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和燕芬一齊離開了王彥的住所,雨仍在下着,而且更密,春雨連綿,夜間有着像燕芬那樣的女郎作伴,本來是十分有情調的事,但這時,我的手心之中,卻在冒着冷汗,我要在車墊上將手心的冷汗抹去之後,纔敢握上駕駛盤。、羅蒙諾教授是住在山上的,下着雨,斜路格外難以駕駛,尤其是當你心急,而將車子駛得飛快的時候,驚心動魄的情形,隨時可以出現,車子也隨時可以翻到山下的深谷中去的!
我並沒有減低速率的意思,我身邊的燕芬,顯然也將她的全副心神,放到王彥的身上,以致根本沒有察覺到有幾次,我們已經離死神很近了。
燕芬是曾和王彥一齊拜訪過羅蒙諾教授的,她指點着路,車子終於在一幢巨大的花園洋房面前,停了下來。
這時,已將近深夜了,而洋房的一角,居然還有燈點着,我和燕芬跳出了車子,燕芬的聲音有些發抖,那或者是因爲春寒,或者是因爲激動,她道:“你看,有燈,王彥可能在裡面。”
我點了點頭,道:“可能。”
我一面說,一面按着門鈴,我的手停在門鈴的按鈕之上不放,使刺耳的鈴聲不斷地響着,那樣可以使得屋內的人意識到來訪者是有着緊急事情,而會立即來開門的。
燕芬站在我的身旁,踮起腳向內看看,她一面向內張望,一面道:“羅蒙諾,獨身主義者,我真不明白他一個人爲什麼要住那麼大的一幢洋房,噢,他還有一個管家,那管家是一個怪人……”燕芬在這時候,向我介紹起羅蒙諾來,那顯然並不是她想說及羅蒙諾的一切,而是她在等待之中,焦急的心情,得不到排泄,而要不斷他說話,來使時間過得快些,更快些!
我看到有人從屋中奔了出來,奔出來的人,竟然沒有雨具,那人的身形高瘦,便很快地奔到了長門之前,以一種十分兇狠的目光望着我們。
燕芬輕輕地碰了碰我,道:“那管家。”
我連忙道:“對不起得很,我們要見羅教授!”那管家的聲音,比他那難看的臉容更使人難受。
他用音調不十分純正的英語怒叫道:“在這種時候?”燕芬忙道:“學校中的王先生可曾來過麼?
那男管家的目光,突然轉到了燕芬的臉上,使得燕芬的身子,不由自主,縮了一縮。
這是難怪燕芬的,因爲那管家的目光,根本就是一隻餓極了的兀鷹在尋找死屍時的目光,我真不明白羅教授這樣的科學家,怎麼會用這樣的一個管家!
那管家狠狠地道:“沒有!”
我仍然堅持着:“我們想見一見教授,可以麼?”
那管家還未回答,屋門口已響起了一個洪亮的聲音,道:“拉利,請來訪者進來。”
門口的燈光驟亮,我看到屋門口站着一個身形高大,面色紅潤的老人,拉利——那管家——悻悻然地打開鐵門,讓我們進去,我們到了屋門口,羅教授側身相讓,我與他握手,道:“在這樣的深夜,未打擾你,實在抱歉。”羅教授卻爽朗地笑了笑,道:“你當然是有急事纔來的。”
我立即道,“你的助手王彥,可曾來找你麼?”
羅蒙諾教授兩道濃得出奇的眉毛,向上翻了一翻,道:“你們是警方人員嗎?”
我呆了一呆,爲什麼他立即會想到警方呢?
我以此相詢,羅教授道:“我怕他有什麼麻煩了,他在傍晚時分,曾打電話給我,是拉利——我的管家接聽的,說他立即就要來拜訪我,據拉利說,他的語氣,十分惴急,拉利,是不是?”
這時,那個面目陰森可怖的管家,正站在我們的身邊,道:“是,教授。”
羅教授攤了攤手,道:“可是他卻一直沒有來,我等了一個小時之後,便要拉利不斷地打電話到他家中去,可是他並不在家裡,是嗎,拉利?”
