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寶璐深深地看了他一眼,冷哼一身轉身便走。
衆人一愣,這就走了?
看她之前氣勢洶洶的模樣,還以爲她要大吵一架呢。
黃先生也有些愣,蹙了蹙眉,不過片刻後便冷哼一聲,拂袖坐下。
有與他交好的人就低聲勸道:“你何必將人得罪太過,顧清和畢竟是太子之師,又是秦閣老的外甥。”
黃先生冷哼一聲道:“難道他還想打擊報復我不成?清溪書院可不是朝堂,容不得那些詭魅陰謀。”
“顧清和冷傲清高,自然不屑爲之,但看他那夫人的樣子可不像是能寬容大度之人。”
“她不過一女介之流,難道她還能插手我們清溪書院的事?”黃先生嗤笑道:“不過一跳樑小醜,顧清和真爲他夫人與我嗆聲,那纔可笑呢。”
此話聲音不小,附近的人都聽到了,聞言不由微微皺眉。
雖然時下女子地位低下,但法理之外便是人情,若是家中母親,妻女,姐妹有求,難道還真的不念情?
這位黃先生教書還行,怎麼在人情世故上這麼不通?
黃先生的朋友也皺眉搖頭,他這朋友什麼都好,就是性格太過偏激,剛正太過,且看不起女人。
卻不知世上枕頭風的威力有多大,你一人對妻女冷情冷性,難不成也以爲別人會與你一樣?
看那黎氏剛纔所爲便知她是個不吃虧的人,這樣的人卻在剛纔黃先生嗆聲後轉身就走,想也知道她是回家找援助去了。
黎寶璐卻沒回家,而是拉着白一堂直接往皇宮去了。
白一堂驚奇不已,“就吵個架你就進宮找靠山?”
“不錯,”黎寶璐滿臉怒色的道:“哼,我今兒就讓他看看什麼是唯女子與小人難養也,讓他深刻體會到得罪女人的下場。”
白一堂一臉瞧樂子的表情跟着她往皇宮去,想看看宮裡的主子到底會不會替她做主。
黎寶璐有皇后送的進宮的腰牌,並不用提前遞牌子求見,只要出示腰牌就能入宮覲見。
白一堂屬外男,不能跟着黎寶璐去坤寧宮,便被安排在前朝一處偏殿裡等着,黎寶璐跟着領路的宮女氣勢洶洶的往坤寧宮去了。
皇后正在召見命婦,都是京中超品勳貴家的老夫人和夫人,聽到貼身宮女的彙報便一笑,朗聲道:“快把她請進來,難得她會來見我,上次她跟着清和回京,進宮來請安,就在前殿裡也不來給我請安,可把我氣得夠嗆。”
底下的幾位老夫人夫人聞言皆隱晦的對視一眼,不知來的是誰,竟讓皇后這麼親暱。
黎寶璐大跨步進來,大家看到她都微驚。
黎寶璐目不斜視的走到正中間跪下,“寶璐叩見皇后娘娘,娘娘千歲。”
“快起來,”皇后讓人把她扶起來,上下打量了她片刻後笑道:“可是清和惹你生氣了?怎麼一副氣勢洶洶的模樣?”
她往後輕輕地靠在椅背上笑問:“是進宮來找我給你做主的?”
黎寶璐鼓了鼓臉頰道:“回娘娘,不是景雲哥哥欺負我,是別人,所以我進宮來求陛下來了。”
皇后微怔,笑容微斂,不動聲色的問:“怎麼還要求陛下,本宮不能給你做主嗎?是誰那麼大的本事把你氣成這樣,說出來聽聽,本宮給你們評評理。”
黎寶璐就冷哼一聲道:“哪裡還用評理,就是他不對,娘娘,當初我救了先帝,陛下和太子時,先帝曾說要封賞於我,我給推了,後陛下又要獎勵我,我便換了三個心願,如今我是來兌換其中一個心願來的。”
皇后慢慢坐直了身體,不動聲色的笑道:“看來那人的確把你氣得不輕,和本宮說說,他是怎麼氣你的?”
黎寶璐眼圈都紅了,控訴的道:“是清溪書院的一個先生,他看不起女人!”
皇后愕然,兩邊坐着的老夫人夫人更愕然,就爲了這個?
黎寶璐卻攥着拳頭憤憤,“他憑什麼看不起女人?這天下的人有一半是女人,他是女人生的,是女人養大的,娶的還是女人,女人還未他生兒育女,到頭來他還以一副‘女子皆卑賤’的表情。哼,他不是瞧不起女人嗎,我就讓他看看,在女人眼裡手下,他是個什麼東西!”
皇后看着憤怒的少女,幾乎失笑出聲,她還以爲是什麼大事呢,竟要用到陛下御口許下的承諾,最後卻是爲了這等小事。
她笑道:“這算什麼大事,不用你去求陛下,這等狂徒本宮就能替你料理了,你想怎麼處置他?”
