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3.藏不住

“……”

禮堂裡安靜一瞬, 而後,桑稚聽到周圍有人在笑。她不知道有沒有其他人在拍照,但還是默默地把手機收了回來, 熄了屏。

桑稚在這一刻, 莫名升起了一種慶幸感。

幸好, 這兒沒有人知道, 他們兩個的關係。

這段小插曲, 加起來也不到五秒的時間。下一秒,段嘉許就像是沒發生任何事情一樣,從容又認真地把接下來的話說完。

臉上的笑意很淺, 看上去冷淡而又專注。

“……”

桑稚是真的覺得他牛逼。

她長這麼大,沒見過這麼牛逼的人物。

見他發言完畢, 把麥克風還給了主持人後, 桑稚忽地想起了什麼, 又拿起手機,給他發了條微信:【你先坐在你的位置上吧。】

桑稚:【我們出校門再見。】

她!可不想!跟他一塊丟人!

發送成功, 桑稚往周圍看了眼。忽然注意到,不遠處,剛剛跟她坐在一塊的同學,此時正朝她這邊看着。

兩人對上視線後,同學笑嘻嘻地朝她豎了個大拇指。

桑稚:“……”

-

大概是看到了桑稚的消息, 下臺之後, 段嘉許也沒往她的方向去, 只是看了她一眼, 眉尾揚起, 順從地回到自己原本的位置。

桑稚坐在這兒,只能看到他的半個側臉。

她偷偷摸摸地往他那頭看。

注意到, 段嘉許似乎是認識旁邊的男人,此時正側着頭在聽那人說話,然後斂着下巴淡笑了下,沒有說話。

桑稚收回視線。

不管怎麼樣,她這次,一定得罵他。

她!絕!不!心!軟!

在這個時候,桑稚手裡的手機振動了下。

段嘉許發來的消息。

段嘉許:【生氣了?】

桑稚輸入了個“有點”,想了想又刪掉,改成“嗯”。她盯着看了好一陣,最後還是沒發出去,決定讓他先焦慮一下,認真反思自己的行爲。

這環節結束,也到了頒獎的時候。桑稚跟着另外幾個被點到名的人一塊上臺,接過主持人發的獲獎證書。

背後的大熒幕會展示每個人的作品半分鐘。

桑稚轉頭看了眼,莫名有點羞恥。

她沒想過段嘉許會來,之前畫這個角色原畫的時候,也從沒給他看過。偶爾他從自己身旁路過,也是立刻警惕地切換界面。

屏幕上展示着角色的正面,背面,和側面。

男人站姿懶散,露出背後的白色尾巴,手上拿着把扇子。眼眸彎起,笑得溫柔。身上穿着紅色的袍子,露出胸膛的大片皮膚。

桑稚下意識往段嘉許的方向看了眼,恰好跟他撞上視線。她裝作鎮定地收回眼,跟旁邊的主辦方拍了個照,很快便下了臺。

最後一個環節了。

等主辦方又說了幾分鐘的話,典禮正式結束。一行人圍在一起拍了個照,而後,桑稚先出了禮堂。

她找了個地方等段嘉許。

外頭的氣溫很低,桑稚從包裡翻了圍巾出來,裹上。

沒一會兒,段嘉許也出來了。比起剛剛,他的西裝外邊套多了件長大衣,身姿筆挺高大,看上去成熟而穩重,斂了幾分玩世不恭的氣質。

他走過來,站到桑稚的面前。

桑稚的眼睛黑漆漆的,直勾勾地盯着他。

“我錯了。”段嘉許朝她伸手,很識時務地認錯,忍着笑說,“這不是看你動作那麼費勁,換個位置讓你好好拍。”

“那你換個位置不就好了。”桑稚硬邦邦道,“幹嘛說出來。”

“這應該叫,高調秀恩愛?”段嘉許想了想,若有所思道,“我還以爲現在的小姑娘都喜歡這種事兒。”

“……”

“我前年也來過一次,看到有個學生還直接在臺上告白。”段嘉許悠悠地說,“這會兒有女朋友了,不得試試。”