拉利又道:“是,教授。”
我一聽到拉利這一聲機械的回答,心中立即起了強烈的反感。復立即斷定:拉利是在說謊。
因爲,如果是在傍晚過後的一小時之後,有什麼人打電話給王彥的話,我一定是會知道的。
那時候我正在王彥的家中!而事實上,當我在王彥家中的時候,根本沒有任何人打電話來過。
但當時,我卻沒有說穿這一點,因爲我只當那是微不足道的事情:一個懶惰的管家,未遵守他主人的吩咐,這又算得什麼大不了的事呢?
羅教授道:“如今已將近午夜了,所以我想他一定是出了什麼意外了。”
我向燕芬望了一眼,燕芬的神情十分沮喪,低下了頭去,我和她一齊告辭,退了出去,管家拉利亦步亦趨地跟着我們,直到我們出了鐵門。
我和燕芬進了車子,才嘆了一口氣,道:“我們再上什麼地方去找王彥?”燕芬黯然地搖頭,道:“我不知他還有什麼地方可去了。”
我道:“那麼,我們只有報警了。”
燕芬忙道:“不!你忘了王彥他的手——”一提起王彥的手,我便有毛髮直豎之感,燕芬頓了一頓,道:“我想他一定不願意人家知道的,暫時還是不要勞動警方的好。”
我點着頭,將車子掉轉頭,駛下山去。
我們又回到了王彥的住所,希望王彥能夠回來,希望因此我們便能明白究竟遭遇到了一些什麼怪事。但是,在焦急的期待中,一夜很快就過去了,王彥卻並沒有回來。
我敢斷定燕芬是一個性格十分堅強的女子,固爲她在那一晚焦急的等待中,只是坐立不安,竟沒有哭出來!天亮了,燕芬美麗的臉龐顯得十分惟悻,我們兩人,相互望了一眼,我搓了搓手,道:“燕小姐,我們通知警方好不好?”
燕芬無言地點了點頭,我拿起了電話。
可是,我只撥了兩個“九”字,門鈴陡然響了起來,我放下了電話,衝向門口,以最快的手法,將門拉了開來,同時準備伸手出去,將門外的王彥拉住,因爲我怕王彥一見到我在這裡,又會逃走。
但是,我手伸出去,立即僵在半空,站在門口的,並不是王彥!
我起先一呆,繼而不禁苦笑,站在門口的,當然不應該是王彥,王彥回到自己的家中來,爲什麼要按門鈴呢?因爲我和燕芬兩人心中太希望王彥回來了,所以一聽到門鈴聲,便以爲是他。
我縮回手來,定晴看去,只見門外共有三個人,一個是警官,兩個是便衣人員。
我口頭向燕芬笑了一下,道:“警方人員已經找上門來了。”
燕芬的鎮定,正在慢慢地崩潰,她面色變了白,道:“三位來作什麼?”
那警官踏前一步,道:“王彥,是住在這裡的嗎?”
燕芬道:“他出了什麼事?”
那警官又問道:“小姐,你是他的什麼人?”
燕芬吸了一口氣,挺了挺胸,道,“我是他的未婚妻,這位衛先生,是我們的好朋友,我們在這裡等了他一夜,他沒有回來。”
那警員的聲音,變得十分低沉,道:“燕小姐,你要勇敢一些,鼓起勇氣來面對現實。”
燕芬的聲音在發顫,道:“他……他怎麼了?”
那警官攤了攤手,道:“清晨,在上山頂的公路之下,一個峭壁之上,我們發現了他車子的殘海”燕芬的身子開始搖擺起來,我連忙過去將她扶住,燕芬的勇敢,使我也驚奇,她沉聲道:“那麼他人怎樣,還有希望麼?”
那警官道:“他的車子碰巧擱在一塊大石上,已經毀得成了廢鐵,小姐,照我的經驗,在車子毀壞到這樣的情形下,駕駛人是絕不能生存的。”
我聽出那警宮的話中有蹊蹺,忙道:“你的話是什麼意思,可是沒有發現他的屍體麼?”
