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景雲他們來時是坐張二郎的板車,回去時卻是坐的張一言的。
張一言在板車上鋪了厚厚的一層茅草,在上面墊上兩層衣服,這才讓倆人坐上去。
顧景雲半趴在板車上,一路晃晃悠悠的回到一村,到家門口時臉上一點血色也沒有,他也沒心情與大家算清欠賬,直接衝衆人一揖便扶着黎寶璐踉踉蹌蹌的進門。
大家早看出顧景雲身體不對勁兒,也不計較,眼見他進門後才分開各回各家。
秦信芳正蹲在廚房裡幫妻子洗菜,聽到大門口傳來的聲音有些詫異,“是景雲回來了?”
何子佩也擡頭看了一下太陽估算時間,微微蹙眉道:“這次倒早。”
村裡人進城回家時間不會差太多,歷來是太陽落山後才進村口的,畢竟大家還要趕早市,出城便有些晚。
但倆人不知道因爲進城交的稅增加,孩子們都不捨得花錢再買別的東西,所以沒去早市,而是天矇矇亮時就出發等在城門了。
幾乎是城門一開他們就出城,因此今天回來得特別早,此時太陽還在山頂上呢,一點想要落下的意思都沒有。
秦信芳和何子佩丟下手裡的活兒去看頭次進城的兩小,結果才轉彎就看到面色蒼白,腳步虛浮的顧景雲,臉色頓時一變。
“這是怎麼了?”秦信芳上前抱住顧景雲,摸了摸他的額頭,見溫度正常這才放心一些。
顧景雲面不改色的說謊道:“我暈車,舅舅,我想睡覺。”
秦信芳懷疑的打量他,何子佩直接推了他一把,惱道:“還愣着幹什麼,還不快把他抱回屋裡去。”
秦信芳只好壓下心裡的懷疑,先把人照顧好。
躺在軟綿舒適的牀上,顧景雲舒服的呼出一口氣,果然還是家裡舒服啊。
何子佩給顧景雲熬了蔬菜瘦肉粥,門神一樣看着他全吃下去。
秦信芳則把黎寶璐拎到了書房問他們這次縣城之行的事。
黎寶璐站在書桌前,老老實實地從上路開始說起,進城稅突漲到晚上去天香樓吃飯的事都說了,接下來的事黎寶璐遲疑了兩息還是照着顧景雲的意思瞞住大人們。
“景雲哥哥帶我去逛街,但街上人很多,景雲哥哥逛了一下就不想走了,”黎寶璐垂着腦袋道:“我們回了廟裡後景雲哥哥就有些不舒服,晚上也沒睡好。”
秦信芳蹙眉看着黎寶璐,問道:“你們沒去其他地方,也沒出其他事?”
黎寶璐搖頭,低着腦袋不說話。
秦信芳以爲她是因爲沒照顧好顧景雲而自責,也沒起疑,想到外甥身體一向弱,這次進城他又住在城隍廟那樣的地方,因此生病倒也有可能。
秦信芳就問,“那看過大夫沒有?可開有藥方回來?”
“沒有,景雲哥哥說家裡有藥,不願意去看病。”
秦信芳就眯了眯眼,心中再次起疑,他認真的看了寶璐半響,見她腦袋一直低着,這才揮手道:“好了,你也累了,下去休息吧,一會兒吃晚飯的時候舅舅再叫你。”
黎寶璐如釋重負的跑回房間,心虛得不得了。
顧景雲瞥了她一眼,見她一臉“我說謊,我有罪”的神情,便知道舅舅肯定會起疑。
但那又怎麼樣呢,只要他們兩個打死不認不就行了,舅舅總不會想到他被人揍了吧。
顧景雲轉回頭閉上眼睛繼續養神。
而秦信芳則坐在書房裡那倆孩子到底在縣城裡闖了什麼禍。
以他外甥珍愛生命的性格,他生病了怎麼可能不去看病?
