,寶璐來家後一件新衣裳都沒有,穿的還是從黎家帶來的舊衣,舅母也許久沒做過衣服了……
自覺已經是個小男子漢的顧景雲自然要爲家人操心這些。
黎寶璐卻時刻記得他們的年齡,頗爲無語的道:“我們年齡太小了,會把拐走的。”
顧景雲安撫她道:“別擔心,我們是罪民,沒人敢衝我們下手,何況到時候村裡的孩子都要去,我們跟着他們走就行。”
黎寶璐沒想到罪犯的身份還有這層好處,一時無言。
見顧景雲打定了主意,她知道多說無益,反正秦舅舅總不會答應這樣的事吧?
誰知道秦信芳想也不想就答應了,還掏出一個錢袋子給顧景雲,“這是銀子,你要買什麼就買,不過你們小胳膊小腿的,要計劃好買的東西,畢竟買的東西還要自己帶回來。”
顧景雲接過錢袋子,穩重的點頭道:“舅舅放心,我不會浪費錢的。”
秦信芳欣慰的點頭。
黎寶璐疑惑的撓着腦袋問,“難道你不是第一次去縣城?”她明明記得他說過他從未出過一村。
顧景雲將錢袋子收好,不在意的道:“是第一次呀,怎麼了?”
“……沒什麼,只是覺得舅舅心好大。”誰家大人敢放一個五歲孩子獨自去縣城?
還是第一次!
顧景雲卻沒覺得有什麼不對,找了個時間與張六郎道:“我們最近要去縣城,你去不去?”
臨了又加了一句,“你們要是去,我可以幫你們帶一半的海貨進城,條件是你們得幫我們拿東西。”
“不去”兩個字在舌尖轉了一圈嚥下,張六郎眼睛發亮道:“我回去問我大哥!”
張六郎一陣風似的衝回家,“大哥,病秧子約我們進城,要我們幫他扛東西,他願意幫我們帶一半的海貨進城!我們答應不答應?”
張大郎眼睛一亮,拍了一下他腦袋道:“真蠢,這麼好的事爲什麼不答應?趕緊去找他約好時間。”
張六郎轉身就跑。
顧景雲正在跟舅舅計算放火的最佳時間,好確定他們進城的時間。
“明天下午風力挺小,而且夜間也風小,倒是個好時機。”秦舅舅點了點紙上算出來的結果道。
“那我們明天一早就出發。”顧景雲扭頭對黎寶璐道:“你有什麼要帶的東西今天晚上就收拾好來。”
秦舅舅笑眯眯的問,“約好了進城的小夥伴嗎?”
顧景雲擡着下巴道:“已經放出消息了,我願意替他們帶半數的貨物進城,他們只要不傻就都會跟着我進城的。”
顧景雲所料不錯,張六郎喊的聲音太大,不少人都聽見了,不過一刻鐘的功夫,全村剩餘的十七戶人家都知道顧景雲想進城,誰幫他拿來回的東西,他便幫誰帶一半的海貨進城。
要知道顧景雲可是良民,良民與罪民帶貨物進城所繳納的稅是不一樣的,良民只需繳納貨物價值的百分之二,罪民卻要繳百分之十。
全村聞風而動,張六郎才從自家衝到秦家興高采烈地告訴顧景雲他和他二哥三哥都去縣城,其他人家的孩子也衝到了秦家,七嘴八舌的和顧景雲道:“我也願意幫你拿東西,算我家一份吧……”
“還有我,還有我,”一個半大的少年漲紅了臉道:“我還能揹你和你小媳婦,你們這麼小,肯定走不長,還得讓人揹着纔好。”
其他孩子紛紛怒視他,覺得他擡回拍馬屁了,轉身就和顧景雲承諾道:“我們也能揹你們,還幫你們拎水壺,渴了就喝水,餓了就吃乾糧……”
被人如此爭相討好,顧景雲一點也不開心,他沉着臉道:“行了,我答應你們便是,每家都是一半的海貨,誰家也不能多,都回去準備吧,明兒一早我們就啓程。”