警官嘆了一口氣,道:“峭壁下面是大海。
車子滑了下去,撞在石上,一定是先將門震開,先生,請相信我,在那樣的一震之下,任何人部會立即昏迷過去,車子擱在大石上,他則跌下了海中。”
我和燕芬兩人一聲不出,燕芬雙手掩面,終於哭了起來。
我想說什麼,但是我的喉間,像是被什麼東西哽住了一樣,一句話也講不出來。
那警官除下了帽子,道:“他死得可以說是毫無痛苦的,願他入天堂。”
燕芬突然擡頭起來,道:“他的屍體——”那警官道:“警方正在設法尋找,但是怕希望不大,難以如願了!”
我連忙道:“他有沒有逃生的可能?”
警官嘆了一口氣,望着我,道:“衛先生,我不以爲他會有,即使是你的話,在那樣情形之下,也是難以逃生的。”
我呆了一呆,其實我早應該想到,高級警官認識我的,比我認識他們還多。
我苦笑了一下,沒有勇氣望向坐在沙發上,正在哭泣的燕芬。當然,如果王彥的汽車翻跌下了峭壁,他自然是難以逃生的,因爲他只是一個數學家,而不是過慣冒險生活,身手矯捷的人。
那警官伸手在我的肩頭上拍了一拍,道。
“衛先生,勸慰燕小姐的責任,落在你的身上了。”
我還未出聲,已聽得燕芬道:“我不用任何人勸慰!”她的聲音,雖然還十分乾澀,但是一聽便可以聽出,這種聲音是發自一個勇敢的心靈的。
我向她望去,只見她已站了起來,她眼中還含着淚,但已不再泣綴了。
燕芬吸了一口氣,續道:“警官,你可以帶我到現場去看一看麼?”
那警官猶豫了一下,道:“可以的——”他頓了一頓,才道:“勇敢的小姐。”
我連忙道:“我們一起去。”
燕芬默默地點着頭,我們一起出了門,下了樓梯,警官的車子正等在門口,我們一齊坐了上去,車子向前疾馳而出。
那一天的天色,十分陰沉,仍在下着漾漾細雨,天氣陰寒,車子中的人多,車窗上很快便蒙上了一層水氣,看不清外面的景物。
但是即使如此,我也立即發現,如今這輛車子所行走的道路,正是昨天晚上,我和燕芬兩人到羅蒙諾教授處所經過的,我向那高級警官道:“他是在這條路上失事的麼?”
那警官點了點頭,道:“在將近山頂的地方。”
我尖聲道:“那麼,他一定是去看羅蒙諾教授,路滑天雨,所以才失事的。”
燕芬低着頭,不出聲,那警官反問我道:“王彥和羅教授是相識的麼?”
我道:“王彥是羅教授的助手,學生。”那警宮搖了搖頭,嘆了一口氣,道:“失事的地點,離羅教授的住宅,只不過三十來碼,我們發現車子的殘骸後,曾經拜訪過羅教授,他和他的管家都說曾經聽到過像是車子墮崖的聲音,但他們萬想不到,墮車的人,竟是他們的朋友。”
我的心中,又覺出一絲奇怪的地方來,道:“羅教授可曾說起他聽到像是墮車的聲音,是什麼時間的事?”
那警官道:“大約是在凌晨兩時。”
凌晨兩時,我和燕芬兩人,昨天離開羅蒙請教授的住宅之際,已經是午夜了,如果我們能在路上等着,是不是可以防阻這個意外呢?
