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道擱後鬥裡躺了多久,幾輛大車終於傳來“轟轟”的油門聲。
我秉着呼吸,一聲不響的蜷縮在角落,儘可能讓自己和車斗裡煤塊保持一個色調,幾個跟車的小夥,兩手扶在車梆旁邊,抻着腦袋巡視幾眼,並沒有看到我。
終於我屁股底下的大車緩緩蠕動,我才長舒了一口氣。
車子慢慢加速,我乾脆愜意的倚在煤堆上點燃一根菸,自娛自樂的數念,活了這麼大,騎過自行車、電瓶車、摩托車,坐過汽車、拖拉機和火車,可唯獨沒享受過這麼拉風的“敞篷大跑”。
人這玩意兒有時候真挺奇怪的,本來我的心情已經不再那麼壓抑,可不知道爲啥,莫名其妙想起來了王影,情緒剎那間變得低落,一想到下次見面,她的身邊或許會站着另外一個人,我就暴躁的想喊想叫。
想到王影,我又突兀的想起那個怪脾氣的小護士江靜雅。
緊跟着陸國康、冉光曙、以及那個方舟的模樣,接二連三全都出現在我腦海中。
對於陸國康,我沒有絲毫愧疚,我們的關係止步於此,他從未拿我們當過弟弟,我也從來沒當他是個大哥,說白就是互相利用,我們稀罕他給的錢,他想讓我們跟着賣命。
冉光曙的話,我稍稍有一絲歉意,畢竟之前他把我放了,還得我擺平馬超的事兒,我卻啥都沒替他幹過,甚至於擺了他一道,真不知道丫會不會把怒火泄在錢龍他們身上。
方舟,這個人給我的感覺一直都是個有頭腦的老色魔,至少在美色和利益前面,他足夠冷靜,不然那天在會議室也不至於逼着呂兵暴露,不過陳姝含同樣是個鬼精靈,相信她肯定不能讓自己和大家吃虧。
我胡亂琢磨着,眼皮也開始愈發沉重起來,不知不覺就睡着了..
再次睜開眼,天色已然完全大亮,刺眼的陽光打在我臉上,我適應了好半天才適應,而我屁股底下的大車也好像停了。
我悄悄站起來,仰頭看了眼四周,見到自己是在個超大型的煤場裡,我迅速翻下車,裝的跟沒事人似的溜溜達達往出走。
眼瞅着快走到煤場大門口的時候,一個腦袋上染着紅黃交差頭髮,穿一身髒不拉幾迷彩服,滿臉塗煤灰的小青年從我後面喊了一嗓子:“喂,你是幹嘛的?”
我裝作沒聽見的樣子,加快腳步。
那小夥快跑兩步追上我,一把按在我肩膀上呵斥:“跟你說話聽不見啊?我問你是幹嘛的?”
我脫口而出:“我是給劉師傅跟車啊,別拽我,我拉肚子呢。”
他跟個牧羊犬似的,不依不饒的薅着我胳膊不撒手:“哪個劉師傅?我咋以前沒見過你,你幾隊的?”
我着實想一拳懟在他臉上,可實在又怕引起門崗室裡人的注意,一手捂着小腹,一手掏出昨晚上順走陸國康的半包煙塞他手裡,苦着臉懇求:“別鬧大哥,我真快拉褲兜子裡了。”
就在這時候,一箇中年人不知道從地上冒出來,衝着薅拽我胳膊的青年道:“小樂(yue)子,孟哥說給你結算工資。”
那小夥鬆開我,露出兩排白森森的牙齒笑問:“發獎金啊?”
那中年吐了口唾沫,不屑的笑罵:“發雞毛獎金,你被開除了,出一趟車,你睡得比特麼大車司機還死,老闆養你過來睡覺的啊?別墨跡,趕緊的。”
趁着他倆說話的空當,我悶着腦袋快步溜出大門。
出門以後,是一條不算寬敞的鄉間小道,周邊也沒什麼建築物,我也不知道自己這會兒具體在什麼位置。
估摸着不是在市郊,就是什麼城鄉結合部,反正距離市裡應該還老遠,我尋思着邊走邊看,說不準能遇上個出租車啥的。
走了差不多五六分鐘,我下意識的想點根菸,一掏口袋纔想起來煙給了剛纔那個傻籃子,隨即又摸了摸屁股兜,緊跟着我腦門上的汗珠子就淌了下來。
陸國康給我的那張銀行卡不見了!
