幾分鐘後,管隊離開辦公室,屋裡只剩下我和孟勝樂以及段磊。
看得出段磊來的匆忙,身上的行頭還是剛纔在工地那一身,湛藍色的襯衫掖在黑西褲裡面,皮鞋上隱隱還沾着泥土,髮型顯得略微有些凌亂,不過坐在椅子上卻給人一種四平八穩的感覺。
我朝他笑了笑說:“磊哥,我不說了嘛,後面的事兒跟您無關,你咋還跑過來了?”
段磊笑哈哈的應聲:“你們從前方替我披荊斬棘,我要是躲在後方安心享樂,老齊不得畫個圈圈詛咒死我啊?怎麼樣,有什麼需要我幫忙的地方沒?”
我遞給他一支菸道:“你就幫忙好好看戲就成。”
從縣城流浪到市裡,這段日子我也算見過不少人,經過很多事兒,不過留給我印象最深刻的四個人還得是齊叔、林昆、小佛和段磊,四個身份截然不同的人,四種完全不同的混法。
齊叔,面相略微顯老,卻給人一種老夫聊發少年狂的充實感,似乎根本沒什麼東西能夠壓塌他的脊背。
林昆,低調且冷淡,好像不管什麼事情都很難讓他動容,那股子不慌不忙的狀態,旁人永遠模仿不來。
小佛,粗看給人一種精神病跑出來暴力狂的感覺,但仔細分析卻發現,這個人表面粗狂無比實則心細如塵,儘管只是驚鴻一瞥,但我想這輩子我都很難忘記這個人。
剩下的就是段磊,無論從哪個角度瞅,段磊都不像是個能人,既沒有大老闆那種一擲千金的豪氣,也沒有大混子悍不畏死的狠勁,完全就是個再普通不過的中年大叔,但就是這樣的一個人,卻拿下了市裡多少達官貴人想要卻得不到的省級項目。
所以說,他絕對不會像表面上那麼簡單,很多時候我甚至感覺這個人的能力應該是強於齊叔的,不然當初溫平當初不會對他寄予厚望。
沉默片刻後,段磊一針見血的朝我微笑道:“小朗朗啊,光憑這點小事兒,你很難絕地求生,反敗爲勝的。”
我點點頭實話實說的承認:“嗯,這事兒就是個噱頭,馬克能從市裡立足這麼多年,謝謙的原因是一方面,他自己肯定也不完全是個酒囊飯袋。”
段磊捋了捋自己亂髮問:“那你接下來有什麼打算?”
我笑着打馬虎眼:“走一步看一步唄。”
齊叔教過我,在事情沒有萬分把握之前,對誰都不能坦誠相露。
段磊表情不變,笑着點頭道:“哈哈,那我就拭目以待了。”
閒扯幾句後,段磊突然問我:“朗朗,你有沒有想過走出崇市,到外面去闖一闖?”
“啊?”我稍微懵了一下,隨即撥浪鼓似的搖頭:“沒想過,自己家門口我都沒本事站穩,上外面不是更白扯嘛。”
段磊喜笑顏開的說:“那不一定,崇市的格局太小了,從這地方呆的時間久了,天才也得變庸才,際遇這東西看不見也摸不到,但我相信它不會總在一個地方停留,出去多走走,多看看,說不準你正好能抓到。”
我隨口敷衍:“那也是很久以後的事兒了,眼前我只想撈錢,撈的口袋撐不下往外溢。”
段磊沒再多說什麼,拍了拍我肩膀道:“呵呵,行!我先回工區了,實在搞不定的話,給我打電話。”
段磊剛出門,我馬上給賀兵俠回過去電話,剛纔他在的時候,賀兵俠給我打了四五通電話。
“怎麼樣了大俠?”我低聲詢問。
“辦妥了。”賀兵俠笑着回答:“狗日的江君運氣不是一般的衰,我撞他的那個路口不知道爲啥半天沒人路過,還連累我替他打了個120,撞倒是沒怎麼撞到他,不過把丫嚇個半死,被擡上救護車的時候,我看到他褲子都溼了。”
我忍俊不禁的說:“哈哈,你還回派出所門口等我,餓了你就先吃口飯,我估計我們得磨蹭到晚上去。”
掛斷電話後,我和孟勝樂繼續有一搭沒一搭的嘮家常,葉樂天人雖然沒過來,不過肯定是打電話幫我們支過關係了,整整一下午管隊沒有再來騷擾過我,也沒提過讓我再退步的事兒。
跟我猜測的差不多,一直捱到晚上八點多,管隊才領着張星宇敲開辦公室的門。
瞟了眼張星宇的小圓臉,我捂着肚子嘀咕:“今天沒心情談了,明天再嘮吧。”
管隊無比生火的低喃:“老弟,得饒人處且饒人啊。”
這傢伙今天也算倒了血黴,估計啥事都沒幹,盡幫我們聯繫孫馬克了,嘴脣底下起出來兩個特別顯眼的火癤子。
孟勝樂吧唧嘴巴,一臉不樂意的嘟囔:“管哥,我倆喝了一天的茶,這會兒我放屁都帶着一股子鐵觀音的味兒,不行你摸摸我肚子,真餓的前胸貼後背了。”
張星宇笑盈盈的出聲:“哈哈,那就先吃口東西吧,我做東,朗哥賞臉嗎?”