我心頭十分沉重,一時之間,車中沒有人再說話,直到車子停了下來。
我第一個下車,看到有幾個警察站在峭壁邊上,向下指點着。我連忙趕了過去,向下看時,看到了王彥車子的殘海車子的殘骸離我們所站的地方,約有五十碼,,是一塊凸出來的山頭,下面再有百來碼,便是陰沉的海水。他的車子有一半在大石之外,另一扇車門恰好勾住了石角,所以車子才能不跌入海中。
我看了沒有多久,身旁的警官,便遞了一個望遠鏡給我,從望遠鏡中,可以將車子的殘骸看得更清楚,車牌還完整,警方當然是從這車牌上,才知道了車主人是什麼人的。
通過望遠鏡看來,車子的毀壞程度,更是看得清楚,那簡直已不是一輛車子,而只是一堆廢鐵。我看到了這樣的情形之後,對於那警官聽說,王彥絕難生還這一點,我不得不表示同意了。
我看了一會,又將望遠鏡遞給了身邊的燕芬,但是燕芬卻並不接過來。只是道:“什麼時候將車子吊上來?”那警官道:“這輛車子已沒有吊上來的必要了,在你們看過之後,準備將它推到海中去。”
燕芬默然無語,我突然想到了一點:王彥的身子,縱使已跌到海中去了,但是他是不是會遺下什麼物件在車中呢?車子並沒有起火燃燒過,如果有什麼東西遺下的活,應該是可以找得到的。
可是,因爲車窗玻璃全部震得裂紋縱橫,我不可能看清車廂之中還有些什麼。
我又拿開了望遠鏡,向陡峭的峭壁看了一眼,道:“我要下去看看,王彥可有什麼東西留下。”
那警官道:“我看沒有這個必要了,山壁很滑,除非有人用繩子將你吊下去,否則太不安全了。”我笑了笑,道:“怕不要緊,我會安全下去的,”那警官不再出聲,我抓住了石角、樹枝以及一切可抓的東西,身子慢慢地向下,縋了下去,約摸十分鐘,我已經到了那輛車子的殘骸之旁,這時,我身上也全是污泥了。
我打破了一塊滿是裂痕的玻璃,將頭探了進去,只見駕駛盤已經妞曲折斷,我費了好多時間,纔打開了車頭板上的小抽屜,但是除了一些、零星的東西之外,卻沒有什麼其他的物事。
我感到非常失望,因爲王彥的遭遇,王彥的手,對我來說,仍然是一個謎。我縮出頭來,突然之間,我的眼光停住在已經斷折的駕駛盤上。
駕駛盤,和車頭的木板上,都十分乾淨,一點血跡也沒有。
我心中立即自己問自己:王彥在車子毀壞到如此程度的情形之下,難道他的身子,就立即震出車門,直跌落海中,而事先一點也未曾受外傷麼?
如果他事先曾受外傷的話,爲什麼車子中竟一點血跡也沒有呢?
我一想到了這一點,心中的疑惑更甚。在車旁又站了一會。事情只有兩個可能:其一是王彥並沒有受外傷,便被震出了車子。其二則是王彥根本不在車子中,跌下來的,是一輛空車!
如果真是第二個情形的話,那其中就大有文章!
我又攀上了峭壁,我並不向那警官說什麼,只是拉着燕芬,向外走了開去,燕芬看出了我的面色十分沉重,她低聲問我:“你發現了些什麼?”
我回頭看了看,懸崖邊上的警方人員,正在商量着如何將那輛車子的殘骸推下海去,當然,在警方的檔案之中,這將是一件毫無疑問的交通意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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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是我卻不以爲那樣。我吸了一口氣,道:“燕小姐,車子內部,一點血跡也沒有,可能當車子墮下懸崖的時候,王彥根本不在車中。”
燕芬震動了一下,停了下來。
她還未曾表示什麼意見,一輛車子駛到了我們的面前,我拉着燕芬,向外避了一避,我看到駕車的正是羅蒙諾教授。
我連忙揚手叫道:“教授!教授!”
羅蒙諾教授是應該聽到我的叫喚的:我只不過想告訴他,王彥已在他家的附近遇難而已。但是羅教授卻並不停車,車子的去勢更快,我呆了一呆,車子已在我之前七八碼處了。
而正在那時候,我忽然看到,車子後窗上,露出了半個人面,向我和燕芬望來,雖然那半個人面,只是略露了一露,立即便縮了回去,但是我卻可以肯定,坐在車子後面,在車子駛過我們之後,從車後窗向我們張望的人,正是羅教授那個面目陰森可憎的管家!”,羅教授開車,他的管家坐在車後,那已是十分令人可疑的事情。
而且,剛纔當車子在我身邊駛過的時候,我並沒有看到車子的後座有人,那管家當然是伏着的。他爲什麼要伏着?是不想讓人發現他麼?他又爲什麼不希望我們發現他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