片刻後,我走進病房裡。
趙海洋正手腳很輕的替他家老爺子掖着被角,見我進門,他比劃一個“噓”的手勢,指了指背後的小陽臺。
該說不說,這老鐵驢絕對是個真孝子,即便已經窘迫到靠借高利貸度日,可對自己老子屬實沒得說,有衛生間、有陽臺的單人病房住着,吃喝拉撒一點都不含糊,可能這錢是他卸好幾車蔬菜都賺不到的。
來到陽臺,我自顧自的點上一支,隨即又將煙盒遞給他:“抽顆煙?”
“戒啦,我得用這種方式讓自己藉助這段苦澀時光。”趙海洋搖了搖腦袋,苦笑着嘆了口氣:“其實我什麼都知道。”
“哦?”我迷瞪的望向他。
“我朋友騙我錢,是你找人安排的吧?”他咬着腮肉呢喃:“被騙完以後,馬上又有高利貸好心姐給我款,這裡頭如果沒點貓膩,打死我都不相信,你要知道,我是巡捕出身,這些年大A隊、刑J隊,我基本都呆過。”
我沉默一下後,實話實說的回答:“不論你信不信,跟我沒什麼太大關係。”
他歪脖看了看我,兩手託在陽臺的護欄上,苦澀的揚起嘴角:“不承認也無所謂,畢竟都是過去式。”
我也不知道他接下來葫蘆裡究竟想賣什麼藥,所以沒敢隨意往下接茬。
“這段時間,我感觸挺深的。”我趴在護欄上,沉聲道:“停職的第一個禮拜,我開始思索自己這些年的所作所爲,停職的第二個禮拜,我開始迷茫我的辦事能力,停職的第三週,我徹底質疑這些年的堅持。”
我靜靜的充當着一個聆聽者,只是微微點頭,沒有打岔。
“你知道嗎?就在今天早上睜開眼的時候,我還在不停的規勸我自己,等我復職以後,一定要把你們這些擾亂社會安定的渣子全都緝拿歸案,可發生了一件事情,讓我的信仰徹底崩塌。”趙海洋揉搓兩下深陷的眼窩,長吁一口氣:“找我討賬的那兩個盲流子,是我曾經親手抓進去的,一個故意殺人,一個武力抵抗執法,按理說最起碼都應該判五年以上,可結果他們不到一年全出來了,還搖身一變成了我的債主,爲什麼會這樣?”
“人這東西得信命。”我搓了搓腮幫子呢喃。
“不是命,是特麼人心。”趙海洋爆了句粗口:“天渡不良人,雷打真孝子!過去別人塞給我的,我推出去了,自然還有其他人揣起來,這特麼就是現實,我認爲人應該活得腰板板正,可事實是越板正的傻子,到最後佝僂的越狠,魏偉有句話說的挺多,烏鴉的國度,一身潔白就是罪。”
“他和我一樣,都不是什麼好人。”我嘬着嘴角呢喃。
“我是嗎?”趙海洋昂頭反問我:“我一直自詡正大光明,事實上我這樣的好人跪在地上磕碎腦袋,都換不來任何人的憐憫,以前總聽我父親說,大浪淘沙,今天我才明白,大浪淘沙淘的永遠是沙,站在風口上的豬都能飛,我認爲我至少比豬強很多。”
我試探性的問了一嘴:“所以,你欠缺風口?”
趙海洋的眼中閃過一絲迷茫,不過很快被堅定取代,咬牙開口:“是!”
“借我的風口,需要拿一輩子償還。”我無比赤裸的出聲。
“呵呵,我這個人天生軸的狠。”趙海洋吸了吸鼻子道:“認準的事,九頭牛也拉不回來,曾經我鄙夷過紀南,覺得他就是個靠嘴皮子阿諛奉承的小人,喝斥過我帶的幾個徒弟,指着腦門子告訴他們,這輩子不許爲五斗米折腰,而隨着時間推移,我才發現自己有多可笑,小人嘴臉的紀南變成我的頂頭上司,攆在我屁股的徒弟,現在有的跟我平起平坐,有的已經在我之上,身處在一個不公平的空間裡,我卻在妄圖公平,本身就是最大的不公平。”
我摸了摸鼻樑骨發問:“紀南的位置,喜歡嗎?”