我似笑非笑的昂頭道:“你不怕我給你飯裡下毒嗎?”
張星宇極其狡黠的拿肩膀靠了靠旁邊的管隊接茬:“咱倆要是單獨相處,我真心害怕,不過有管隊作陪,那就另當別論嘍,人民衛士衛人民,對吧管哥?”
管隊臉上的肌肉禁不住抖動兩下,我估摸着他內心深處絕對在罵娘,遲疑片刻後,管隊硬着頭皮笑說:“只要能幫你們處理清楚糾紛,我請你們吃頓飯也無所謂。”
半個小時後,市內的一家不算太大的館子裡,我、孟勝樂、管隊和張星宇圍坐一桌,孟勝樂沒有絲毫客氣,直接戳着菜單道:“這個,這兩個,還有這個湯”
服務員很實誠的說:“六個菜嗎先生?我們店裡的菜量很足的,建議你們”
孟勝樂翹着二郎腿,一副土大款的模樣擺手道:“我剛纔點的那幾個不要,剩下的照着菜單上一樣給我來一份。”
“啊?”服務員頓時長大嘴巴,旁邊的管隊張了張嘴巴剛要吱聲,張星宇擺擺手,笑容滿面的說:“按那位先生說的做,速度儘量快一點。”
孟勝樂照着我提前教他的說辭,衝着服務員訓斥:“啊什麼啊,吃不完我拿福利院給孤兒吃。”
聽到孟勝樂要拿菜去“福利院”的時候,張星宇眯着的小眼珠微微擴張,臉上劃過一抹驚奇,不過很快有恢復成什麼事情都沒發生過的樣子,繼續眯起了眼睛。
沒多會兒,幾個小菜端上桌,我和孟勝樂二話沒說,抓起筷子旁若無人的就往嘴裡扒拉,自始至終沒有跟張星宇多說一句話。
管隊舔着嘴脣上的水泡,忍不住開腔:“老弟,咱邊吃邊談唄。”
“談唄,我聽着呢。”我含糊不清的灌了一口啤酒點頭。
張星宇點燃一支菸,朝着我輕飄飄的吐了口菸圈道:“十萬,事情兩清。”
“心不誠,價也不誠。”我搖搖腦袋,伸出兩根手指頭道:“二十萬,不還價沒任何商量餘地,能接受,待會咱們就回派出所籤調解書,感覺我要的多,那就繼續耗着”
沒等我話說完,張星宇直接從褲兜裡拿出一張銀行卡放在桌上,微笑着說:“可以,密碼六個零,門口有ATM,你可以自己去查詢。”
“啊?”這次輪到我意外了,本來我還以爲張星宇怎麼也得跟我東拉西扯的耍會兒嘴皮子,沒想到他竟然如此輕鬆的答應下來。
“反正錢不是我,李浩我也不認識,我沒必要從這兒浪費時間。”張星宇彈了彈菸灰,胖墩墩的臉蛋上肥肉跟着一塊顫動,站起身伸了個懶腰道:“你喊我來談,無非就是想讓馬克對我產生點芥蒂,這麼低端的方式連江君都能看出來,馬克怎麼可能看不出來呢,錢我給你放這兒了,待會你們直接籤調解書就可以,我還有事兒,就先閃了。”
管隊迫不及待的從口袋拿出一張對疊的A4紙,如釋重負的說:“我揣着調解書呢,咱們就從這兒籤吧。”
“樂子你跟管哥走下程序,我送送小宇。”我抹了一把嘴邊的飯粒,抓起桌上的銀行卡,跟張星宇一塊往出走。
走到飯館門口的時候,張星宇回過來腦袋朝我輕蔑的說:“朗哥,這點小手段辦不成什麼大事兒的,想毀我,你還得再加把勁。”
我像是好朋友似的拍了拍他的後背道:“好,我努力。”
張星宇搖了搖腦袋,落落大方的抻手攔下一臺出租車,臨上車的時候,張星宇側頭看向我道:“朗哥,一樣的法子別使兩次,你能把江君送進醫院是因爲他蠢,但要是跟我使手段,只能證明他跟他一樣蠢。”
隨着他“咣”的一下關上車門,我若有所思的站在原地楞了幾秒鐘,很多賀兵俠從對面走過來,將手機遞給我道:“拍下來了,好幾張呢,特別清晰。”
我瞟了眼他的手機屏幕,照片裡的我和張星宇臉上都洋溢着笑容,我一隻手搭在他肩膀上,看似很是親密。
我摸了摸嘴邊小聲嘀咕:“回頭去婚紗店找個電腦高手PS一下照片,把背景換成光輝桌球廳旁邊。”
賀兵俠想了想後說:“中特會整那玩意兒,煉油廠裡的好些小姑娘照完照片都找他弄,把人P的跟小仙女似的。”
聽到賀兵俠的話後,我直接招呼他:“走,咱們回廠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