我來回翻找自己口袋,除了昨晚上在侯瘸子他們牌桌上搶的三四千塊錢以外,就剩下一個打火機。
肯定是特麼掉車斗裡了!我調轉身子就往回跑。
跑到煤場大門口,一個看門的老頭攔住我,問我幹什麼。
我沒理他,撒丫跑向剛剛下車的地方,看門老頭邊攆我,邊嗷嗷的喊。
到地方以後我傻眼了,剛剛停車的地方又多出來七八輛拉煤車,而且顏色和款式都跟我先前坐的那輛一模一樣,我又沒記住那臺車的車牌,忙不迭的就往一臺車的後鬥裡爬。
這時候,六七個大車司機圍住我,其中一個看似像管事的,瞪着牛眼睛問我:“你是他媽幹嘛的?”
我雙手作揖衝着他鞠躬哀求:“大哥,我東西掉車裡了,發發善心,讓我上去找找行不?救命的東西!”
那人斜楞眼睛打量我,看我眼神就像是在瞧賊,橫着臉問:“你哪的?我們車裡怎麼好端端會有你東西?”
“我跟你說不清楚,你就讓我找找行不?”我一把推開攔住我的兩個壯漢,兩手抓着車邦子就要往上爬,結果剛踩到輪胎上,腳踝就被人薅住,硬生生拽了下來。
我“啪”的一下摔在地上,下巴頦被磨破了皮,兩個壯漢反扭胳膊按住我,我瞪着眼珠子乾嚎:“我東西真掉車斗裡了,你讓我找找行不?拜託你了!”
那中年兩手抱在胸前,居高臨下的俯視我:“行啊,咱等警察來了,幫你一塊找!看你長得就不像個什麼好玩意兒,老實說,到底是偷油的還是偷煤的?”
一聽對方說要“報警”,我立時蔫了,恨恨的吐了口唾沫搖搖頭說:“鬆開我,我不找了行吧。”
中年衝着按住我的兩個壯漢擺擺手:“賊眉鼠眼,絕對沒憋啥好屁,你倆把他拽辦公室去,我報警!我說特麼最近煤場老丟東西,估計都是這小子乾的。”
我劇烈掙扎幾下,可憑我這小胳膊小腿兒怎麼可能拗得過倆整天干苦力的大車司機,極其無奈的被他們扭着朝不遠處的二層小樓走去。
就在這時候,一個穿迷彩服的乾癟身影忙不迭跑過來,朝着那中年雙手合十的作揖:“孟哥孟哥,誤會..這是我哥們,來等我下班的,真不是什麼偷油賊。”
我眯眼一看,居然是剛剛收了我半包煙的那個小青年,瞅着他,我快速在腦海中琢磨,以前好像也不認識他啊,他爲什麼會好端端的幫我。
中年人狐疑的打量我倆幾眼問:“你朋友?”
“真的,我倆從小一個院長大的,他叫小器,我叫小樂,連一起念樂器,嘿嘿..”青年走到我身邊,擺開兩個鉗制住我胳膊的壯漢,拿肩膀撞了我一下嘟囔:“還不趕緊給孟哥賠個不是,小器。”
“行了行了,趕緊滾蛋。”中年不耐煩的擺擺手,指着青年昂聲說:“還有你小樂子,工資都給你結清了,往後別再跑煤場搗亂,聽懂沒?”
“我不是那樣的銀兒。”青年笑呵呵的狂點腦袋,拽着我胳膊連推帶搡的往煤場大門的方向薅,我依依不捨的回頭又看了眼幾輛拉煤車,眼淚差點沒掉下來,五萬塊錢可是我拿命搏來的,更是我未來的生活保障,這一下全都沒了。
走出煤場,他拽着我又走了四五分鐘,完事才鬆開我。
我感激的朝他出聲:“謝了哥們。”
他撇撇嘴,直接朝我伸出黑不拉幾的手掌道:“不謝,拿來吧。”
我有點懵逼,吱嗚:“拿..拿啥?”
他梗着脖頸瞪眼:“廢話,當然是感謝費了,剛纔要沒有我,你信不信他們肯定先捶你一頓,完事直接扔派出所,你小子剛纔還懵我,說自己是跟車的,我看你是偷油的吧?行了,咱別扯沒用的,兩千塊錢感謝費。”
我哭笑不得解釋:“哥們,我真不是偷油的,而且也沒兩千塊錢。”
他掏出手機,裝腔作勢的威脅我:“少來這套,抽中華的人跟我哭窮是吧?信不信我讓他們把你再抓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