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結束了呀。”李夢楠輕聲喃喃,望着灑滿箭矢的戰場,看着平息下來的寒獸。
杜愚擡起手,拍了拍頭頂的妖息樹葉:“你的另一半,神靈之樹,可以重生麼?”
“可以的,可以,我會將它帶回來。”妖息之樹已然泣不成聲。
杜愚心裡不是滋味。
此役,他們的確勝了。
但對妖息之樹來說,這份勝利的背後,是永世難以逃離的苦痛記憶。
只希望神靈之樹能夠重生,能稍稍慰藉妖息之樹的心靈吧。
杜愚一聲嘆息,閃爍至衆人頭頂上方:“灰燼大陸,妖息之樹。”
楊青青心情凝重,叮囑道:“裂縫開得遠一些。”
“呲!”杜愚揮舞太虛斧,一步邁入其中,衆人緊隨其後。
而當青門衆人來到灰燼大陸時,只見到了杜愚呆呆站在原地的模樣。
他仰望着陰霾的天,卻再也見不到連接天地的巨木。
遠處是坍塌的山巒,這裡像是經歷了一場大地震。
“不,不要.”小焚陽眼神中滿是哀傷。
在這一株雙生神樹的庇護下,焚陽妖魄才得以死裡逃生。
然而她卻救不了它,她無能爲力。
從向灰燼寒樹發起挑戰的那一刻起,所有生靈的生死,就只能交予命運。
“噗通”一聲,杜愚雙腿一軟,跪在了地上。
他同樣難過,但如此動作的背後,更多是因爲小焚陽。
杜愚的心緒,已經被小焚陽的情緒徹底充滿了。
她的難過,她的痛苦。
這裡的灰燼寒樹沒了,隨之一同消失的,是妖息之樹。
目光遙望之處,唯有坍塌的山體,再無昔日神明。
如果,
如果自己的實力能更強一些,能兼顧兩方大陸.
當然,這只是杜愚的美好幻想罷了。
剛剛那一方戰場的兇險程度,已經讓杜愚竭盡全力,卻依舊捉襟見肘、命懸一線。
他和小焚陽一樣無能。
在灰燼寒樹面前,哪有什麼神與聖。
只是有一羣捨棄生死的、脆弱的生靈罷了。
就算主戰場在這灰燼大陸,灰燼寒樹想要攪碎虛弱的妖息之樹,也只是一個念頭的工夫。
一個念頭,誰能阻止得了。
莫說是虛弱的妖息之樹,就是大夏大陸·崑崙神樹又如何?
以全盛之姿示人的崑崙神樹,還不是被灰燼寒樹以絕對的力量、狠狠拽向幽寒界?
若不是杜愚果斷、收束了空間裂縫,崑崙神樹會不會被連根拔起,隨灰燼一同墮入幽寒?
想活,只有斷腕。
“劍州。”楊青青輕聲道,“下雨搜尋。”
“是。”付劍州立即祭出了妖技·狼湖天泣。
而在他的妖技生效前,杜愚的妖技·雲水謠率先生效了,陰霾的天空中,落下了點點雨滴。
“呼~”杜愚一手掠過背後,卷着妖息向側方送去。
“喵。”荒銀猞徑直沒入地底,向遠處一片混亂的山體行去。
“小心,暴君。”杜愚腦中叮囑着,“感知開到最大,寒樹陰狠,小心它偷襲我們。”
“嗯。”荒銀猞低聲應着,開啓了妖技·大漠沙暴。
與此同時,杜愚也在感知着天地間的每一滴雨水。
“有麼?杜愚,你看到什麼了?”小焚陽淚眼朦朧,心中還有一絲不切實際的幻想。
她的妖魄融入了杜愚的腦海,也感知到了荒銀猞傳遞給杜愚的訊息。
在那坍塌的山體深處,荒銀猞尋到了殘破的樹木根鬚、碎裂的木塊、一片片樹皮。
這些都是都是妖息之樹的屍體。
“嗚。”小焚陽嗚咽着,一雙小手捂住了眼睛。
天空中飄落着縷縷灰霧,像是上蒼落下的一行行淚水。
點點雨幕中,楊青青俯下身,冰涼的手掌輕輕落在杜愚的頭上。
只是這安撫的動作,並未讓杜愚有絲毫反應,他也說不出任何話來。
小焚陽的哀痛填滿了杜愚的身心,也讓他無力做出任何迴應。
小傢伙並不擁有很多。
她失去了御妖者,失去了妖獸同伴,失去了自己的記憶與肉身。
殘破的她,在太虛之境渾噩度日百餘年,終於闖入了那個炎炎夏日裡。
從那一刻起,她就只有杜愚。
後來,她在崑崙之境尋到了精神失常的瘋斧頭。
她又隨着杜愚的腳步,在這灰燼世界裡,尋到了記憶中的熊熊蚩祖。
再後來,隨肉身一同歸來的,是守護了它百餘年的焚陽真火。
關於故人,好像就只有這些了。
而那個見證了一切神樹,終究還是沒能逃脫灰燼寒樹的魔爪.
