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偷偷

他的語氣寡淡,帶了點調笑的意味。

桑稚聽不出他是開玩笑,還是在陳述事實。她用指腹摩挲着牛奶瓶,擺出一副瞭然的樣子,問他:“哥哥,你是不是沒看過這兩個電影。”

段嘉許的脣角微微一彎:“看過《變形金剛》。”

果然如此。

果然是因爲無知,才能說出那樣的話來。

知道一些他不知道的東西,桑稚有點小驕傲。她站起來,溫吞地給他解釋:“如花不是電影名,是一部香港電影裡的配角,叫做……”

說到這,她停了下來,一時有些想不起那個電影名:“叫、叫——”

半天都等不到她接下來的話,段嘉許盯着她絞盡腦汁的樣子,不由得笑了出聲:“如花這個名字還挺好聽。”

桑稚還在想名字,沒搭理他。

也不介意她的冷漠,段嘉許接着說:“應該是挺漂亮的一個姑娘?”

這次桑稚不能當做沒聽見了,擡起頭,剛想反駁。下一刻,他玩味般地捏了捏她的臉,又接着說:“就像小桑稚這樣的?”

桑稚:“……”

桑稚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也不敢相信自己聽到的話。

他居然說,她長得像如花。

晴!天!霹!靂!

很快,段嘉許從兜裡拿出手機,看了眼時間。他往四周掃了一圈,指了指不遠處的一家便利店:“去那寫?”

桑稚還僵在原地,沒有吭聲。

段嘉許回頭,拖着尾音道:“嗯?小如花怎麼不說話。”

“……”

還!小!如!花!

晴!天!螺!旋!霹!靂!

桑稚搞不懂他這是在誇她還是在諷刺她。她有些憋屈,語氣也不大高興:“你不要這樣叫我,如花長得一點也不漂亮。”

“是嗎。”段嘉許挑眉,“聽起來還挺漂亮啊。”

聽到這話,桑稚仰頭盯着他。瞅見他的表情,她忽地察覺到不對勁的地方。聯想起最開始他聽到“如花”兩字時的反應,明顯跟現在這副裝傻充愣的樣子完全不同。

桑稚瞬間明白了,他就是在逗着她玩。

她面無表情地看了他幾秒,而後拉直脣線,默不作聲地往便利店的方向走。

這小孩人小脾氣還不小。

段嘉許笑了兩聲,慢條斯理地跟了上去。

這家便利店的空間不算小。除了販賣各種商品之外,還在收銀臺旁邊架了一個機器,賣烤腸和車仔麪等即食食品。冰櫃前方,有兩張空着的桌子。

桑稚坐到最裡的那個位置。

段嘉許坐到她對面,從揹包裡把她的作業拿出來:“寫吧。”

桑稚拿過,翻開週記本。

便利店裡安安靜靜。

店員站在收銀臺處玩手機,沒弄出什麼大的動靜。車仔麪和魚蛋的味道格外濃郁,氣味席捲充盈整個室內。

段嘉許託着腮看她:“小孩,你吃早餐沒?”

桑稚翻出筆,不太想理他,沉默着點頭。

段嘉許:“還想不想吃東西?”

桑稚搖頭。

“那哥哥去買份早餐?”

桑稚點頭。

段嘉許起身,往收銀臺的方向走。

桑稚往週記本上寫着日期,視線悄悄往段嘉許的身上看。

此刻,他正站在商品架前。店裡燈光足,顯得他的膚色很白,眼睛下方泛着青灰,看上去是長期熬夜,但精神卻很好。看東西的時候,那雙眼總會不經意地斂起,專注又溫和。

但笑容卻總是吊兒郎當的。

像個斯文敗類。

很快,段嘉許拿着個三明治走回來。

桑稚低下眼,裝作在想開頭。

段嘉許從包裡拿了瓶水,以及一本專業書。隨後,他撕開包裝,懶洋洋地咬了口三明治。他的吃相很好,沒有發出什麼聲音。但吃東西的速度卻不慢。

很快便把那個巴掌大的三明治解決。

桑稚磨磨蹭蹭地動筆,心思卻完全沒法全部放在作業上面,總是不由自主地往他身上飄。

想起之前桑延的話,他們是考完試之後,才搬的校區。

那現在應該已經放假了吧。

聽爸媽說,桑延是因爲還有個小學期纔沒回家。

所以這個是統一的嗎?