“太低了,不過想要往上爬,肯定需要那個位置踏腳。”趙海洋搖搖腦袋。
我思索一下後,掏出手機撥通葉小九的號碼:“他九爺,砸點銀子,想辦法讓我朋友趙海洋最快時間內復職。”
“趙海洋?那頭倔驢?你朋友?”葉小九連珠炮一般的喃呢。
“對,朋友!”我舔舐嘴角,加重語氣:“好朋友。”
“小事兒,我中午剛跟他們大boss況森吃完飯,況森的妹夫開了家制衣廠,最近用工緊張,想讓我物色一批靠譜的工人,我拖着沒答應,正好拿你這個事兒跟他交換一下。”葉小九瞬間會意過來,笑呵呵道:“沒啥以外的話,你朋友明早上差不多就能迴歸,需要幫他動下位置嗎?”
“需要嗎?”我望向趙海洋,跟葉小九的通話,我沒有任何迴避,他從邊上聽的清清楚楚。
趙海洋低頭思索一下後,搖了搖腦袋道:“不需要,那裡的環境我更熟悉。”
“行,等消息吧,很快!”葉小九非常乾脆的承諾。
結束通話後,趙海洋自嘲的轉動兩下脖頸:“哈哈,我絞盡腦汁的麻煩,在你們看來不過是一頓飯的閒聊,而我曾經卻對你們鄙夷,認爲自己隨時隨地可以掀翻,你說是不是很搞笑?”
“過去式了。”我拍了拍他的肩膀頭,表情變得嚴肅:“我可以借你風口,但你得記住你是誰的豬,對所有朋友我都認真且耐心,但朋友在我這兒只有一次機會,不管你認爲我是危言聳聽,還是威脅恐嚇,我都給你放在最前面。”
“銘記於心。”趙海洋喘着粗氣回答。
“叮鈴鈴..”
這時候,他兜裡的手機響了,趙海洋掏出來看了一眼,指着破碎屏幕上的來電顯示,獰笑:“從我停職到今天爲止,我給紀南打過不下一百次電話,他一回都沒有接。”
“接吧。”我努努嘴示意。
電話接通,手裡裡傳來一道男聲:“老趙啊,你這次真得好好請我一頓,你知道爲了你的事兒,我這段日子磨破多少雙鞋嗎?咱們老闆況森現在看到我都不樂意打招呼,你也清楚丟失配槍是什麼罪,我早上都給況森跪下了,他才總算勉強答應讓你上班,明早上八點半回單位辦下手續,但我有言在先哈,配槍你必須得找回來,不然出什麼簍子,我可替你承擔不起。”
“謝謝你老紀,今晚上羅湖區的湖南人家,我做東!”趙海洋眼神冰冷,但是嘴角掛笑的開口:“你把弟兄們全喊上,這把要是沒你們幫襯,我估計我算是徹底下崗了,如果有可能的話,幫我也約下況boss唄。”
手機那頭的紀南微微一怔,馬上笑應:“誒媽呀,你可算開竅了,我一早就說過你,不能不合羣,關鍵時刻還得咱們這幫同吃同睡的弟兄們幫襯不是嘛,行,既然你有這方面的想法,今晚上我就算是磕頭也肯定幫你把況boss拽過去,晚上好好表現,錢不寬裕的話,待會我借你一點。”
“一頓飯而已。”趙海洋皺了皺鼻子笑道:“那咱們就說好了,不見不散哈。”
結束通話後,趙海洋嘴角勾起,閃過一抹薄涼,很直接的將紀南的號碼點下刪除鍵,接着看向我道:“你有辦法搞到槍對麼?我告訴你,我的配槍編碼,想辦法幫我拓上去,可以嗎?”
“爲什麼刪了他的號碼?”我答非所問的指了指他的手機。
“重刑犯的號碼,存他幹嘛?”趙海洋伸了個懶腰,長吁一口氣:“待會能不能陪我出去一趟,我想找找紀南的弟弟,一個爛賭鬼,這些年在外面吃喝嫖賭借了不少饑荒,紀南倒不倒,就得靠他這個弟弟。”
我揪了揪喉結,實話回答:“你的配槍在我手裡。”
趙海洋一愣,接着哈哈大笑:“你說得對,人得信命,命裡該什麼樣,就得什麼樣,我應該慶幸,此刻選擇跟你開誠佈公,否則的話,我可能橫屍街頭,死後都得有一大羣人朝我吐唾沫罵我爛仔,跟你鬥,我毫無勝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