“杜愚。”
“嗯?”
“樹心。”荒銀猞沙沙的聲線,聽得杜愚猛地擡起頭。
“真的嗎?”小焚陽也睜大了眼睛。
山體深處,在坍塌的碎石中、在一片繁茂枝條裡,荒銀猞感受到了一絲生命的氣息。
杜愚起身的同時向前竄去。
青門衆人對視了一眼,紛紛向前追去,視線中,一隻巨大的猞猁緩緩浮出地面。
“無底大門已經關閉了。”荒銀猞傳遞着心念,微微張嘴,將一大片枝條吐在地上。
杜愚隻身闖入其中,身上擴散出的水珠,讓他精準尋到了那一絲微弱的生命氣息。
雙生樹心?
亦或是.妖息樹心?
小小人族抱起了破碎的、佈滿孔洞的樹心。
顯然,這是妖樹心最後的一部分殘留了,規模僅有常規瑜伽球大小。
“人人族。”微弱的聲音印入杜愚的腦海,“我記得你,伱找到自己的同伴,了麼。”
在無盡灰暗的歲月裡,那個突兀出現的人族青年,讓它記憶深刻。
“找到了。”杜愚又驚又喜,所謂樹心,乃一株樹木全部精華之所在。
每每杜愚摧毀寒樹時,率先殺得都是寒樹心,不給對方留絲毫活路!
妖息樹心:“是你.你傷害了寒樹麼,謝,謝你讓我,讓我解脫。”
相比於焚陽大陸·妖息之樹的喜極而泣,灰燼大陸·妖息之樹的微弱話語中,有些感激,但更多的是釋懷。
而這樣的解脫與釋懷,更令人心中酸楚。
杜愚只感覺到懷中殘破的樹心,生命氣息愈發的微弱。
“青師!”杜愚轉頭的一瞬間,只見無盡樹枝涌來,一枚樹葉繭將杜愚和妖息樹心層層纏裹。
濃郁的綠色光點不斷涌現。
“人族,不要自責,你在做,正確的事情。”
“我早已被俘,早已死去,早已沒有活路。”
“你不傷它,我早晚也會魂飛魄散。”
“起碼,你讓我,看到了希望,助我解脫。”
微弱的心念中,再沒有對生的渴望:“我可以離去了,我累了,該.該歇歇了。” 妖息之樹的內心,與這顆樹心一樣,早已是千瘡百孔。
“不要倒在這裡,你還沒見證灰燼寒樹滅亡。”杜愚的身上擴散出濃濃白霧,充滿了磅礴的生命氣息。
清月輝·霧中仙。
妖息樹心的心念斷斷續續:“人族,送我離去吧,讓我離去。”
“我們會照顧好你的,一定會照顧好你的!”小焚陽妖魄飄了出來,融入了妖息樹心中。
她急切的說着,不斷的勸着。
“金烏啊。”妖樹點點心念中,翻涌着一道道過往的記憶,“故人啊”
“是的,故人!”杜愚重重點頭,“活下去,你可以將神靈之樹帶回來!一切都會好起來的。”
妖息之樹卻是笑了,那滄桑的笑聲中盡是悲傷:“會,好起來麼?”
小焚陽攥緊了小拳頭,低着頭,不斷的喃喃着:“會的,會的。”
這一次,一定會的.
“呼!”
杜愚頭頂的穴位中,傳來了一陣妖息波動。
“焚,焚陽?”杜愚立即看向融在殘破樹心裡的小焚陽。
“嗯?”小焚陽還沉浸在自己的情緒裡,尋着杜愚的聲音,她擡起頭。
那虛幻的小臉蛋上寫滿了傷心,金紅色的雙眼內,卻滿是堅定與決絕!
“回來,快回來。”杜愚趕忙招呼着小焚陽。
在這枚千瘡百孔的妖樹心裡,至聖·焚陽金烏,似是開啓了晉級天聖的窗口。
“活下去,妖樹。”小焚陽用虛幻的小手,努力懷抱着殘破的樹心,“這一次,一定會好起來的!
