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一堂睜開眼睛時已是第二天的中午了,他愣了好一會兒才反應過來發生了何事,感受了一下身上的傷勢,發現比預想的還要輕,這才發現嘴巴有點苦。
他砸吧了一下嘴巴,品出了藥味,便知肯定是徒弟給他灌藥了。
他捂着胸口起身,這最重的傷是被安吉的掌風掃到的,雖然躲避及時,但那小子發起瘋來內力暴烈,只是掃到就傷了內腑,若是實打實的擊中,他便是不死也去半條命了。
白一堂揉了揉額頭,他徒弟撒出那一大把迷藥後也不知怎樣了,不過想到牙尖嘴利的顧景雲,有他在,應該不會吃太大的虧吧。
正胡思亂想,房門便被推開,黎寶璐端了一碗看着就很苦的藥汁進來,看到坐在牀邊的白一堂,她急忙上前,“師父你醒了?感覺怎麼樣,胸口悶不悶,哪兒還疼?”
白一堂瞄了一眼她手裡的藥,含糊的道:“我覺得挺好的,沒哪裡疼,應該不要緊的。對了,你安師伯怎麼樣了?你撒了那麼大一把迷藥,其他前輩有沒有怪罪你?”
黎寶璐沒聽後面那兩句話,只聽到了第一句,焦急道:“怎麼會不疼呢?難道是我診斷錯了?”
黎寶璐急得原地轉圈,懊惱道:“師父,或許是我學藝不精,不然讓二林去雅州城給你請個大夫回來看看,我診出你傷了內腑,但傷了內腑怎麼會不疼呢?”
白一堂可不是爲了安慰人就隱瞞病情的人,所以黎寶璐從沒想過他會撒謊。這也是她關心則亂,換做顧景雲早發現了。
白一堂:……
白一堂默默地把“不用”兩個字咽回去,不知道他現在改口還來不來得及。
“怎麼了?”顧景雲踱步進來,認真打量了白一堂後道:“師父的臉色不是好了許多嗎?”
“師父說他不疼,”黎寶璐滿頭大汗道:“或許是我診錯了。”昨天晚上她可是灌師父喝了一副藥,要是診錯了,那昨晚上喝的藥豈不是也是錯的?
除了應對外傷,黎寶璐對其他病向來不太自信,一是她乃自學,學習的時間短,她祖父三歲開始認藥草打基礎學醫,到五十歲時都會感嘆所學甚少,她不過才自學了十年。二是除了外傷的處理,其他病症她接觸的少,實踐經驗太少了。
現在面對的又是自己在乎的人,關心則亂,自然怕診錯脈,下錯藥害了師父。
白一堂沉默的坐在牀邊,默然不語。
顧景雲看了他一眼,又看了看放在一旁的墨色藥汁,轉身便出去。
不一會兒他就拿了碟蜜餞進來,遞給白一堂道:“好了快別鬧了,快吃藥吧。”
白一堂面無表情的端起藥碗一飲而盡,從碟子裡撿了一顆蜜餞塞嘴裡。
顧景雲便將碟子放在牀邊的桌子上,叮囑道:“不能多吃,免得傷牙。”
說罷將目瞪口呆的黎寶璐拎出去。
白一堂緊繃的麪皮就微微一鬆。
黎寶璐木然的跟在顧景雲身後,半響才道:“所以我沒診錯?”
“師父愛吃甜的你又不是不知道。”
“……愛吃甜的和因爲怕苦就撒謊不想吃藥根本不是同一方向好吧,誰能從一個人愛吃甜的便推測出他怕苦怕到隱瞞病情不吃藥?他還是個大人呢!”
“我能!”
黎寶璐瞬間沒了脾氣。
顧景雲就斜睇着她笑道:“行了,車上不是帶了不少蜜餞嗎,回頭都給師父拿來,我想他不會再騙你的。”
黎寶璐哼哼兩聲,“安吉醒了?”
“沒有,”顧景雲笑容微淡,道:“你那迷藥大多撒在了他臉上,沒有解藥,只怕得睡上兩三天。”
“那就讓他睡,”黎寶璐不在意的道:“留下戒殺大師,其他前輩讓他們走吧,都快過年了,我們凌天門窮得叮噹響可招待不來這麼多人。”
凌天門是真的窮得叮噹響,全門派除了每年積累下來的租子和山下的那幾畝地外就只有這棟宅子和外頭的竹子了。
但他們要遣散佃戶,那些租子正好給他們做遣散費。就快要過年了,黎寶璐還得自掏腰包過年。
現在多一個人就多一份花銷,她不樂意伺候了。
他們留下又制不住安吉,有什麼用?白費她的糧食。
顧景雲便奉掌門之命去暗示他們離開。
不過顧景雲潤物細無聲,不過是去關切他們的傷情時感嘆上幾句過段時間天氣可能會起變化,各地可能又要封山封路了。衆人立時坐不住了,想要立即起身返回門派。
過年可是大事,不僅要與家人團聚,門派裡的事也不少,他們都是門中的中流砥柱,有操不完的心,怎麼可能一直呆在外面?