“不用娘娘出手,免得他在外宣揚說我們女人只會仗勢欺人,耍些陰謀詭計。”黎寶璐冷笑道:“我用一個心願求陛下重開女學,他不是看不起女人嗎?我就讓清溪書院一半的學生都是女的,每天都在他眼皮子晃盪,我還要讓女學生們超過他教的男學生,讓他看看,在我們女人眼裡他們男人又是什麼東西!”
坤寧宮內滿殿寂靜,皇后臉上的笑容慢慢收起來,鄭重的看着黎寶璐。
定國公老夫人魏氏更是目光炯炯的看着她,攏在袖子裡的手不由握緊。
其他老夫人更是眼睛一亮,目光從黎寶璐的身上移到皇后身上。
黎寶璐好似沒察覺落在身上的那些頗具壓力的目光,依然憤憤然的盯着皇后問道:“娘娘,您什麼時候有空幫我請陛下來見一面?”
皇后垂眸盯着手上的戒指看了半響才輕聲道:“只是一件吵架小事,何必鬧得那麼大?”
“哪裡是小事?”黎寶璐紅着眼圈委屈的道:“世上和他一樣想法的人不少,而且越來越多,娘娘,我們女子在這世上本就艱難,再有他們這樣的人在,以後我們還怎麼過日子?我雖沒上過女學,但從小是舅母和婆婆教養長大的,我時常聽她們提起書院的趣事,她們那個時代出來的女孩子哪個不是自立自強,不論是教養兒女,還是當家理事都遊刃有餘,哪裡像現在,女子出門都要戴着帷帽,更別說主持家事,出外巡視了。”
底下的老夫人們見皇后垂眸不語,紛紛看向定國公老夫人,魏氏便笑道:“娘娘,顧太太還小,小孩子吵架衝動是正常的,她既然咽不下這口氣,您不如就讓她見了陛下,說不定見了陛下威嚴她就想通了。”
怎麼可能想通?
這孩子對着先帝時都不怕的,怎麼會怕對她和善的陛下?
皇后心思一轉,立刻就明白了魏氏的意思。
這是讓皇帝自己做決斷,是答應,還是拒絕,全看皇帝的意思。
皇后垂下眼眸,皇帝不會不答應的,他親口答應黎寶璐會滿足她三個願望,而她的這個要求並不涉及皇帝的底線,在合理要求的範圍內。
可那樣一來就把黎寶璐推到了風口浪尖了。
皇后掃了殿中的老夫人們一眼,見她們眼觀鼻,鼻觀心的坐着便知道她們打的是一樣的主意。
不由微微一嘆。
這些老夫人和她一樣,一樣希望重開女學。
她們這一代人滿了九歲都會進書院讀書,她自己就曾經是京城女學中的風雲人物,嫁人後受縛頗多,最自在,最快樂的時光還是在書院裡的那幾年。
那是真的天真快樂啊,雖也有爭鬥,當時或許會憤懣傷心,但嫁人後再往回看,就會發現連那些爭鬥都是可愛和值得回憶的。
活到她們這個年紀,看到的東西更遠,更深,寬容的更加寬容,固執的也更加固執,她們比朝堂上那些男人更能深刻體會到女子現今地位一天不如一天的艱難。
這個開端是從蘭貴妃開始的,本來蘭貴妃已殉葬,蘭氏更是舉家流放,這種風氣應該也很快板正纔對。
但何其艱難!
就好比人要學壞容易,但要想從壞的變成好的就太難了。
蘭貴妃用十五年的時間將女子禁錮在內宅,打造了女子無才便是德的牢籠,而她們要打破這牢籠起碼要花費近一倍的時間。
而她們已經老了,等他們這一代人死去,還有誰會記得曾經存在過的女學?
曾經那在大街小巷意氣風發的女郎們?
何況重開女學涉及到的利益頗大,爭端也很多,如今新帝剛執政,實在不宜大動,而且她們也找不到合適的理由。
但現在黎寶璐無疑給她們開了一條路,還給她們踏上這條路找了個藉口。
她用皇帝御口賜下的權利開口提了一個條件,而她提這個條件的原因是她跟人吵了一架,對方惹惱了她!
她年紀小,又手握口諭,只這兩點就能逼得這事不得不進行。重開風氣就要簡單很多了。
但同樣的,朝中那些頑固之人必定會把矛頭對準黎寶璐,到時便是把黎寶璐推到了風口浪尖。
黎寶璐救了她丈夫和兒子,不到萬不得已她是不會讓黎寶璐陷於此地的。
所以皇后裝作沒領悟到魏氏的意思,笑勸黎寶璐,“你的氣性也太大了,他跟你吵架,你吵回去就是,吵不贏不是還有清和嗎,他肯定給你撐腰,何必爲了這等小事就浪費陛下給你的一個心願?”
黎寶璐卻抿嘴堅持道:“不行,娘娘您沒見過他,不知道他仰着鼻孔看人的樣子有多可氣,我就是要報復他,讓他每日都生活在水深火熱之中反省自己的錯誤。”
皇后無奈的看着她,心底起了一絲懷疑,這孩子也太執着重開女學這事了,難道她是被人利用了?
皇后一凜,問道:“純熙,是誰和你一起來皇宮的,路上可見了什麼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