我會摧毀灰燼寒樹,完成前世的那一戰。
我們會把你和神靈之樹重新種在這裡,重新.唔。”
虛幻的妖魄享受不到杜愚的懷抱,卻能感知到他的心緒。
小焚陽抿着嘴脣,轉過身、埋着頭,融入了杜愚的體內。
妖樹沉默良久,感受着人族青年的心。
緩緩的,它輕聲道:“那便.再試一次吧。”
焚陽大陸,戰場上空。
一道空間裂縫突兀開啓。
“嚕!”神風白虎身體緊繃,皇土娘娘也擡起眼簾。
只見青門衆人魚貫而出,急速向下方墜去,直奔中央大殿,尋上了四隻蚩熊。
片刻的工夫,衆人已經帶着蚩熊們來到了山之界·雙生樹下。
杜愚將殘破的妖息樹心,小心翼翼的送進了大麻花的枝條中,讓同類滋養它的樹心。
四尊至聖·蚩熊分列雙生樹四方,合力施展妖技·空心筍,將雙生樹和白玉京都包裹其中。
濃濃仙霧中,螢綠色的光點匯聚成江河。
一個個清月輝級別的妖技,釋放着驚人的生命氣息,充盈在空心筍內,流淌在雙生樹的枝條間。
做完了這一切,杜愚閃爍退出了竹筍。
站在嘉榮草邊緣,杜愚仰頭觀瞧着,駐足良久。
清冷的聲線帶着特有的溫柔,於杜愚身側響起:“不必太過擔憂。
有山界神樹庇護,又有四位蚩熊爲其填充生命力,還有白玉京的仙霧輔助。
妖息之樹會漸漸長出樹身的,會再次落地生根。”
杜愚轉頭看向青師,換來了楊青青點頭確認的舉動。
她在安慰杜愚,同時,也在闡述一個事實。
“走吧,別打擾它們了。”楊青青輕聲開口,“我們去收拾戰場。”
“嗯。”杜愚用焚陽之眼,深深的望了巨大的竹筍一眼,這纔開啓山海鍾。
鍾影從衆人身上掠過而又收束,帶走了大多數人,只留下了一個林詩唯。
唯聖的身影瑟瑟顫抖着,明白杜愚的用意,轉身沒入了嘉榮草叢中。
此時戰鬥已經結束,沒有什麼比專心晉級至聖更加重要的了。
當衆人重返戰場時,只感覺天地間一片肅靜。
唯有高空中的神妖弓還在震顫,能量大肆翻涌着,但它也不再射箭了。
一個個寒族男女站在地上,或藏匿於至聖泥婆的耳中,不敢輕舉妄動。
密密麻麻的蝗蟲羣定格在空中,或圍繞在深淵邊緣。
寒獸們均頭頂着雙生樹印,表情出奇的一致,迷茫而又恐懼。
對自身認知的迷茫,讓它們不知所措,而來自天聖的威壓,讓衆生不敢有絲毫異動。
這一份詭異的沉寂,也不知道持續了多久。
“嗡!!”
翻騰的氣浪和那劇烈的震顫聲,終於喚醒了這方天地。
杜愚仰頭望去,在璀璨刺眼的聖光中,見到了至聖品質·神妖弓。
它的規格並未擴大多少,與其說是變大,不如說是枝條變得愈發結實、更加粗壯。
隨着耀眼的光芒散去,杜愚在那糾纏靈枝與妖枝上,見到了徐徐流動的能量。
精純能量明淨而清澈,似潤物無聲的水流,靜靜流淌着。
杜愚閃爍向上,開啓了至聖真身,一手攥住弓把。
“主人身上有好強的能量波動哦。”
“杜愚,你好像有些傷心,爲什麼?”兩道心念印入杜愚的腦海。
“沒事。”杜愚輕聲說着,指尖輕輕抹過弓身,“恭喜你們。”
“我可以治癒寒獸了。”
“杜愚你看呀,我們成功了。”
“嗯,我看到了。”杜愚攥緊了弓把,不斷點頭。
他突然心有所感,低頭望去。
皇土娘娘一手探向天際,用指尖輕輕托住杜愚,將他帶回了臉前。
“小愚,爲何傷感?”
杜愚嘆了口氣,腳下探出一縷妖魄,傳遞了一幅幅畫面。
半晌,皇土娘娘輕聲道:“它會活下去的。”
杜愚轉過頭,看向娘娘的神聖面目:“也許,我該向娘娘許個願?”
“不必,你的所作所爲已經給了衆生信念,給予了蒼生希望。”
皇土娘娘看着指尖上那渺小的、卻頂天立地的人族青年,淡淡道:“如願,便是如你。”
杜愚怔怔的望着那雙威嚴泥目。
她的後半句話僅有寥寥數字,可杜愚卻很難理解。
皇土娘娘轉移了話題:“這些僞神,可助我等對陣寒樹。”
她口中的“僞神”,自然是特指寒獸·泥婆神塑。
儘管這些泥婆不再是寒獸了,但對於天聖娘娘而言,它們依舊是徹頭徹尾的僞神。
杜愚點頭道:“好的,娘娘,您招降它們吧。”
緩緩的,皇土娘娘的妖魄不斷擴大,籠罩天地。
她泥脣輕啓,淡淡的話語聲中,摻雜着浩蕩天威:
“衆生,爲何不跪?”