因此除了還未成家立業,責任也不太重大的袁善亭和蘇安簡,其餘人都紛紛去與黎寶璐告辭。
就是項飛宇,在猶豫了一下後也去找白一堂告辭,他家中嬌妻幼子,出來前便承諾年前會回去的。
好友重要,但家庭和門派也重要啊。
白一堂剛吃完中飯,面上恢復了些血色,項飛宇見了心微鬆,笑道:“你那徒弟倒是孝順,見機也快,雖不懂江湖規矩,但大家也都體諒她一片孝心。”
意思是大家不會把她破壞規則的事說出去的。
白一堂笑道:“那孩子從小在瓊州長大,江湖上的規矩是不瞭解,多謝項兄等包容了。”
項飛宇就嘆氣道:“你那徒女婿更厲害,昨晚上大家雖說忍下了,但心中難免有些不滿,畢竟用藥將這麼多人放倒,但你那徒女婿跟着大家回來,又是安排飯食,又是安排熱水,前後不到半個時辰就將大家哄得心花怒放,就是一向重規矩的餘師妹都出言贊你那徒弟孝順,是情急之下出的手,孝心可嘉。”
江湖人對迷藥,毒藥一類的東西最爲敏感,不說比試,平常時正派人士都很反感此類行徑,更別說比試了。
黎寶璐可以插手阻攔安寧,甚至可以用暗器暗算他,唯獨不能用藥,而且她的藥還不是針對安吉一人而已,而是當時混戰在一起的所有人。
江湖人最忌諱身不由己,戰鬥時突然昏迷,這可是犯了大忌,所以大家看在白一堂的面上,念着黎寶璐還年幼,不懂規矩可以不往外說,但心裡肯定不舒服。
但顧景雲卻能將這種不舒服轉爲對黎寶璐的讚歎,那張嘴簡直了。
項飛宇拍了拍白一堂的肩膀道:“你算有福了,可別學你祖師爺們金盆洗手後就消失得無影無蹤,也常回來看看我們這些老友。”
白一堂垂下眼眸道:“金盆洗手後我就不算江湖人了。”
項飛宇瞪着他道:“又不是讓你去打架,不過是老友見面敘舊喝酒罷了,怎麼,金盆洗手真連過往都洗掉了?”
白一堂嘆氣,點頭道:“放心吧,我一定不學我師父師祖們。”
項飛宇這才放下心來,和他告辭離開。
黎寶璐便將他們送到山下,看着他們遠離後便甩着手回去,一進門就看到袁善亭和戒殺大師等人正在大堂裡等她。
“安師伯醒了?”
“沒有,”袁善亭拿出一個錢袋子遞給她道:“是我和蘇兄有事找你,我們家離得遠,現在上路趕回去過年也趕不及了,所以決定留下來。還請黎掌門不要嫌棄我們纔好。”
黎寶璐接過錢袋子,無視他的擠眉弄眼,拋了拋問道:“有多少?”
“不多不少,剛好夠我們過一個好年。”袁善亭笑道,“黎掌門可不要推辭,不然我們推來讓去的不好看。”
“知道你們問緣閣不差錢,放心,我一定不會往回推的。”
袁善亭就鬆了一口氣,他還真怕黎寶璐把錢還回來。就是現在這樣纔好,黎寶璐欠他們的,他們也欠過黎寶璐的,以後多糾纏些,最好越糾纏越不清。
問緣閣雖是江湖上公認的買賣消息的第一閣,但從這幾天的觀察來看,凌天門掌握的消息渠道只怕比他們還多。
人家畢竟有五百多年的歷史呢,比他們問緣閣有底蘊多了。
所以這打好關係是很必要的。
黎寶璐將袁善亭的錢袋子收了,轉而看向戒殺大師,“大師是來找晚輩的?”
戒殺大師慢吞吞的從袖子裡掏出一個錢袋,唸了聲佛道:“黎施主,安施主還在昏迷中,加上他身上傷勢也不少,所以我們只怕要等一段時間才能啓程,因此我們也只能叨擾你們一段時日了,這是我們的食宿費。”
黎寶璐將錢袋子推回去,笑容滿面的道:“大師這就和寶璐見外了,我們兩家誰跟誰呀,別說只是住一段,您就是在這兒住一輩子都行啊,我們肯定好吃好喝的……”
“咳,”顧景雲輕咳一聲,從門外進來,對戒殺大師笑道:“大師太客氣了,內子說話粗了些,卻是真心實意的,師祖也曾帶着師父拜訪過少林,難道那時候少林也收了師祖的盤纏不成?”
戒殺大師這才把錢袋收回去,面上難得的有些尷尬。
實在說凌天門的情況有些特殊,少林算是清貧的了,但沒想到凌天門比他們還窮。
讓他這個住在這裡的都有些不好意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