“……”

桑稚莫名想起,段嘉許之前說要在她宿舍樓下,在心形蠟燭裡給她告白的事情。

果然。

還是一個根深蒂固的,土到骨子的老男人。

“沒事兒,都不知道是你。而且,這種頒獎典禮我來過好幾回了。”段嘉許捏了捏她的臉,“哥哥有分寸。”

“……”

你有個鬼。

不過這麼對比起來,確實比當場告白好個一百倍。

桑稚的氣焰漸消,嘀咕道:“你以後再這樣,我真裝不認識你。別人問起來,我就說這個只是長得像我男朋友。”

段嘉許笑:“你今天不就裝不認識我了嗎?”

“這不是還沒出校門。”桑稚理直氣壯道,“我原本還打算出校門再跟你說話的。”

段嘉許不太介意,牽住她的手:“回家?”

這話題一過,見他沒提起她作品的事情,不知道是沒注意,還是忘了。桑稚小幅度地鬆了口氣,回握住他。

“嗯。”

-

到家之後,桑稚回房間換了套衣服,而後躺在沙發上,翻出剛剛拍的那個視頻。進度條很快就到最後,傳來段嘉許剛剛在臺上說的那兩句話。

她眨了下眼,回放了好幾次,脣角隨之揚了起來。

段嘉許從廚房裡拿了瓶水,坐到她旁邊。注意到她的表情,他也笑,玩味般地說:“明明就喜歡。”

桑稚沒否認,伸腿踹他:“反正以後不能這樣。”

段嘉許任她踹,而後抓住她的腳踝,擡起,咬了下她的小腿肉。

他的力道不重,牙齒輕觸着皮膚,有些溼潤,帶了點癢意。桑稚想把腿收回來,卻被他拽着不放,她有些無語:“你是狗嗎?怎麼老咬人。”

“狐狸精,”段嘉許頓了下,懶洋洋道,“就喜歡吃人。”

“……”

“過來。”段嘉許鬆了鬆領帶,身子俯低。雖是這麼說,但他倒是自己湊了過去,說話異常直白,“好久沒吃你了。”

話音一落,他的脣就貼了上來。

身上的正裝還沒脫,領帶鬆鬆垮垮地置於胸前,眉眼含着春意,像個道貌岸然的衣冠禽獸。

他的舌尖探了進來,劃過她的牙齒,輕吮着她的舌頭。像是怕弄疼她,力道不輕不重,溫柔又帶着耐心。

桑稚伸手去揪他的領帶。

很快,段嘉許鬆開她,與她對視着,也沒了接下來的動作。他突然笑了,又咬了下她的脣:“把我畫成那樣?”

“……”桑稚本來都忘了這事了,聽他提起來,心虛感瞬間冒出頭,小聲辯駁,“誰說是畫的你。”

頓了下,桑稚不服氣地補充:“還有,畫成那樣是什麼意思,又不是不好看,我還拿了三等獎。”

“畫得挺好,但讓哥哥露肉給被人看,”段嘉許開始單手解釦子,動作慢騰騰的,“不太合適吧。”

“……”

就胸前那一小片。

不知道的還以爲是畫了他的裸體。

段嘉許勾起脣,把衣服扯開:“對着畫的?”

“……”桑稚招架不住了,像個坐懷不亂的君子,替他把衣服扯回去,轉移話題,“你給我準備了生日禮物了嗎?”

“嗯。”

“準備了什麼?”

段嘉許靠坐在椅背上,修長分明的手擡起,再次把自己的衣服扯開,露出鎖骨,以及堅硬的胸膛。

隨後,桑稚聽到他拉長尾音,蠱惑般地吐出了四個字。

“視覺福利。”

“……”

-

段嘉許本想回房間去換套衣服,但桑稚又不想讓他換,還很正經地把他的扣子都扣回去,領帶打好。

讓他在家裡還穿得像個大領導一樣。

這身衣服穿得不太舒服,但段嘉許也沒多說什麼,縱容着她的行爲。他支着臉,盯着她抱着杯子在喝水,突然說:“小朋友,你明天二十了。”

桑稚瞅他:“我知道。”

段嘉許:“生日願望是什麼。”

“世界和平吧。”

“噢。”段嘉許神色散漫,語氣像是在重複,“想跟段哥哥領個證。”

“……”桑稚說,“我纔多大。”

“那咱倆先訂個婚吧,等你畢業了就去扯證。”段嘉許完全不要臉,勾着她的指尖把玩着,“定下了也好,讓哥哥有把握能在三十歲前結上婚。”

桑稚眨了下眼,笑嘻嘻道:“你好可憐哦。”

段嘉許:“怎麼可憐了?”