察覺到桑稚的走神,段嘉許用指節輕敲了下桌面:“寫作業。”

桑稚回過神,又點了點頭。

桌子是圓形的,空間不算大,兩人的本子交疊在了一起。段嘉許眼一瞥,乾脆合上課本,身子往後靠,把位置全部讓給她。

過了好半晌。

段嘉許看到桌上還沒打開的牛奶,出聲問:“牛奶不喝?”

聞言,桑稚擡眸,看了眼牛奶,又往段嘉許的方向看了一眼,而後默默地把那瓶牛奶塞進自己的書包裡。

看着她的舉動,段嘉許好笑道:“怎麼整得我要搶你的一樣。”

桑稚不吭聲。

段嘉許半開玩笑:“不喝給哥哥喝?”

桑稚扭頭,警惕地把書包拉鍊合上。

“你這小孩脾氣怎麼這麼大。”段嘉許的坐姿懶散,臉上帶着似有若無的輕佻,“哥哥不就跟你開個玩笑,還一直不跟我說話了?”

這次桑稚連眼皮也沒動一下。

段嘉許也不太在意,只是輕道了聲:“小沒良心的。”

桑稚忍不住了,生硬道:“我要寫作業。”

段嘉許掃了眼她的週記本,已經寫了大半了。他悠悠道:“行,你寫。”

一旦說出了第一句話,之後的話變的容易出口了。桑稚沒再像剛剛那樣單方面地跟他冷戰,見作業快寫完了,便裝作隨意地問:“哥哥,你還沒放假嗎?”

“沒呢。”

“哦,那你家住這邊嗎?”

“不是。”

桑稚想了想,猜測道:“那你是不是課程結束,就要回家過暑假了?”

“不是,你怎麼還好奇起我的事情了?”段嘉許點了點她的作業,淡淡道,“快點寫完,寫完去上學。”

“……哦。”

七點過一刻,桑稚把週記完成。

她收拾好東西,背上書包,跟段嘉許一塊出了便利店。

見時間還早,段嘉許乾脆把她送到學校門口。

莫名有點不想走,桑稚做什麼都慢吞吞的。她溫吞地跟他道了聲再見,而後緩緩轉身,往學校裡走。

很快,像是想起了什麼,段嘉許突然叫住她,從口袋裡拿了張被摺疊起來的紙,遞給她:“對了。小孩,我忘了告訴你。”

桑稚訥訥接過:“啊?”

“哥哥偷看了你的週記。”他的語氣似乎是要帶點歉意的,可桑稚卻找不到半分。而後,段嘉許指了指她手裡的那個小紙團,拖腔帶調道:“所以哥哥寫了一篇新的,補償你。”

-

時間尚早,教室大半都是空的。

還有二十分鐘纔開始早讀,班裡的同學一般都是踩點到。桑稚走到自己的位置坐下,把書包裡的東西都翻出來。

直到整個書包都空了,她才停住動作,往口袋裡摸索着。

拿出段嘉許剛剛給的那個小紙團。

拆開,攤平。

果然是一篇週記,似乎還模仿了她的字跡。

小巧,娟秀,一筆一劃。

題目是《幫哥哥搬宿舍》。內容寫的正經又認真,細細地把一天的事情像流水賬一樣寫下來。她翻過來,背面被他用大字補了句:用不上了。

桑稚想象不到那個畫面。

可能那個時候天色已晚,周圍的燈光都暗下來了。他坐在書桌前,難得遇到了難題,頭疼地把這樣一篇東西憋了出來。

也許是這樣的畫面。

讓她的呼吸和心跳,都開始加快的畫面。

然後,像是從空氣裡嚐到了糖的味道。

桑稚的思緒有些空白,她又仔細地看了一遍,嘴角情不自禁地翹起,而後把紙折了起來,小心翼翼地塞進自己的繪畫本里。

恰在此刻,殷真如也到班裡了。她從後門走進來,跟桑稚打了個招呼。

走了幾步,她扭頭問:“咦,你今天怎麼這麼開心?”

聽到這話,桑稚愣了下,勉強斂了斂臉上不受控的笑容。

“沒,想起了一個笑話。”

殷真如也沒多問。她視線一劃,注意到桑稚桌上的牛奶,納悶道:“你不是對牛奶過敏嗎?怎麼買牛奶了?”