少年們歡呼一聲,高興的奔回家,這次能少納好多稅,家裡又多一筆收入了。
目睹了全程的秦信芳嘴角微抿,嘆息道:“苛政猛於虎也,京師,山東與山西一帶從未聽說過民貨進城也需納稅,但出了山東,越往南政務越混亂,百姓生存也越發不易。”
“瓊州府山高水遠,與大陸又隔着一道海峽,剝削更甚,就連菜農進城都要繳稅,”秦信芳搖頭嘆息,“如此下去,我大楚不知還能延續多久。”
顧景雲沉着臉不說話,剛纔大家雖然都討好他,頗有一種衆星捧月的架勢,但他心裡一點兒也不舒服,他不明白自己爲何不舒服,但在聽到秦舅舅的話後他漸漸明白過來,這些愚笨的人雖然很討厭,但他們一直在努力的生活,沒有人有資格如此踐踏他們的意志。
那些海貨進城本就不用繳稅,卻因爲苛政,因爲貪官,他們就要爲這本不應該付出的東西拿下自己的尊嚴放在地上任由他踩。
顧景雲雖然瞧不起他們的智商,卻尊重他們,尊嚴是這世上最不容褻瀆的東西!
比如他舅舅,比如他舅母,再比如他母親!
從小裝着睡覺他聽了不少的秘密,他知道舅舅是因爲政治失敗被流放,但他並不是全無辦法,只要他肯放下尊嚴,放下自己的理想和堅持,多的是勢力接納他。
但舅舅寧願流放到瓊州也沒背叛自己的信念,放下自己的尊嚴。
舅母不是沒辦法脫身,別的不說,只要一封和離書便能獨善其身,但舅母硬是跟從舅舅來這鳥都不拉屎的瓊州府。
母親乃出嫁之女,顧家是無恥,可要是母親也跟着顧家一樣無恥,那想要留在顧家,留在京城還是很容易的。
小人易活,但他們都選擇了做君子。
因爲尊嚴,人活着就要有尊嚴,就要有理想與堅持!
一村的少年孩子們沒尊嚴嗎?
不,他們有,哪怕他們的父母有求於他,他們對他依然沒多少好感,最大的讓步也不過是路上遇見一臉不情願的打招呼問好,趕海時挑揀出一兩條海魚送給他算做討好,卻是連一句軟話都不會說的那種。
可現在只爲了他一句願意幫他們帶半數的海貨進城,他們就全衝到他家對他討好起來。
提前進入中二期的孩子一點也不高興,他迷茫的問道:“舅舅,世道如此不公,他們爲何不反抗?換一個皇帝當或許會好呢?歷朝歷代的開朝皇帝都會施仁政,讓百姓休養生息。”
秦信芳無奈的看着外甥道:“可改朝換代都免不了戰爭,因戰爭而受苦的人必然比開朝受惠的百姓要多得多。”
“那有沒有辦法不發生戰爭便換一個皇帝?”顧景雲道:“最好一個皇帝當完就換另一個姓氏的皇帝,大家能者居之,這樣就能更大程度的避免昏君出現了。有昏君也不怕,只要朝臣有罷免皇帝的權利就行。”
秦信芳好笑不已,揉着他的腦袋道:“好了,此等異想天開的事與我們說說就行,出去外面可不許亂說。”
一旁的黎寶璐則漲紅着臉憋住了話,雙眼卻忍不住發亮的看顧景雲,心裡一陣激動。
孩子,你思想這麼先進你自己知道嗎?
一朝一皇帝,一帝一姓,能者居之,朝臣可罷免皇帝,這要是換成總統妥妥的總統制。
可惜我家景雲不知道何爲總統,但不過就是一稱呼而已,皇帝也不差的。
黎寶璐覺得今後要把他給看好來,以免他過早的顯露如此先進的思想,要知道先驅者一般都不長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