他不去必定是忌憚什麼,所以秦信芳想也不用想就知道這倆孩子在縣城裡闖禍了。
不過倆孩子顯然都不想他們知道,秦信芳敲了敲桌子,最後低笑一聲,決定就當這事不存在。
秦信芳裝聾作啞,倆小孩這關就算過了。
顧景雲的傷好了不少,又舒服的睡了一覺,精神不錯,所以開始有時間去收賬了。
張一言也乖覺,第二天就親自拿了錢送來,除了先前借顧景雲的,還有替他銷貨的貨款,不多,只一兩八百六十五文而已。
顧景雲將錢裝進錢袋裡,對張一言道:“還要勞煩你與衆人說一聲,就說我這兩天都有空,他們若要還錢就趁早來,再過幾****就要忙起來了,未必有時間接待他們。”
張一言以爲顧景雲是在催款,但其實顧景雲是真的忙。
他後肩的傷還沒好徹底,拿筆時一抽一抽的疼,所以這兩天要休息,但過兩天傷不那麼疼了,他肯定要把這幾日缺的功課補回來。
而且他還要帶着黎寶璐去拜師。
黎寶璐決定去拜白一堂做師父,正式與他習武。
剛來秦家時她就想拜師習武了,但她又要融入秦家的生活,又要讀書識字,又要與村裡的小屁孩們打好關係,這件事就被她忘在了腦後。
但這次縣城之行直接給了她腦子來一下。
秦家在罪村地位超然,因爲有京城的供應,他們並不缺錢少糧,所以生存問題根本不用她操心。
但出了罪村,秦家就什麼也不是了。
隨便一個縣太爺的外甥都能用權勢碾壓他們。
而權勢,這是他們短期內不可能獲得的東西,想要保護自己,保護自己所在乎的人,那就只有自身的強大。
除了智慧和知識,那便是武力了。
即便黎寶璐擁有前世的記憶,但在智慧方面她依然甘拜顧景雲下風,現在她也就比他多了一世的知識。
但以顧景雲的智商和學習速度,趕超她也只是時間問題,那麼問題來了,她能爲這個家,這個人以及自己做什麼?
除了武力方面的強大她實在想不出別的途徑了。
秀才遇到兵,有理還說不清呢,所以有時候武力還是很有用的。
而整個秦家身體最棒的就是她了。
秦文茵和顧景雲就不說了,三天兩頭的吃藥,秦信芳和何子佩身體也有暗疾,弱得不得了,所以武力擔當必須黎寶璐上。
這對前世只跳過學生體操,健美操的黎寶璐來說是個很大的挑戰,但這小姑娘一向樂觀,畢竟她才三歲不是,可塑性強,記性又好,心性也堅強,既然別的孩子能習成功夫,她肯定也可以。
所以夜深人靜時,黎寶璐就悄悄的和對面小牀上的顧景雲商量了,找個時間帶了拜師禮上門拜師!
顧景雲只沉思了一下便點頭答應了。
以後他們肯定要經常出門的,他想要把舅舅一家撈出去就免不了與朝廷官員周旋,甚至與朝中權貴打交道,路途危險,下次再遇到這樣的事他們總不能坐以待斃,寶璐學了功夫也好,她本來就這麼兇了,再兇一點也沒什麼。
白一堂勉強算是顧景雲的忘年交,倆人皆桀驁,白一堂是劫富濟貧的盜賊,綠林好漢,心思本就詭譎,他一看顧景雲就對胃口,對胃口了就不由多照拂一些。
以前京城的銀子晚送時便是白一堂進山打獵接濟他們家。
而顧景雲的桀驁是天生的,他天生聰明,天生狂傲,一副看不起世間凡人的模樣,卻意外的喜歡白一堂的瀟灑,三歲時還跟他舅舅說,“若人生只是匆匆幾十年,反倒不如他瀟灑自在,總比那些凡人一直掙脫在世俗名利中的好。”
不巧那句話就讓白一堂聽見了,親舅舅秦信芳正要教外甥何爲中庸處世之道就被白一堂一陣大笑聲給打斷了,他直接把小顧景雲抱起來大聲笑道:“本以爲某殘生便要在此荒地度過,沒料到竟能在此得遇小友,人生有一知己也足夠了!”
從那以後白一堂也不想着逃了,反而在村西造了間茅草屋住下,有時候消失幾天,再出現時就會給顧景雲帶些有趣的東西。
怪的是,從小熟讀聖賢書的秦信芳竟然不攔着倆人相交,反而聽之任之倆人交朋友,但秦信芳還是給外甥解釋了一番國人是如何中庸處世的,並告訴他,“世人最推崇此道,行此道之人要比別人走得順些。”
顧景雲就問,“舅舅也希望我成爲那樣的人嗎?”
秦信芳就笑道:“不是舅舅希望你成爲怎樣的人,而是你想做怎樣的人,”秦信芳若有所指的道:“中庸之道可以讓你在這世俗中過得好一些,但身舒適是一種快樂,心愉悅也是一種快樂,端看人怎麼去選擇了。”
秦信芳摸着當時已開始閱讀《大學》的外甥道:“只要你快樂就好。”
顧景雲理解爲:你怎麼快樂怎麼來!
於是這小破孩徹底不搭理村裡的孩子,連大人都愛答不理,因爲這些凡人智商都太低,他們太沒有共同語言了。
整個一村也就舅舅,舅母和母親能與他說上幾句話,外人便勉強加一個白一堂。
而白一堂更是隻與秦家來往,由此可見他們一大一小的友誼了。
所以顧景雲從沒想過他帶着他的小未婚妻上門拜師會被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