“三十歲才結婚,那你得什麼時候纔有小孩?”

“現在不有一個了?”段嘉許親了親她的手背,聲音繾綣溫和,“我可沒精力去疼另外一個。”

“我還小孩啊?”桑稚忍不住開了口,語氣也不大痛快,“我前幾天去做家教,還被那個小朋友叫阿姨了。”

“又跑去兼職?”段嘉許淡淡道,“以後別去了,就在學校好好學習,有空就跟同學出去玩會兒。”

也不是條件不好,段嘉許不太希望,她的大學過得跟他的一樣。

桑稚瞬間不吭聲。

“以後想考研也好,直接出來工作也行。”段嘉許對上她的眼,話裡多了幾分認真,“我養着你。”

桑稚不知道說什麼,小幅度地點了點頭。

沒多久,段嘉許扯開了話題:“不高興別人喊你阿姨啊?”

對視兩秒,他忽地笑出聲來,低下頭,又親了她一下,含糊不清道:“小朋友,記得不?你以前也這麼氣我。”

-

桑稚的生日一過,段嘉許便回了南蕪。他在臺上說的話,居然還真被人拍了視頻,放到學校的論壇上。

所幸是像素不算高,距離也遠,看不太清模樣。

這事兒還是寧薇告訴她的。

跟她說,覺得這個人有點像段嘉許。

趁着有空,桑稚上去看了眼,順帶看了看評論。

【高糊都擋不住的顏值。】

【哪家公司啊?我準備去投簡歷了。】

【樓上,你投了也沒用,沒聽到人家說“我女朋友在拍我”嗎?】

【能長這樣,估計女朋友也是個神仙。】

【說真的,我以前覺得這種行爲很傻逼,看到這個視頻後……果然還是看顏值的嗎?我真的好酸,我現在正抱着我的少女心在哭……】

看到一半,寧薇問:“是你家段哥哥嗎?”

桑稚輕咳了聲,模棱兩可地說:“是有點像。”

寧薇沒拆穿她,輕嘆了口氣:“唉,如果是我男朋友在上面,估計連我在哪都找不着。他還能注意到你在幹嘛,也是牛逼。”

“……”桑稚忽地想起來,“你這麼一說,我突然想起,我還換了個位。”

寧薇沉默幾秒:“唉。”

桑稚:“……幹嘛。”

“我想換個男朋友。”

“……”

-

清明當天,段嘉許從南蕪過來,訂得當天來回的機票。這段時間,工作室裡拉了個項目,他一直在忙,也沒時間在宜荷呆太久。

兩人開車,到了郊外的墓園。

段嘉許牽着桑稚,沉默地把她帶到其中一個位置。

隨後,段嘉許蹲下身,清理了下墓碑,而後把帶來祭拜的東西放上去,笑着喊了聲:“媽。”

桑稚也跟着他蹲下,乖乖喊道:“阿姨。”

照片上的許若淑很年輕,容貌出衆,看上去就是個很溫柔的人。她的臉上掛着明朗的笑容,離世的時候,不過也才四十來歲。

段嘉許給她介紹:“這是桑稚。”

頓了下,補充:“我媳婦兒,你兒媳。”

已經過了很多年,段嘉許的心情很平靜,像以往來的任何一次,慢慢地跟她說着自己最近的事情。

桑稚在一旁沉默聽着。

聽着段嘉許帶着笑意的聲音,格外耐心地把這一年發生的事情,都告訴了許若淑。不知過了多久,他站了起來:“那我走了,一會兒還要趕飛機呢。”