桑稚沉默幾秒,把牛奶放進抽屜裡:“我不小心拿錯了。”

-

回家之後,桑稚把那瓶牛奶放進了冰箱裡。

又怕被黎萍看到。

她猶豫着,最後還是藏到了自己裝寶物的盒子裡,想起來的時候,就翻出來看。

時間一天天過去。

儘管距離就近在咫尺。桑稚出學校之後,只要走五分鐘,就能到那個人所在的地方。甚至,她也可以裝作是去找桑延,從而去見那個心裡所想的人。

可她沒有那個膽子。

總覺得做什麼都不對勁。

會擔心,她是不是根本就藏不住。

那個只有自己在意着的小心思。

半個月的時間就這麼度過。

放暑假的第一天,桑稚拿出那瓶牛奶的時候,恰好被黎萍看到了。以爲桑稚是想喝牛奶,黎萍委婉地跟她說了一大番話。

說完之後,她還是擔心桑稚會喝掉,想要沒收。

桑稚只能把裡邊的牛奶倒出來,然後把瓶子洗乾淨,晾乾。她偶爾會往裡頭裝自己摺疊好的星星,一顆又一顆,一天又一天。

後來,又把段嘉許寫的那篇週記,也放了進去。

小小的芽漸漸生出了雛形,長成了一棵蒼天大樹。

她開始有了一個很小的盼頭。

每天都在盼的盼頭。

希望日子能過得再快一些。

希望自己能快一點長大。

-

八月上旬,因爲桑榮和黎萍要去另一個城市參加朋友的婚禮,家裡就只剩桑延和桑稚兩個人。出發前,黎萍跟桑延囑咐了一大堆的話,讓他好好照顧妹妹。

加之桑榮的幾句威脅,桑延只能煩躁地答應下來。

兩人生活的第一天,還算和諧。

除了飯點的時候,桑延會臭着一張臉,在桑稚的諸多要求下,給她把飯弄好。其餘的時間,桑延大多是躺在牀上玩手機,偶爾桑稚過來煩他,他也只是敷衍地應付過去。

一天就這麼過去。

但第二天,有朋友約他出去打遊戲。

桑延不想拒絕,迅速換了身衣服便出了房間。

此時桑稚正坐在客廳的沙發上看動畫片。聽到動靜,她看了過來,臉上沒帶什麼表情,安安靜靜地。

桑延走到玄關處穿鞋:“我出去一趟,你在家好好寫作業。”

桑稚懂了:“你出去玩?”

桑延答非所問:“有事給我打電話。”

桑稚:“不行。”

桑延停下動作,似笑非笑道:“你還能管我?”

桑稚重新看向電視,拿起茶几上的薯片拆開:“如果一會兒有小偷來了,我要怎麼辦,我可打不過。”

“你把門關好,沒人來。”

“那我要是肚子餓了呢,我沒東西吃。”

桑延不耐煩了,盯着她手裡的那包薯片:“櫃子裡多少零食,不夠你吃?”

桑稚咬着薯片:“我不想吃零食。”

盯着她手裡的薯片,頓了幾秒,桑延不想跟她這麼僵持下去,只能退讓道:“那你想吃什麼?”

桑稚:“反正不想吃零食。”

桑延忍着火氣把鞋子脫了:“你想吃什麼,我出去給你帶。”

桑稚瞥他一眼,理所當然道:“我還沒想好啊。”

“……”

“小鬼。”桑延蹲下來,用力掐住她的臉,“我在你這個年齡的時候,爸媽不在家,我不僅要給自己弄吃的,還得把你的份也弄上。”

桑稚的臉被他扯到變形,說話含糊不清:“這不一樣。”

“哪裡不一樣。”

“你在我這個年齡的時候沒有哥哥。”桑稚眼皮都不眨一下,笑得像只小狐狸,語速慢吞吞地,“——可我有啊。”

“……”

朋友又打電話來催,桑延沒興致再跟她磨:“現在你就兩個選擇,要麼你現在告訴我你想吃什麼,我出去買回來給你,要麼自己在家等死。”

桑稚繼續啃薯片:“我選第二個。”

“……”

說完,桑稚從屁股下面抽出手機,翻出桑榮的號碼。她盯着屏幕,嘀咕着:“好,我要跟爸爸說——”

桑延嗤了聲:“隨便你告狀。”

他懶得再理她,走回玄關。

頓了兩秒,身後傳來桑稚講電話的聲音:“爸爸。”

桑延套上第一隻鞋。

還沒來得及套上第二隻鞋,又接着聽到桑稚用很老實的語氣在說:“哥哥叫我去死。”

桑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