“對了,忘了告訴你,爸的情況不太好,不知道還能不能醒來。”段嘉許頓了下,淡聲道,“以後我就在南蕪那邊定居了,有空會來看你。”

段嘉許看向桑稚:“走吧。”

桑稚抿了下脣角,對着許若淑小聲說:“阿姨您放心,我會好好照顧嘉許哥的。”而後又很正經地補了句:“我會好好對他的。”

“……”段嘉許笑出聲,“你幹嘛呢。”

像是對他笑的事情很不滿,桑稚無聲地看了他一眼,繼續說:“那阿姨,我們走了。我有空也會過來看您的。”

兩人出了墓園。

段嘉許覺得格外有趣:“我怎麼感覺你把我當你媳婦兒了。”

桑稚很憋屈:“我又沒說錯。”

“嗯。”段嘉許摸了摸她的腦袋,低哄着,“你會好好對我的。”

桑稚從口袋裡翻出手機,看了眼時間:“走吧,快點去吃個飯,然後去機場。不然一會兒趕不及了。”

段嘉許:“嗯。”

兩人上了車,把車子開回了市區,停在機場附近的一個商業圈,在裡頭隨便找了家店吃飯。

吃完飯,五點剛過半。段嘉許去結了賬,兩人出了店,順着扶手樓梯往下走。

到達二層,桑稚聽到有人在吵架的聲音。她下意識順着看去,就見一個拉着小孩的中年女人跟一個年輕女人,在爭吵着什麼。

她的神色一愣。

因爲注意到那個年輕的,是姜穎。

下一刻,中年女人突然扯住姜穎的頭髮,聲音尖利可怕:“你爸這麼畜生,你家還想出錢給他找律師減刑,你們還是不是人?”

“關我什麼事?!”姜穎的聲音歇斯底里,把自己的頭髮扯回來,“滾開啊!關我什麼事!你是不是有病!”

沒多久,聽到動靜的保安過來勸架。

桑稚往段嘉許的方向看了眼。

他的神色沒多大變化,像是沒聽到那些聲音。

正想繼續往下,姜穎的目光就投了過來,注意到段嘉許,她有些呆滯,眼眶紅得像是充了血,還含着淚。

但這次,她沒再像以往的任何一次一樣,過來找他的麻煩,而是極爲狼狽地低下了頭,動作誇張又卑微。

桑稚沒再繼續看下去,扯着段嘉許往下走,邊猶豫地問:“她爸爸不是過世了嗎?”

段嘉許思考了下:“可能是繼父吧。”

“哦。”桑稚說,“我之前聽施曉雨說,姜穎家好像出了什麼事情,但我也沒有問。”

段嘉許輕嗯了聲。

看到姜穎剛剛被對待的方式,桑稚也能想象到,從前的段嘉許,大概是怎樣的一個處境。

可他不會像姜穎那樣,用聲音,以及任何方式宣泄出來。對這種毫無理由的遷怒,也沒有任何辦法去擺脫。

他也覺得跟自己無關。

可卻又覺得無力。

桑稚想起了段嘉許得了闌尾炎,疼到極致,都沒打算去醫院的那次。他不在意自己的身體狀況,是不是因爲,也曾經有過,不想活了的念頭。

她的鼻子一酸,突然停下腳步,安撫般地去抱他。

段嘉許愣了下:“怎麼?”

“我剛剛在阿姨面前真不是亂說的,我很認真的,”桑稚把臉埋在他的胸前,悶悶道:“我會好好對你的。”

段嘉許覺得她一本正經的樣子又傻又可愛,忍不住笑。

“嗯,我知道。”

那個偏執到病態的姜穎,因爲自己的陰影,將所有罪責歸咎於同樣是受害者的段嘉許,也要發生了相似的事情之後,才能夠感同身受。

她所發出的惡意,也會得到同樣的迴應。

所有的事情,都像是個輪迴。

所以,你的苦難也已經過去。

對世界那麼溫柔的你。

也一定會,加了倍的,受到相同的待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